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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百三十七章 兒玉參謀長 文 / 銀刀駙馬

    在得知京都大火的消息之後,明治天皇先是震驚莫名,接著便怒發如狂,而一條美子和柳原愛子當場相擁痛哭,近臣們也全都悲痛不已,一時皇宮裡滿是悲聲。

    由於消息傳遞不及時,明治天皇一開始以為京都是為薩摩軍的炮火所焚,曾經怒火滿腔的大罵「薩賊」,並命人將「薩賊」二字刻於木人身上,以刀劈砍洩憤,但不久之後,又有消息傳來,京都是被政府軍焚燬的,而且是有棲川宮熾仁親王下的命令。得到消息後,明治天皇一開始還不敢相信,認為是賊軍的有意詆毀,為自己的縱火罪行開脫,但隨之而來的原京都公卿士族及受災商民如同雪片般的控告書,讓他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再沒有比這對明治天皇的精神打擊更大的了,從那一天起,明治天皇變得沉默寡言,除了處理政事必須的對答之外,他再不願和人說一句話,包括後宮的嬪妃們。

    身為皇后的一條美子,今夜讓明治天皇與他最心愛的權典侍柳原愛子同眠,就是希望柳原愛子能用她的愛,讓自己的丈夫恢復正常。

    一條美子正在床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眠之際,卻聽得一陣腳步聲從走廊裡傳來。

    「天皇陛下,您……」在外值守的女官有些驚奇的問道。

    「皇后睡了嗎?朕想和皇后聊一聊。」明治天皇沙啞的聲音傳來。

    「臣女恭迎陛下。」一條美子起身跪伏在地,恭聲道。

    此時的她,心中驚疑不定。不明白為什麼天皇深更半夜的會出現在她的寢宮之中。

    「你們退下吧!朕想和皇后單獨聊一聊。」明治天皇說道。

    女官們行禮退下。明治天皇來到一條美子的面前。伸出手扶起了她。

    「天色已晚,陛下為何還不安睡?」一條美子抬頭看著神色憔悴的明治天皇,輕聲問道,「難道是權典侍身體不適?」

    「權典侍累了,先睡了,朕睡不著,突然想和皇后說說話,便過來了。」明治天皇答道。

    一條美子起身想要給明治天皇沏茶。但卻被明治天皇拉住了。

    「皇后不必麻煩了,朕就是想和你說說話。」明治天皇說道。

    「陛下,您……」一條美子在明治天皇身邊坐下,她的一隻手仍被明治天皇握著,她看著比自己小三歲的丈夫那沉鬱的眼神,忽然明白了過來。

    「陛下想聊些什麼呢?」一條美子微笑著問道,眼波中滿是母親般的溫柔。

    「皇后,你可記得,在朝臣決定選你為皇后時,當時王政復古的大號令剛頒發。京都城內便出現了戰亂的跡象。朕十分擔心你的安危,派專人護送你進入皇宮。到准後殿去避難。」明治天皇回想著往事,面色轉趨於平和,語音也變得溫柔起來,「結果你的冊封大典,拖了整整一年半的時間……」

    「那時陛下常常來探望臣女,我們一起做著喜歡的事,真是快樂的時光啊……」一條美子回想起往事來,嘴角蕩漾著甜甜的笑意。

    那還是明治元年正月,鳥羽、伏見之戰一開始,整個京都都聽到了隆隆的炮聲。當時誰也不能預料會出現何種局面。一條美子被選為御妻後,過了一年半才冊立為皇后。那一年半的時間,在日本的歷史上,可說是多事之秋,各種大事接連不斷,日本社會正在發生激烈的變動,而處於皇宮深苑中的這一對小夫妻,卻在那時,享受著難得的愛戀時光。

    「皇后那時,帶給朕的美好,朕一輩子都不會忘記。」明治天皇感歎道,「這也是朕為什麼對京都如此的眷戀,可惜不久之後,便遷都到江戶了……」

    一條美子知道明治天皇在說什麼,正是那一年,日本的年號從慶應改為明治,9月8日這天開始,成為明治元年,定下了一世一元制。即一代天皇,只用一個年號,今後不可擅自變動。

    就在這時,鳥羽、伏見之戰失敗的幕府軍隨德川慶喜逃回江戶。官軍追進江戶城,成立了一個新政府。以會津為首的東北諸藩,抵抗了一陣官軍的進攻,但不久就投降了。北海道雖然仍有小股擁幕力量困守孤堡,但東北基本已經平安,新政府的基礎,已固若磐石。

    那時明治天皇接受西鄉隆盛、巖倉具視等維新派人士的建議,決定把國都由京都遷到江戶去。那裡才是日本真正的中心,江戶後來改名東京,而從前的將軍府邸,則擴建成為了皇宮。

    遷都到江戶,在當時的日本是了不得的大事,日本近代的歷史,也因此改變。

    「當時遷都江戶,是西鄉卿和巖倉卿還有伊籐卿的決定。」明治天皇說道,「這在當時是英明無比的決定,雖然朕的心裡,是不願意離開京都的。」

    「臣女那時和陛下一樣,心裡也是不願意離開京都的,但是,在當時遷都東京,卻是十分必要的,不然的話,不足以顯示陛下君臨天下啊!」

    明治天皇點了點頭,他明白皇后的意思。在整個德川幕府執政的數百年間,天皇受到幕府的監視,一步不能離開京都。甚至連皇宮也不允許出,長年累月就生活在不足一平方日裡(1日裡約等於3900米)的圈子裡。

    有這樣一個故事:後水尾太上皇想去參拜山城、大和神社佛寺。配備在禁中的武士高木伊勢守提出了異議:「請先報告幕府,徵得同意後,您再去。」

    太上皇大怒道:「我又不是去策劃壞事,不過是想去寺廟朝拜。太上皇希望這樣做,卻遭到臣下的阻擋。實在太無理了!」

    「臣下不懂得深奧的道理。只是領受了關東(即幕府)之命令,一定要保衛皇宮。如果太上皇要強行外出,臣下只好擋住去路阻止您

    您。萬一您仍要破壞規定外出。臣下不惜甘冒逆賊的惡名。也會朝著御輦射箭!」高木說道。

    聽到高木如此說。太上皇沒有再往下說。天皇也罷、太上皇也罷,三百年從來沒有出過宮門一步。如今江戶城回到皇室手中,明治天皇就是要借遷都之機,明明白白向國內外昭示:日本國的天皇重新君臨天下。

    「臣女現在還記得,當時遷都的盛況,真是壯觀呢。」一條美子回想往事,感慨道。

    當時大隊人馬沿途過大津、草津;越水口、鈴鹿;經四日市、桑名,在當到達見阪時。天皇下轎稍事休息。他眺望遠方的大海,深有感觸地說:「這就是太平洋嗎?」

    對於明治天皇來說,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大海。

    曾目擊這次遷都盛況的一位外國人,留下了生動的描述:

    「明治元年11月,整個皇室和他們的護衛部隊以及儀仗隊伍,沿300英里長的東海道從容行進。這是日本歷史上隊列最長,而且最為壯觀的一次行軍。在朝廷人馬所經過的每一里路上,農民在大道的拐彎處膜拜頂禮。11月26日,是明治天皇16歲生日後的23天,天皇御駕進了江戶城。有三個西方人在現場觀看。明治天皇乘坐一頂黑漆大轎,轎頂有一個金鳥。頭和身體像是孔雀。尾巴像是雛雞的尾羽,呈扇形向上方張開,象徵永存不朽。皇族約60名轎夫和衛士,穿黃色絲綢長袍,戴著小巧的菊花形耳環,隨從大隊而行。在隊伍前邊,三名老年京官對密集的人群扇著扇子,大聲吆喝,為御駕開道。人群像潮水似地在大道兩旁此跪彼伏,叩頭觸地,直到隊伍過完為止。」

    御駕抵達東京的第十天,對全城市民賞賜御酒。當時全城八百零八條街,分為大、中、小三等。大街賜酒三木桶(一桶裝40升),中街賜兩木桶,小街賜一木桶。此外,還下賜錫酒壺550個,魷魚乾1700把,東京市民歇業兩日,全城人都喝得酩酊大醉。

    對於當時的日本老百姓來說,幕府將軍德川慶喜大人給攆跑了,代之而來是天皇,反正都差不多。單從這般盛情招待來看,興許不是多麼壞的人……這是當時東京百姓的想法。

    但僅僅在東京住了兩個月,明治天皇便提出要還幸一次舊京京都,因為那裡有宗祠社廟,剛好先帝孝明天皇駕崩滿三年,必須祭祀。同時還要舉行迎娶皇后入宮的儀式。

    雖然理由冠冕堂皇,但遷都僅兩個月便要還幸舊京,說到底,還是明治天皇對從小長大的京都,懷有深深的眷戀之情。

    天皇的要求一經提出,當時擔當輔相的三條實美便表示反對,他說:「當前日本處於關鍵時刻。關東多年受到德川家的恩惠,暗中懷念他的人很多。朝廷雖說統治著這兒,但遠沒有真正把握住人心。天皇如果離開東京,就可能失去幾經努力好不容易才籠絡住的民心。西幸之事,還望慎重。」

    儘管遭到了三條實美和許多朝臣的反對,但是巖倉具視支持了天皇的意見,他的看法是:「先帝的祭祀,立皇后的儀式,都是朝廷大事,不可等閒視之。按照古禮的規格和慣例,禮儀是非常森嚴、莊重的,當然非京都莫屬。天皇還幸舊京,辦完該辦的大事,再返回東京就可以了,不必擔心人心動盪。」

    於是,還幸京都成行。回到京都的第六天之後,於年末的28日,完成了皇后冊立大典。

    那時的一條美子,充滿了激動和不安,所有的親友為她祝福。喜期當日巳刻(上午十時),她乘坐牛車進宮。一身穿戴高華麗,可說極盡人間富貴。經過一系列的繁瑣儀式之後,明治天皇夫婦還駕常殿。天皇脫下直衣,皇后寬下五衣,同到第一御所間參加慶祝宴會,可謂盛況空前。

    而一條美子知道,明治天皇是為了討她的歡心,才在京都舉行皇后冊立大典的。

    「那一天,皇后真是美呢。」明治天皇看著身邊的妻子,感歎道。「朕當時想。天天都是這樣的日子。該有多好啊!……」

    一條美子明白明治天皇對京都的無比眷戀之情,但她突然想起了現在的京都是何等模樣,心中不由得一黯。

    「只要能時時陪在陛下身邊,臣女的心就滿足了……」一條美子輕聲道。

    「朕原本打算,等到春暖花開之際,同皇后再回京都一次,可惜……」明治天皇想起了已然被大火焚燬的京都,面色突然轉為陰沉。

    「陛下。京都,真的……被燒燬了嗎?」一條美子知道明治天皇想起了什麼,她不想去揭他心頭的傷疤,但話語卻不自覺的順口而出。

    「是的……」明治天皇點了點頭,聲音轉為咬牙切齒,「而且,真是熾仁這個混蛋放的火!……」

    「什麼?是……他放的火?不會是謠傳吧?」一條美子聽到這個消息,一時間有如電雷轟頂。

    「不是謠傳,確實是他放的火。」明治天皇沉聲道,「京都公卿的控訴信裡。說的明明白白,眾口一詞。都稱是他放的火。外國報紙也刊登了火災的詳情,也是說他放的火,沒有錯的。」

    「怎麼會這樣……」一條美子喃喃道。

    「倒是西鄉卿不愧為武士楷模,心存仁愛,他見到火災後,便立即下令救火,保住了京都四分之一的城區未被燒燬。而後大火連日不滅,西鄉卿又行人工降雨之法,使天降甘霖,澆滅了大火。」明治天皇提到西鄉隆盛的義舉,眼中滿是敬佩之色,「西鄉卿又開設粥廠,賑濟災民。若非西鄉卿舉措得當,京都災民之境遇,幾不可想……」

    「果然,南洲先生畢竟是南洲先生啊……」一條美子也感歎起來。

    「熾仁這個鬼畜不如的傢伙,竟然敢放火燒燬了朕的京都……」明治天皇想起放火的罪魁禍首熾仁,一張臉瞬間

    因為痛苦而變得扭曲起來,「朕……絕對饒不了他!」

    「陛下,難道……不用聽聽他本人的說法麼?」儘管知道明治天皇憤怒已極,一條美子還是提出來了自己的建議。

    「朕當然要知道他的說法。」明治天皇深吸了一口氣,在年長有如姐姐的心愛妻子面前努力控制住了自己的狂怒之態,說道,「聽說他正在前往東京的路上,朕已命人去找他了,並要他寫下事情的詳細經過。」

    聽到明治天皇的回答,一條美子心中稍定。

    夫妻二人望著如同瀉在地面上的水銀的月光,久久無言。

    天皇夫妻此時並不知道,就在同樣的月光下,熾仁也注定要渡過一個不眠之夜。

    「親王殿下,你還沒有睡著?」有人向躺在草地上的熾仁親王問道。

    「沒有。」熾仁一邊回答,一邊將身子從草地上坐直。

    來人是兒玉源太郎大佐,京都守軍的代理參謀長。

    兒玉源太郎在他旁邊草地上坐下,從上衣口袋裡摸出一支煙遞給他。

    「不,我不會吸煙,謝謝你。」熾仁拒絕了。從小父母就告誡他這是一種惡習,直到今天也沒染指過。

    「殿下還是拿著吧。」兒玉源太郎的聲音很輕,卻很固執,還讓熾仁聽出了某種特別的感情。這種感覺令熾仁的心溫熱起來,他不好意思不接那支煙了。

    兒玉源太郎將另一支煙叼在嘴裡,給熾仁和自己點上火。熾仁試著吸了一口,馬上連連咳嗽起來。

    有一段時間兒玉源太郎一直默默地抽煙。熾仁感覺到他想對自己說什麼,卻遲遲沒有開口。

    「親王殿下,您剛才在想什麼?」一支煙很快抽完了,沉默了一會兒,兒玉源太郎從草地上坐直,問道。

    「我在想以後的戰鬥,」一霎間熾仁有些慌亂,他沒有料到兒玉源太郎會提出這個問題,「……哦,剛才我在想家人,還有我的老師,朋友。」他想了想,還是改了口。但他忽然意識到跟他說剛才那句話是有些不合適的。

    兒玉源太郎垂著頭,眼睛沒有去看熾仁,而是望著旁邊什麼地方,低聲問道:「將軍,你……你寫了遺書嗎?」

    「遺書?……什麼遺書?」熾仁聽到兒玉源太郎的問話,心「咯登」一下縮緊了。

    「我剛才轉了一下,大家不少人都寫了遺書。」兒玉源太郎說著,目不轉眼睛地盯著左邊一棵被洩進林子裡的月光照得明亮的小樹。

    熾仁聽到了自己心臟狂跳的聲音。死亡的黑雲在他剛剛明朗一些的心靈的天空裡翻湧匯聚起來。「他們都在遺書上寫了些什麼?」沉默了一秒鐘,他問。

    「我沒有看。」兒玉源太郎猶豫的看熾仁一眼,欲言又止。

    熾仁聽出他的話中有一種難言的悲涼。

    「遺書……如果要寫遺書的話,該在上面寫些什麼呢?」熾仁自言自語的說道。

    林間的月光黯淡了下去,而熾仁卻急切地盼望它們重新皎潔起來。

    「親王殿下,焚燬京都的舉動,我並沒有反對。」兒玉源太郎小心的說道,「而且我認為,正是焚城阻礙了賊軍的行動,使得政府可以重新集聚兵力,同賊軍再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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