進了皇宮內苑,東方紫晴拒絕乘坐軟轎,也拒絕宮婢打傘伺候,堅持走在冰冷的春雨中。
古詩有云:春雨潤無聲……但此刻,東方紫晴卻感受不到春雨的滋潤,而是徹骨的寒涼。每一滴拍打在她身上的雨滴,都仿若是凌厲的刀子,打的她皮膚火辣辣的疼著。就連心,也一併的被寒氣所侵蝕,冷的她顫抖著。
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掛在臉上,一路沿著白皙嫩滑的頸部向下流淌著,直流進她的裡衣裡,結了一層薄薄的寒冰,那微薄的重量,卻像是座冰山一樣,壓的在她胸口上,幾乎透不過氣來。
跟在東方紫晴身後一步遠,珍珠望著身子單薄的主子走在雨中,心中無限的心疼。但是,她明白主子的心更疼,所以沒有去打擾東方紫晴,而是靜默的跟在她身後。
「主子,到來儀宮了。」珍珠小聲的提示著仍毫無目的的朝前走著的東方紫晴,被雨水打的渾身濕透了的珍珠,說話聲也帶著寒顫,牙關不停的打著顫。
「珍珠,你可會怪我連累了你?」抬頭望著金子朱批的匾額,任雨水打進眸子裡,東方紫晴開口哦問著站在身側的珍珠。
「珍珠最慶幸的就是可以跟在小姐身邊,無論生死,珍珠都不會背叛小姐,永遠追在小姐身邊!」鄭重的說著,珍珠走到東方紫晴身邊,含淚的望著東方紫晴,卻堅定不移的看著東方紫晴,一字一頓的說道:「珍珠,來世還做小姐的丫頭,小姐可不許選錯了人。」
「傻丫頭。」揉揉珍珠濕漉漉的頭髮,東方紫晴將她抱在懷中,苦笑道:「來世,我們做姐妹,不再做主僕,可好?」
「小姐!」被東方紫晴的話所感動,珍珠用力的回抱著東方紫晴,顫聲的哭了起來。
「娘娘!」等待的有些焦急,綠萍便來到宮門口探望,誰知卻見東方紫晴與珍珠站在門口相擁而泣,不禁為她們心疼。「娘娘,還是先進來吧!雨涼,仔細您的身體啊!」
打著油紙傘站在東方紫晴身邊,綠萍扶著東方紫晴的手臂,將她朝來儀宮內帶去。
「綠萍,離開來儀宮吧。」輕聲的說著,東方紫晴撥開綠萍好意的手,逕自朝內走去,身後跟著垂眸啜泣的珍珠。
「娘娘,一切真的不能挽回了嗎?」呆站在宮門口,綠萍望著東方紫晴纖弱的背影執意走在雨中,手中的油紙傘不知在何時已經滑落,雨水直唰唰的打在她的衣裙上,透心的涼著。
呆呆的立在門口,綠萍的視線裡,除了一再沖刷她的雨水,便是大廳之上跪地接旨的東方紫晴。
聖旨搬出,一切便真的不能挽回了。
「……皇后東方紫晴擅自出宮,朕不予追究。但是,東方一氏通敵叛國,罪行深重,理應滿門抄斬。朕念及東方紫晴三年來常伴君側,故暫幽居來儀宮,待案情查明之後,再行處置,欽此!」一口氣念完聖旨,必恭歎息一口氣,躬身上前,雙手托著聖旨交與東方紫晴,勸慰道:「娘娘,皇上既然顧念夫妻之情,想來這件事還有轉機,您可要善待自己啊!」
「公公。」半晌,東方紫晴才抬起頭來,但她並不去接聖旨,而是低聲問道:「若最後的結論,東方子涵當真通敵叛國,皇上是否真的會斬殺我東方家滿門?」
「娘娘……」低歎一聲,必恭搖搖頭,苦笑道:「那是聖意,豈是奴才能揣測的。您,這不是難為奴才嘛!」
點點頭,東方紫晴隨手將聖旨接到手中,不再說話。她的確是問了不該問的問題,為難著一心幫她的人。
「娘娘,請您愛惜自己。事情還沒有到不能轉圜的餘地,您可不要輕言放棄啊!」彎身將東方紫晴扶起,沒有子嗣的必恭,年紀足以做東方紫晴的父親。而這三年來,他對天性純善的東方紫晴,早已有了超越主僕的情感,真心的對待這位主子,就像是自己的親人一樣。「吉人自有天相,您一定會否極泰來的。」
否則,他也不會甘冒風險的,將皇上要捉拿東方子涵的事情轉達給綠萍,那可是掉腦袋的大罪啊!
但是,看著東方紫晴一臉哀莫大於心死的表情,必恭也不知該能勸慰些什麼,只能躬身告退。
「主子,或許必恭公公說的是對的,事情還能轉圜啊!」天真的珍珠聽到必恭安慰的話語後,竟然認為那些話是很有道理的,立即喜上眉梢。「娘娘,您去求求皇上,他什麼事都順著你。這一次,也會……」
「不可能再有轉圜了。」失笑著搖搖頭,東方紫晴打斷了珍珠未完的白日夢話。垂首,望著手中明黃的聖旨,東方紫晴眼淚唰唰的掉落著,心裡已經瞭然,一切都已經成為定局了,否則必恭不會說那句吉人自有天相。「皇帝哥哥,你當真要對晴兒如此絕情,如此殘忍嗎?」
用力的攥握著手中的聖旨,東方紫晴咬的唇瓣幾欲沁出血來,可她卻渾然不覺疼痛。
「所有的誓言,所有的愛憐,都是你精心佈置,只為這一刻將我東方家一舉剷除,是嗎?」淚水在眼眶裡蕩漾著,東方紫晴忍著嗚咽之聲,繼續喃道:「上官讀雪既是你心中之人,你怎麼捨得將她送到別的男人身邊!而我,既然不能入你的心,你又怎麼能做到十幾載的忍讓,三年的虛假情深!?」
忽地,握著聖旨的手加大了力道,連關節都泛著清白,東方紫晴壓低聲音道:「皇上既然有心佈局,又為何不直接動用皇權,而是逼得我東方家死而背上通敵的罪名!」
越說越激動,東方紫晴說道最後,已便成尖銳的吼叫,可語音才落,身子便如秋天的楓葉一般,飄落在地,只來得發出一聲咚的撞擊聲。
「小姐!」珍珠大吼一聲,忙上前去扶起東方紫晴,讓她枕在自己的懷裡。「來人啊!快來人啊!娘娘暈倒了,請御醫啊!快請御醫!」
淅瀝瀝的雨聲之中,珍珠足以震天的聲音響徹了皇宮,那樣的無助與淒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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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窗前,看著窗外不肯停歇的雨水打落在青磚的院子裡,很快的匯聚長蜿蜒的小溪。聽著雷公不時轟隆隆的吼上幾聲,聲聲震耳欲聾!
雙手復立於身後,軒轅陳墨身著單薄的龍袍,身旁是裊裊升起的檀香,將他籠罩在雲霧之中,別有一番的夢境感覺。
剛剛轉醒的東方紫晴,看到便是這樣一副景象。那宛若謫仙的天子與她近在咫尺,可心靈上的距離卻是遠在天涯。
「你……有了身孕。」雖然未轉過身,但軒轅陳墨似是很能確定東方紫晴已經轉醒,幽幽的開口向她闡述著這個事實。
「身孕?」聽聞軒轅陳墨的話,東方紫晴驚喜的瞠大了眸子,不可置信的望著自己平坦的小腹,可當冰涼的指尖觸及到小腹的那一刻,東方紫晴卻驀地清醒了過來。
初為人母的喜悅,她並未來得及感受,就要面對生離死別。這個孩子,來的並不是時候,雖然她是期盼過的。
悲涼的笑了笑,東方紫晴抬眸望向晨光中的軒轅陳墨,啞聲問道:「皇上既然已經給東方家定了罪,請問刑期何時呢?」
原本她還在想著可以斡旋一下,可當她聽上官文說明上官讀雪的身份,以及上官讀雪為何會嫁給東方子涵的那一刻,東方紫晴就知道東方家真的是沒有明日可言了。
既然一切都是天子的意思,又怎麼會給他們活下去、東山再起的機會呢!
俗語說『如鯁在喉』,而東方家就是軒轅陳墨喉中的鯁啊!
聽著東方紫晴對他的稱呼,由皇帝哥哥轉換為皇上,軒轅陳墨的身子明顯一僵。但是,事到如今,他們自然是不可能如過去那般親暱。「秋後處斬。」軒轅陳墨低聲說著,高貴的透露微微揚起。
「恭賀皇上,終於除掉肉中刺。」涼涼的說著,對於軒轅陳墨並沒有及時處斬東方家一事,並不感到欣慰。
既然早晚要赴上黃泉路,不如早死早解脫。留在死牢裡,不過是多遭受半年餘的罪罷了!
「那麼,東方紫晴和這腹中的……」隔著被子撫摸著尚未成形的孩兒,東方紫晴痛苦的閉上眼簾,咬牙問道:「東方紫晴和這腹中的孽種,皇上打算如何處理?」
「那是朕的血脈!」噌的轉過身來,軒轅陳墨冷冷的望著東方紫晴,大聲喝道:「若不是朕早就注意到你身體上的異常反應,猜到你已經有了身孕,你以為朕會讓一個算計過朕的女人活到今日,會留著你東方家的人秋後問斬嗎?」
聽著軒轅陳墨連珠炮似的的吼喝之聲,東方紫晴只是悲哀的笑笑,並不去解釋,也不去謝恩。
她該解釋什麼呢?不論是自小的玩伴生涯,還是成親的三年,她何時去算計過軒轅陳墨?難道,那些玩笑,也被他小心眼的列入算計之列嗎?
至於軒轅陳墨留下她的命,留東方家秋後處斬,這種恩德,東方紫晴實在是不屑的很。
既然刑期已定,早與晚又有何差別呢!
「皇上想要留下這孩子?」睜開眼眸,東方紫晴望向軒轅陳墨,雖然看不清他的臉,卻仍是想看著他問這個問題。
「朕的血脈,乃皇室血統,自然要留得。」說話鏗鏘有力,軒轅陳墨冰冷的態度卻足夠讓人心寒。
但是,東方紫晴的心,又豈是在這一刻才冷寒的呢?
「即便,這個孩子有東方家的血液?」東方紫晴失笑著,搖首問道:「皇上想要留下這個孩子,可想過,在你殺了他母系一族以後,要將這個孩子如何定位?要他如何在必須有背景才能生存的皇宮裡活下去?」
面對東方紫晴的問話,軒轅陳墨徹底的沉默了。
他只是想要這個孩子,至於原因,他自認為是這個孩子流著他的血液,卻從未想過其他。
見軒轅陳墨不語,東方紫晴繼而問道:「就算皇上只有這一個子嗣,可以由他來繼承大統,不必考慮其他。但是,皇上可有想過,被誅殺滿門的孩子的母親,可否願意生下這仇人的子嗣!?」
望進東方紫晴平靜的有些詭異的眼眸,軒轅陳墨再度無言以對。
他從未想過,一向以他為中心的東方紫晴會拒絕他的授意,甚至不願意生下他的孩子!
「你若敢傷害這孩子分毫,朕一定會殺了……」
「殺了誰?」截斷軒轅陳墨的話,東方紫晴赤腳下地,緩步朝軒轅陳墨走去。「皇上是要殺了我這個心死的軀殼,還是要殺了已經被定罪的東方滿門?」
「朕……」看著東方紫晴步步逼近,軒轅陳墨猛地轉過身去,不敢看東方紫晴的眼睛。那雙水潤的能洗滌人心的眸子,此刻已經染上了渾濁,彷彿是在控訴他對她的殘忍。
而事實上,他當真對她殘忍至極!
「皇上。」咚的一聲跪在地上,這是東方紫晴第一次正式的給軒轅陳墨下跪,只是因為有所求。「你想要東方紫晴生下這個孩子,可以。」話音剛落,東方紫晴又加上了但書。「但是,請您承諾,不要連累任何伺候過東方紫晴的下人,給他們留下一條生路吧!權當是,為這個孩子積福,東方紫晴現行謝過了。」
雙手伏地,東方紫晴連叩了三個響頭,行完叩拜大禮,這才起身走近軒轅陳墨身邊,低聲道:「皇上,在東方紫晴待產的這段時間,只想安靜的感受孩子的存在。請您恩准,任何人都不要來打擾東方紫晴。」
平靜的睇視著軒轅陳墨的側臉,東方紫晴補充道:「也包括高貴如皇上您!」
「東方紫晴!」被東方紫晴平淡的語氣所激怒,軒轅陳墨轉過身,單手扼住東方紫晴纖細的頸子,怒不可抑的吼道:「你以為你是誰,有什麼資格與朕談條件?」
「咳……」被軒轅陳墨掐的呼吸有些困難,東方紫晴小臉脹的有了些許的血色,可一雙原本靈動的眸子,卻是如死灰一般的沉寂。「東方紫晴只是一個即將要赴黃泉,卻蒙老天垂愛,有了您骨肉的女人罷了。皇上若想殺東方紫晴,東方紫晴絕無怨言。只求,奈何橋上不要再與皇上相遇。來世,不要再與皇上相識。」
「你就如此的恨朕?」將東方紫晴拽到懷裡,軒轅陳墨用力的捏著她的雙肩,狠聲吼道:「東方紫晴,你給朕聽好了。你想要離開朕,朕偏生不許。若是你敢死,朕就殺了那些個你在乎的人。別說是今生,生生世世,你都得愛著朕,看著朕愛著別的女人!」
「皇上以為,您還能左右東方紫晴的情感嗎?」忍著幾乎被抓的脫臼的肩痛,東方紫晴雖然臉色蒼白,卻呵笑道:「對您的恨,如滔滔江水,就算延綿到來世,只怕也會滔滔不絕。」
輕吐蘭氣,東方紫晴冷漠的勾了勾唇角,大大的眼睛望著軒轅陳墨怔仲的表情,在滿意的失笑中再度暈倒,但這一次有軒轅陳墨將她扶住,才倖免了摔倒的命運。
而這一刻,軒轅陳墨在她耳邊焦切的呼喚聲,東方紫晴卻充耳未聞。
無論愛有多深,當被仇恨所遮蓋的時刻起,愛情都將化為虛影,變成更為鋒利的兵刃。
一如東方紫晴,曾柔弱且天真活潑的她,卻已經被仇恨所洗禮,不再至純至善,儘管善良的心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