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車馳騁在繁華的街頭,凌小昔怔怔地看著前方的路況,心情格外複雜。
一家私人會所外,黑色的寶馬車旁,左若欣和左楓宇的身影正靠街站立著,孩子揚長了脖子左顧右盼,紅腫的眼眶,期待的表情,都讓凌小昔的心猛地揪起。
轎車緩慢地在街邊停靠下來,她靜靜坐在車內,黯淡的目光流轉在孩子身上。
「小姨,凌阿姨怎麼還沒到?」左楓宇不安地開口,總害怕著凌小昔會騙他。
左若欣看了看腕表,拍拍他的腦袋:「還不到二十分鐘,或許她正在來的路上,別著急啊。」
「可是……」左楓宇低垂下頭,眼角周圍有一層深色的陰影,小手無措地扯著身上的小版燕尾服:「萬一阿姨不出現,怎麼辦?」
「在你心裡,阿姨就這麼沒有可信度嗎?」凌小昔鼓足勇氣下車,便聽見他質疑的話語,成熟嫵媚的臉蛋上畫著淡妝,艷艷紅唇彎起一抹好看的弧度,她信步走到兩人跟前,朝左若欣微微頷首,算是打了招呼。
左楓宇垂下的眼眸蹭地抬起,驚喜地望著忽然出現的女人:「阿姨——」
大聲的呼喚,夾雜著毫不掩飾的親暱與喜悅,他猛撲到凌小昔的懷中,小手圈住她的腰肢,手指用力拽住她身上的針織外套。
「我以為你不會出現的。」糯糯的聲音從他的嘴裡吐出。
凌小昔眸光微暗,在孩子眼中,她的信譽已經低到這種地步了嗎?真是讓人難過的事實啊。
溫熱的手掌輕輕拍著小孩略帶顫抖的背脊,她放柔了聲線,低聲開口:「阿姨答應過你的事,永遠不會失信。」
「你騙人,上次你答應要嫁給爹地,要做我的……媽咪的。」媽咪這兩個字不知何時開始,已能自然地從他的嘴裡流淌出來。
若是以前,凌小昔必定會欣喜若狂,可是現在,她卻只覺得滿心的苦澀。
「我們先進去吧。」左若欣瞥了一眼周圍認出凌小昔身份的路人,眉頭暗暗一皺,提議道。
她含笑點頭,卻無奈地發現,左楓宇正用力拽著自己的衣衫,不肯鬆手,嘴裡幽幽歎了口氣:「小宇,你這個樣子讓阿姨怎麼走路,恩?」
左楓宇臉蛋驀地一紅,難為情地鬆開手,站在凌小昔身旁,小手重重握住她的手掌,這是他鮮少的幾次主動親近凌小昔,臉上的紅暈有愈發擴大的跡象。
「你啊。」她無可奈何地感慨一句,或許這輩子,她唯一的軟肋就只剩下這個和自己血脈相連的孩子了,不願見他失望,不願讓他難過。
任由左楓宇握住自己的手掌,她同左若欣一起,抬腳走入會所中。
復古的長廊迂迴婉轉,略帶日式風格的建築,穿梭過大堂,後方是和式的矮樓,紙糊的拉門被侍應敞開,房間正對院子裡幽靜的花園,青竹淌水,花團簇簇,明明是寒冬臘月,但松柏卻是長青,依舊精神奕奕。
三人在蒲團上坐下,侍應正在一旁替他們泡著茶水,茶點接二連三的送上,一旁的矮櫃上,放著一頂香爐,檀香裊裊,空氣裡瀰漫著一股悠然閒適的味道。
「最近很少能有這麼休閒的下午茶時光,總覺得每天有忙不完的事。」凌小昔寒暄道,沉悶的氣氛被她略顯輕鬆的話語打破。
左若欣跪坐在她的對面,雙手擱置在茶几上,微微握緊,「報紙上報道你們已經選定了婚禮舉行的地點,是嗎?在西班牙?」
她突如其來的話語讓凌小昔嘴角的笑容僵硬了幾分,不安地看了眼身旁的孩子,心頭沉甸甸的,只是,這是她做下的決定,與其用謊言欺騙,她更願意說出實情。
「是啊,不過這些事都是他決定的,我並沒有參與多少。」她平淡地開口,整個人看上去根本沒有任何身為待嫁新娘的高興與喜悅,如同一泓死水,波瀾不驚。
雖然早已知道這個事實,可親口聽到她承認,左若欣的心依舊不自覺揪疼起來。
「他對你真好。」她喃喃低語道,說不清是嫉妒多一些,還是羨慕多一點。
凌小昔不置可否地挑起眉梢,若非邵啟鵬的這份情太重,她又虧欠了他太多,她也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你愛他嗎?現在。」左若欣斂去面上的失態,問題略顯尖銳。
「愛和不愛沒有分別,結婚後,我會履行做一個妻子的責任,並且用心的去照顧他。」她給出了承諾,至少這是她目前唯一能夠做到的。
衣衫的衣角被人輕輕扯動,凌小昔緩緩垂下眸子,看向左楓宇,眸光略帶疑惑。
「阿姨,不要和別的叔叔結婚好不好?」左楓宇不安地開口:「就像以前一樣,和爹地在一起,不好嗎?小宇會很乖的,再也不會惹阿姨生氣,所以,不要嫁給別的叔叔,可以嗎?」
話,與其說是請求,更像是在央求著她。
左楓宇誤以為凌小昔和左宵默的分開,是因為那次,他極力反對他們倆結婚的事,如果真的是那樣,他願意改,只要阿姨還能回來。
他略帶哽咽的話語,讓凌小昔呼吸一滯,緊握成拳的手指甚至泛起了一陣青白色。
「小宇,即使阿姨和叔叔結婚,也不會對你不好的。」突然,從房門外傳來一道清潤的聲音,凌小昔和左若欣愕然抬頭,只見邵啟鵬正含笑站在長廊上,眉目如畫,嘴角那彎溫和的淺笑,恍如初見。
左若欣乍一看到他,整個人激動得微微發抖。
左楓宇用力忍住眼眶裡的淚水,紅著眼睛,拚命地瞪著他,像是一頭還未長大的孤狼,正怒視著靠近的敵人,臉上的抗拒與防備,毫不掩飾。
凌小昔微微擰起眉頭,「你怎麼會來?」
他不是應該在婚禮策劃公司嗎?
「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出來,所以仔細想了想,決定跟在你的身後,過來看看。」邵啟鵬公式化地沖左若欣笑笑,隨後,一雙眼便緊貼在凌小昔一個人的身上,專注且認真,彷彿她是他的整個世界。
他跟蹤她?
凌小昔心裡難免有些動怒,但當她看見邵啟鵬眼底隱藏的不安與忐忑時,心頭那絲絲冷怒,不自覺散了幾分。
這個男人,恐怕是在害怕,她會因為孩子變得動搖,所以才會跟蹤在自己身後。
嘴角的笑平增了幾分苦澀的味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哪兒需要你這麼操心?」
她故作輕鬆地調笑道,不願讓氣氛變得沉重。
邵啟鵬見她未曾動怒,在暗地裡悄悄呼出一口氣,這是不是說明,她是有幾分在意自己的想法的?不然,也不會理解他的想法,理解他的所作所為?
「你來了,別站著啊,快坐。」左若欣激動得握緊拳頭,蹭地一下從蒲團上站起,小跑到邵啟鵬跟前,他們有多久沒有見過了?似乎最後一次,還是他在倫敦治療雙腿的時候。
他還是和以前一樣,溫柔、優雅,也同樣的,不會將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半分。
邵啟鵬微微頷首,抬腳繞過她,逕直坐到了凌小昔的左手邊,溫柔的目光隔空與左楓宇戒備的眼眸對上。
「這就是小宇嗎?果然很可愛。」他輕笑道,努力釋放著自己的善意,雖然他不喜歡這個代表著她和左宵默羈絆的孩子,但卻不會表露出來,甚至於,會試著去把他當作自己的孩子一樣喜歡。
左楓宇重重咬住唇瓣,「你才可愛,你全家都可愛。」
邵啟鵬對他的敵意置若罔聞,他從不和幼稚的小鬼計較。
凌小昔不悅地粗氣眉頭,扭頭看了左楓宇一眼:「怎麼可以和長輩這麼說話?」話語微微一頓,她抱歉地看向邵啟鵬:「不好意思,孩子今天心情不太好,他還小,說的話,你不用放在心上。」
雖然她在指責左楓宇,但卻明明白白的顯示了親疏有別這個詞的含義。
「怎麼會?你喜歡孩子,我自然也會愛屋及烏,又怎麼可能把他的話放到心裡去呢?」邵啟鵬裝作沒有察覺到她下意識對孩子的維護,只是心裡難免有些苦澀。
說到底在她心裡,他的份量不如左宵默重,更比不上左楓宇,雖然早已知道這個事實,但每次面對起來,邵啟鵬依舊忍不住有幾分難受。
「誰也你喜歡?」左楓宇悻悻地撅起嘴巴,絲毫不掩飾對邵啟鵬的討厭,在他的眼中,邵啟鵬是和爹地搶凌阿姨的壞蛋,面對壞蛋,他的態度又怎麼可能好到哪兒去?
邵啟鵬無所謂地扯了扯嘴角,他不和一個小孩子計較。
「今天就談到這兒吧,我還有事……」說著,凌小昔緩緩從蒲團上站起,邵啟鵬和左楓宇之間的暗潮,她不是感覺不到,再這樣待下去,說不定他們倆會兩看生厭。
左若欣愕然看著她:「這麼快?」
眼眸戀戀不捨地轉向邵啟鵬,與其說她捨不得凌小昔,不如說她不願意就這麼輕易地和邵啟鵬分開。
邵啟鵬對她熾熱的視線視而不見,清澈的眸子裡,浮現的永遠只有一個人的身影。
「有機會的話,下次再見。」凌小昔輕笑一聲,抬手揉了揉左楓宇的腦袋,低垂的睫毛遮擋住了眸子裡的黯淡與不捨,「小宇乖,等阿姨有空帶你去遊樂園怎麼樣?」
左楓宇滿臉淚痕地盯著她:「你不會的,你以後會有孩子,你不會再喜歡我了。」
孩子嗎?
凌小昔苦笑一聲,她這輩子唯一的血脈只有眼前這個寶貝,身體微微俯下,用力圈住他的身軀,「小宇,阿姨向你發誓,你擔心的一切永遠不會發生,不會有孩子,阿姨更不會不理小宇。」
「拉鉤?」左楓宇抬起手臂,翹著尾指看著她。
一長一短的手指輕輕勾住,「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好不容易才將左楓宇的情緒安撫下去,凌小昔這才和邵啟鵬一起先一步離開了會所,離開時,她明顯發現,某人雖然笑著,但情緒並沒有絲毫的喜悅,眸子更是暗沉得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