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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一十五章 沙海亡命 文 / 銀刀駙馬

    這個消息對左季皋來說,無異於當頭一棒。《

    按照他的設想,他此次西征大業的落幕,應該是「鞭敲鞍鐙響,高唱凱歌還」,像韶光年間平定張格爾叛亂那樣,「闕下獻俘」,並在皇家園林清綺園「廓然大公殿」由皇帝廷訊阿古柏然後處決,自己在一旁懷著自豪的心情旁觀才是。

    阿古柏怎麼能在這個時候死?而且死得不明不白,還和二兒子一起不知道葬在沙漠的哪個地方!而且白彥虎和胡裡伯克竟然全都逃掉了!

    此次西征新疆,竟然讓匪首在自己的眼前跑掉,這怎麼可以呢?

    不但他自己原諒不了自己,朝廷也原諒不了他!

    他現在已經知道,胡雨霖犯的是什麼事了。

    其實在胡雨霖出事後,浙江巡撫楊昌浚便第一時間派人通知了左季皋,但由於新疆地域遼闊,沒有電報,最近的電報線路只通到了蘭州,而左季皋為了親自為他的西征大業收官,正在前線督師,是以這份加急電報從蘭州到達前線,足足走了半個月。

    接到楊昌浚報告的左季皋聽說胡雨霖下獄是因為挪用了西征協餉600萬兩去日本放高利貸,結果銀船在海上被日本叛軍劫獲,事情不知怎麼被天津海關道盛軒淮捅到了直隸總督李紹泉那裡,李紹泉立刻將消息通報給了敬親王,敬親王聞訊大怒,立刻下令查辦,為了防止浙江官員串通一氣包蔽胡雨霖,敬親王特意下令非浙系的嘉興知府陳鹿笙調任杭州知府。第一時間將胡雨霖逮京查辦。胡雨霖的產業也在最快的時間內被全部查封。

    瞭解了事情的原委之後。左季皋驚得魂飛天外,他這才明白朝廷為什麼會對他突然轉了口風,不再支持他的「緩進急戰」計劃,而是命令他迅速進兵,限期結束戰事。

    而現在戰事基本上是結束了,但最後的結果是叛逆酋首一個也沒有抓到,左季皋能夠想到,一旦自己按實情上報的話。中樞會用什麼樣的眼光來看他。

    雖然自己對胡雨霖的挪用西征協餉確實並不知情,但耗費國庫銀兩千萬,仗又打成了這個樣子,中樞想要不懷疑這西征協餉和舉借洋債當中的貓膩都不可能了!一旦追究起來,自己的這一場天大功勞,只怕就要盡數付諸流水了!

    左季皋思前想後,越想越怕,一連數日,竟至茶飯不思,寢食俱廢。

    這一日。左季皋正在行轅大帳內憂心忡忡之際,侍從來報。金順將軍求見。

    左季皋認為金順可能會給他帶來好消息,立時面露喜色:「快讓他進來!」

    侍從領命退去,不多時,金順便快步走了進來。

    「和甫來得正好,可是安夷屍身有了下落?」左季皋見金順進來,立刻問道。

    「回大帥的話,這安夷屍身埋在何處,尚未查到,不過末將已經多派人手去查了,想是能找得到的。」金順估計到了左季皋可能會有此一問,立刻將早就準備好了的說辭說了出來,「我軍已追上了胡逆(胡裡伯克)和白逆(白彥虎)殘寇,現正與之交戰,胡逆已無路可逃,當能擒之。」

    聽了金順回答的頭一句話,左季皋本來很是失望,但金順的後一句話卻令他心中的希望重新燃起。

    「是了!抓到胡逆,嚴加拷問,不怕他不說出其父之屍埋於何處!」左季皋高興的說道。

    看到左季皋激動的樣子,金順不由得在心中暗暗歎息。

    早在西征阿古柏剛開始之時,兩宮皇太后便屢下諭旨,要求務必生擒阿古柏,押解來京,治以重罪。在乾軍收復喀什噶爾時,阿古柏已先期逃逸,乾軍收復英吉沙、古牧地之後,仍無阿古柏的確切行蹤,為此兩宮皇太后便曾以光旭皇帝的名義下達諭旨嚴厲斥責左季皋昇泰等大臣「未能仰體朕宵旰憂勤之意,致有疏縱,辦理不善」,又質問左季皋,阿古柏「如若不獲,該大臣等自問可稱蕆功否?」左季皋接旨後惶悚不安,是以這一次得知阿古柏父子和白彥虎在烏魯木齊,才會拼了一把老骨頭上陣親自指揮,一定要抓住這些叛逆首領,但沒想到出了岔子,一個重要的頭目都沒有捉到,而在知道阿古柏已死,其子同白彥虎逃往俄境之後,才會如此的憂急。

    「現下正與胡逆交戰者為哪一軍?」左季皋問道,「可否要派援軍?」

    「回大帥,胡逆與白逆分頭奔躥,現下與胡逆交戰者為馮桂增、額爾慶額、方春發、陳百順四軍,胡逆逃跑後,他們一直緊追不捨,現在邊境一帶將胡逆追及。」金順答道,「追擊白逆者為萬淮、戴宗騫、劉超佩、張俊四軍,目前戰況不明。末將正派人前去聯絡,這次想是不會再讓他們跑掉了。」

    「噢。」左季皋聽到戴宗騫和劉超佩的名字,不由得皺了皺眉頭。

    此時的他,心裡突然有了一個擺脫眼下危機的想法。

    當然,如果這些追擊的兵馬能夠成功的擒獲胡裡伯克和白彥虎的話,便另當別論,可如果讓賊酋逃掉的話,那麼戴劉二人,便可拿來做章了!……

    想起李紹泉弄倒胡雨霖給自己帶來的巨大麻煩,左季皋的心中怒火瞬間升騰了起來。

    「和甫,此次烏城之損,朝廷要是追究起來,你覺得,何人當負此責?」左季皋不動聲色的向金順問道。

    「這……」金順全無心理準備,讓左季皋這一句話問得心頭劇震,他強自鎮定的想了想,答道,「大帥,此次烏城之損,全因大炮意外炸膛,引燃藥櫃,導致一軍驚憒,炮營統領丁玉貴當負此責。只是丁玉貴已然被炸身亡。此前又多有功勞。這責任……還是不要追究了吧?」

    「大炮炸膛亦是常事,丁玉貴死得甚是可惜,此次軍

    軍潰,責任並不在他。」左季皋搖了搖頭,說道,「此前攻城之時,也有大炮炸膛的事,但並未有軍潰之亂。何以這一回便亂成了這樣?定是有人先行奔逃,衝亂軍伍,是以才使得全軍大亂,首逃之人,必得重重治罪,方才能給朝廷一個交待!」

    聽到左季皋的這句話,金順一下子便明白了過來。

    他知道,左季皋是打算找替罪羊為烏城之戰全軍大潰損失4000兵馬承擔責任了。

    而從左季皋剛才的話中他已經能夠聽得出來,左季皋是打算讓誰來當替罪羊了。

    烏城首戰中,搶先入城的是董福祥三營。跟著入城的是戴宗騫二營和劉超佩二營,接著救援他們退走的是徐得功騎兵二營。要說先退,這四人都有份,而金順知道,真正要說逃跑衝亂軍伍的,應該是董福祥,而不是其他三人。

    但董福祥是劉錦棠收伏回匪得到的部將,徐得功是劉錦棠故去的叔叔劉松山從老湘營提拔上來的,都屬湘系,而戴宗騫和劉超佩卻是屬於左季皋一直視為大敵的李紹泉淮系將領,這一次整倒左季皋的錢袋子胡雨霖的又是李紹泉的親信盛軒淮,因而左季皋借烏城之潰拿戴宗騫和劉超佩開刀,可以說是意料之中的事。

    「大帥,此次烏城之戰,末將是全軍主將,要說軍潰之責,末將也難辭其咎……」金順有心想要打消左季皋這個念頭,便自己說出了要承擔責任的話,但他話沒說完,便被左季皋擺手打斷了。

    「和甫說哪裡話來!你當時和我在一起,之後收束全軍,再攻烏城,反敗為勝,何責之有?」左季皋當然不會讓金順承擔這個責任,金順在西征軍中的地位僅次於他,在他倚重的劉錦棠和張曜之上,如果讓金順承擔責任,他左季皋自然也逃不了干係。

    左季皋想了想,乾脆直接說出了自己的內定人選,「戴宗騫和劉超佩二人先行後退,牽亂全軍,罪過非小!我當據實上奏朝廷,明正二人之罪!他二人此次若是抓回白逆,還可將功折罪,若是再讓白逆逃了,二罪並罰,我也保不了他們!」

    「大帥說的是!」金順知道左季皋已然下了決心,他再多說也是無用,只好認可了左季皋的說法。

    此時的他,只能盼著戴宗騫和劉超佩抓到白彥虎,免除此次烏城之潰替罪羊的地位了。

    金順想得雖好,但可惜的是,事情的發展,卻向著完全相反的方向。

    就在這時,一名偵騎在左季皋侍從的帶領下,快步走進了大帳。

    「可是抓到了賊酋?」左季皋迫不及待的問道。

    「稟……稟大帥……」偵騎讓左季皋問得一愣,他急急前來報告的其實是一個壞消息,但讓左季皋這麼一句,他原本想說的話全給悶在了嘴裡。

    「抓到了沒有?」左季皋有些惱怒的問道。

    「稟大帥,我軍追白逆將至俄境,終於追及,與之大戰,白逆本已不支,然其時忽然流沙大起,煙塵蔽日,我軍目不能視,半個時辰後流沙方隱去,而白逆與萬淮將軍等一干人馬俱為飛沙捲去,不知所蹤,戴、劉、張三位將軍率軍遍尋不得,又慮流沙再至,誤入俄境,於是折返,先行派小人稟報大帥……」偵騎一邊說著,一邊觀察著左季皋的臉色,當他注意到左季皋的臉色漸漸轉青時,便趕緊住了口。

    「哼哼!倒底是讓白逆跑了啊!還丟了萬淮的性命!真真可恨之極!」左季皋怒氣沖沖的說道。

    聽到左季皋的這句話,金順的心一沉,知道戴宗騫和劉超佩這一次是肯定要倒大霉了。

    正在這時,又有人進來稟報。

    「又有什麼事?快快報來!」像是知道來人稟報的也是戰報,左季皋有些不耐煩的說道。

    「稟大帥!我軍於庫勒河西岸追上了胡逆,胡逆不肯降服,與我軍亡命死戰,我軍奮勇當先,胡逆不能支,眼見胡逆將擒,忽有一隊俄兵到來。以排槍叢擊我軍。我軍猝不及防。馮桂增將軍不幸中槍身亡,額爾慶額將軍座馬被俄兵開槍擊倒,為胡逆殘軍所害,我軍隊伍全亂,胡逆趁機逃脫,隨俄兵而去……」來人滿面悲憤的說道。

    聽到來人的稟報,左季皋不由得又驚又怒。

    「俄國人竟然敢明目張膽的接應胡逆,真是豈有此理!」左季皋怒道。

    「俄國人強佔伊犁多年。安夷占新疆,俄國人在背後多有慫恿,此次又公然襲擊我軍,接走胡逆,真是欺人太甚!」金順也大怒道,「俄人襲擊我軍在先,末將請令,率軍越境追擊,定要將胡逆抓回正法,為死難將士報仇!」

    聽到金順請求率軍越境追擊胡裡伯克。左季皋一下子變得沉默了。

    大帳裡一時間安靜下來,只能聽到眾人急促的呼吸聲。

    「現下伊犁為俄人所佔。越境追擊的話,會給俄人以不交還之口實,這事兒還是從長計議吧!」左季皋悶了半晌,方才說道,「我這便將此間實情一一具奏朝廷,再想辦法和俄人交涉,和甫,你親自去一趟,將戴宗騫、劉超佩二人抓來見我。」

    金順聽到左季皋在這個時候仍不忘抓戴劉二將頂罪,不由得在心裡歎息了一聲,但他表面上並未有所流露,而是答應了一聲,而後便轉身出帳,檢點兵馬,準備出發。

    「娘的!這滿嘴的沙子,吐都吐不淨!」騎在馬上的戴宗騫吐了一口帶沙子的口水,惡聲惡氣的罵了一句。

    一陣微風吹過沙丘,捲起一縷縷細沙,遠處的天際,漸漸變成一片暗黃色,擔任的嚮導的一位維吾爾族老漢在駱駝上用口音極重的中原話大叫起來:「信風來啦!莫要再停了嘛!胡大保佑,咱們這麼多人,快快逃命去嘛!」

    「啥?你說啥?信風?」戴宗騫聽了老漢的話不由得一愣。

    他沒聽明白老漢的話,但其他幾個維族嚮導卻聽明白了,他們紛紛拖著疲憊的身體,再鞭打著駱駝,此時他們已顧不得駱駝體力了,吆喝著催動駱駝奔跑。

    「搞什麼鬼?你們要去哪裡?」戴宗騫身邊的劉超佩也是不明所已,瞪著眼珠子大聲叫道。

    劉超佩話音未落,剛剛還是晴朗的天空,好像一瞬間就暗了下來,那風來的太快,被風捲到空中的細沙越來越多,四周籠罩在鋪天蓋地的沙塵中,周圍一下子就看不清楚了。

    風越刮越凶,狂沙肆虐,到處是一片暗黃色,有人在嘶聲大喊著,但戴宗騫和劉超佩卻看不清是誰在喊。

    戴宗騫只能看見,在他身邊就是劉超佩,他是戴宗騫現在唯一能辨認出來的人,戴宗騫想跟劉超佩說話,但是風沙很猛,張不開嘴,他騎在駱駝上打著手勢對他比劃,讓他喊人截停跑在前邊的嚮導。

    就這麼一耽擱,二十峰大駱駝又跑出數十米遠,好在劉超佩領會了他的意思,回頭喊了幾句,登時有幾騎馬衝了出去。

    駱駝們踩在沙漠中的足印,已經被風沙吹得模糊了,馬上就會消失,戴宗騫心焦不已,現在的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就像紙片一樣,身不由己,隨時會被狂風捲走,耳中除了風聲,什麼都聽不到。

    他現在已經明白,為什麼嚮導們會跑了,因為沙塵暴即將到來了。

    這時的風沙雖然猛惡,但他知道,這只是沙漠大風暴的前奏,真正猛烈的沙塵暴風,隨時可能到來,一刻也不能拖延,必須立刻找到避風的地方。

    多虧了嚮導們沒跑出太遠,不然根本追不回來,不一會兒,幾名淮軍騎兵便將嚮導們截了回來。

    人雖然戴了回來,但是他們的駱駝好像全嚇壞了,都不會跑了,任憑嚮導們和老漢怎麼抽打,也不聽指揮,排成一溜,蹲在原地,只是把腦袋埋進了沙子裡。

    戴宗騫記得他們來時一路上見過不少駱駝的白骨,死亡的時候,都保留著這樣的姿勢,好像是罪人接受懲罰一樣。那個維吾爾老漢說這些都是被什麼胡大的黑風沙嚇壞了的駱駝,它們知道馬上黑風沙就會來,跑也沒有有用,乾脆就跪在地上等死了。

    這種情況突然出現,戴宗騫和劉超佩束手無策,難道都等著被黃沙活埋嗎?那滋味可不太好受。

    剛才同白彥虎殘部交戰時發生的事,現在尤歷歷在目。

    戴宗騫無法忘記,當山一樣的流沙來襲,將白彥虎捲走時,白彥虎眼中的絕望之色。

    而萬淮一心想要生擒白彥虎,帶人打馬上前試圖將他從流沙中拖出,結果卻全被流沙吞沒,一眨眼的功夫,連人帶馬,連個影子都不見了。

    這些如果不是發生在他的眼前,他說出去,自己都不會相信。

    而現在同樣的厄運,似乎要降臨到他們這些人的頭上了。

    戴宗騫和劉超佩正當一籌莫展之時,張俊打馬衝了過來,用馬鞭觸了觸戴宗騫的胳膊,指著西邊,示意讓他們看那邊。

    只見在漫天的風沙中,一個巨大的白影朝他們跑了過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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