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匆匆,不過幾日功夫,轉眼便到了三年一度的春闈。
一如往年的科舉制度一樣,春闈還是從二月初九開始,一直考到二月十七。
歷時九天時間,期間需要考三場,——策論、經義、時務。
從大魏各地趕來參加春闈的仕子,一連九天,都呆在一個封閉的小屋裡。
不得不說,這不僅對於讀書人的身體狀況,是一個巨大的考量,對他們的心理素質,同樣如是。
池仲禮進了貢院那一天,池玲瓏到底沒有忍住,在大早起,就扮作小廝模樣,硬纏著秦承嗣陪她去了貢院。
直到看到,池仲禮拎著九天的口糧和筆墨等物,安然的進去了貢院,池玲瓏才怏怏的回了秦王府。
她現在的心情,確實焦躁非凡,若是要準確的形容一下的話,大概就就類似於孩子要高考了,做家長的即便陪在考場外邊,也還是提心吊膽的不踏實。
可是,若仔細算起來,她不踏實個什麼勁兒啊?
池仲禮現在差不多已經三旬,為人處世都已經相當老成穩重。
且,在「池玲瓏」的記憶中,這位三叔此次也必定會高中會元。
既然連結果都提前知道了,她這麼焦心又是為何?
池玲瓏心下暗罵了自己幾句「不爭氣」「沒定力」,繼而,在又給自己做了幾番思想建設後。也是漸漸強迫自己,把這事兒放開。
總歸,現在不管她在外邊如何急的上火。也是幫不上三叔任何事情的。
如此,還不如安安穩穩的,把自己的小日子過好。
池玲瓏就又變回了原來閒淡慵懶的模樣。
可她之前幾天的表現委實太燥亂了,以至於,讓原本對此刻科考就很上心的秦承嗣,現在更上心了。
準確說來,是對今年的某個考生更上心了。
秦承嗣在賑完雪災後。休息了沒幾天,也是又被弘遠帝派遣過來坐鎮此屆科考的。
興許是秦承嗣的狠辣鐵血的名頭太好用了。弘遠帝有什麼需要人鎮場子的事情,第一個想到的人,肯定會是他。
年前護送八公主和親南詔的人選,弘遠帝選的是他;嚴查康郡王死因。也是他坐鎮康郡王府;賑雪災,秦王爺需親力親為;就連科舉等事,為防有人作弊,或是發生其他突發事件,弘遠帝也是特命了他一個「武將」,過來鎮場子……
池玲瓏沒有交代秦承嗣,要關照下他三叔。
畢竟,若是讓人知道三叔和秦承嗣有關係,無論對於三叔。還是秦承嗣來說,都不會是一件好事。
往好了說,這叫「忘年交」;可往不好了說。說不定朝中也會有人借此暗戳戳的思量,是不是秦王府和忠勇侯府,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瓜葛?
這事是犯皇帝忌諱的,一個處理不好,惹來帝王忌憚,更是誰都討不了好。
九天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然而,就在此次春闈才剛剛結束,一切評閱工作,還在緊密進行的時候,和親南詔的行程,也被朝臣們提上了日程。
南詔國的使臣是上年十一月入得京,到現在為止,在京陳停留了足有三個半月時間。
他們在京城看了無數熱鬧,這要是再不走,怕是南詔的皇帝就要擔心,是不是大魏要把他最寵愛的兒子,留在大魏做質子了。
索性,早先在下令八公主和親的時候,禮部就按慣例,將公主的嫁妝、帶去南詔國的瓷器、珍玩、古董、熏香等物,以及陪嫁的人選,都準備妥當。
如今,也只要將其中一些人手,換成九公主宮裡的宮娥太監,再額外增添一些嫁妝金銀,等到沿途的雪都化個差不多了,便可啟程。
也正是在朝中重臣,因為此次送九公主去南詔和親和護送的人選,爭論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春闈終於開始放榜。
在放榜當日早上,池玲瓏坐立不安的,連早膳也用的三心二意。
她微蹙著眉頭,抿緊了嘴唇,專注的想事情,生恐自己這小翅膀一扇一扇,會把原本屬於三叔的會員扇跑了。
秦承嗣接連看了她好幾眼,池玲瓏都沒有發現,最後還是秦承嗣自己耐不住了,直接夾了一個小小的翡翠白玉餃,送到她唇邊。
「吃完再想。」
池玲瓏回過神來,「啊」了一聲,還沒等再有其他動作,那宛若小元寶似的翡翠白玉餃,已經被秦承嗣一下塞入她嘴巴裡。
池玲瓏鼓著腮幫子,瞪著大眼睛,怒視著一本正經的秦承嗣。
見那人無動於衷,又夾了一塊兒燒賣等著她,池玲瓏也偃旗息鼓了。
不說話,只嘴巴蠕動的,快速的將口中的食物嚥下。
「不要了,我已經吃好了,再吃不下了。」池玲瓏一邊捂著嘴巴嗚嗚咽咽的說話,一邊也搖著頭,不接受秦王爺的投食。
這一整個冬天,他什麼事情都沒做,整天就吃吃喝喝呆在致遠齋過日子,肚子上都長小肉肉了。
再這麼下去,等該換春衣的時候,她就該哭了。
池玲瓏死活不吃,秦承嗣現在卻也變得蔫壞蔫壞的。
他也不逼著池玲瓏吃東西,卻是吊她胃口似地,對她道:「春闈的榜單還有一個時辰才會掛出來。」
頓一下,似漫不經心的說,「我已經知道你三叔的名次了。」
這句話的潛意思就是,若是你想要現在就知道你三叔考的好不好,就老老實實把早膳用完。
池玲瓏自然不傻,腦子稍微轉個彎,也就弄明白了秦王爺再說什麼。
只是。秦承嗣你現在怎麼可以這樣?
因為一個投食,你竟然自動自發的還學會用計了,這不是太小題大做了麼?
不管是不是小題大做。總歸,前邊有胡蘿蔔吊著,池玲瓏也是不得不老老實實的,接受秦承嗣的「威逼」。
好不容易用完了膳,池玲瓏也巴巴拉著秦承嗣的手,雙眸殷切含光的看著他。
「你倒是說啊,我都比平日裡多用了兩塊燒賣了。你不准再吊我胃口了。」
秦承嗣垂眸,看了一眼掛在他身上的池玲瓏。
雖然對於兩人如此近距離的接觸很滿意。但是,再一想想,她如此態度諂媚的巴結他,卻是因為她三叔。總歸也覺得,心裡不怎麼舒服。
……
池府中,江氏自從過了年,日子過的就驚心動魄的。
早先是因為穆長堯和平陽郡主弄出的那一樁腌臢事兒,她擔心池玲瓏進宮被太后苛責。
之後,又是元宵節,池玲瓏中了巫蠱之術昏迷七天不醒;再後來,池玲瓏好不容易甦醒了,和安國公府的親事也解除了。她覺得舒了一口氣的同時,也想著趁著這侄女現在名聲不錯,給她趕緊定門適合的親事。
卻是沒想到。接了幾十份帖子,她都還沒開始細細挑選呢,康郡王就暴斃。
整個京城,也因為要嚴查兇手,差點戒嚴。
後來,老天爺更是接連下了幾天大雪。
好不容易等雪停了。她有空去折騰侄女的親事了,時間卻也接近了春闈。
相公的事情。自然比侄女的親事更當緊重要,她又卯足了勁兒,天天張羅著給相公補身子,好不容易熬過了春闈準備期,九天的科考期,如今,就連考完歸家,瘦的幾乎脫了形的相公,都被她又養胖了不少,江氏這時卻是瘦的下巴都尖了。
尤其是在知道,今天早上就要放榜後,江氏昨天一整晚連覺都沒有睡,巴巴的在小佛堂跪了一夜,只祈求文曲星保佑,相公此番能取得一個好名次。
等來等去,終於天亮了,江氏也是迫不及待的接連派了四、五個小廝,去探消息。
如今,終於等來了回府報信的小廝,江氏騰一下便從座位上坐了起來。
還不等她開口問那小廝話,卻見那興奮的滿臉漲紅,眼睛發亮,竟是「噗通」一下跪在地上,高亢著嗓子便給她報喜道:「恭喜夫人,賀喜夫人,老爺此番,此番高中會元!!」
會元,便是春闈的第一名了。
江氏腦子當即一懵,整個人都要傻了。
在秋容晃著她的身子,醒過來神後,江氏手足無措的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怎麼是好。
徹底醒過神後,卻是興奮的面泛朝霞的,緊緊抓住秋容的手。
「賞,重重有賞。」
江氏笑的嘴巴都合不攏了,「賞,每人都賞一月月錢……」
一連串的賞賜下去,屋裡屋外的丫頭婆子們,全都興高采烈的給江氏行禮,「謝夫人。」
江氏揮揮手,在屋裡來回踱著步子,一會兒吩咐著秋桐秋容,「趕緊派人給江府上送信」,一會兒也又道,「相公呢,快些讓他出去待客,怕是一會兒客人都要登門了……」
偌大一個池府,因為池仲禮此番高中會元,主子僕人全都樂的笑的嘴都要笑歪了。
池明瑄陪著兩個弟弟在書房看書,聽到這個消息,也是「吧唧」「吧唧」接連在兩人小臉上親了好幾口。
一邊嚷嚷著,「走,走,咱們去母親跟前討賞去」,一邊也拉著兩人,一溜小跑跑到前廳。
池府客來客往,到處都是送禮的。
與忠勇侯府和江閣老府上歷來關係較好的朝臣們且不說了,每人都派了心腹過來,送了重禮。
就連一些,原本和忠勇侯府,以及江閣老府上關係不是太好的勳貴世家,以及朝廷大員,看池仲禮如此有出息,也不免趕緊讓夫人準備一份大禮,稍後親自送上。
池府收禮收到手軟,幾大籮筐的銅錢,更是在半天內就散的乾淨。
好不容易忙到半晌,江氏得以稍歇一歇,卻是見到了來她跟前回事的秋桐。
「夫人,這份禮你看咱們該如何回?」秋桐抱著一個上好的紫檀木匣子,面容略……扭曲。
江氏累得腰都直不起來,雖然興致還很高,嗓子卻是嘶啞了。
不免就略有些憊懶的問秋桐,「那個府上的?」
「……秦王府。」
「啪。」
伴隨這一聲輕響,江氏手中的茶盞沒拿穩,一個不小心,就摔碎到地上。
江氏以為自己聽錯了,恰此刻,池仲禮也已經走進了花廳。
他進來之際,恰好聽到秋桐的匯報。
不由也訝異的一挑眉,「秦王府如何會與我送賀禮?」
池仲禮這話說得不是無的放矢,實在是因為,秦王府的門第太高,太高不可攀了。
他岳父和秦王的關係好不好,他是不知道;可是,他卻是沒有聽說過,大哥池仲遠和秦王關係特別好的。
上一次在安國公府喝喜酒,那是他第一次見秦王。
那少年雖年紀還小,一身威儀卻是不容小覷,比之他大哥池仲遠也毫不遜色。
天潢貴胄,位高權重,手段心計智謀俱都不俗,這樣的秦王,當真不是誰都能巴結上的。
雖然在那次喜宴上,池仲禮也是覺得,外人對於秦王的「殺伐狠辣」有些言過其實了。
只是,到底從出生起便位居高位,秦王的性情,確實有些冷漠不好接觸。
這樣歷來對王子皇孫們,還愛答不理的秦王,竟會因為他中了會元,就這般抬舉自己?
池仲禮蹙著眉頭,走到秋桐跟前,將她手中捧著的紫檀木匣子打開。
卻見那匣子中,褐色的絲絨布上,竟是放著一方硯台。
池仲禮小心翼翼將那硯台取出來。
直覺告訴他,出自秦王府手中的東西,絕對不會是俗物。
果真,當池仲禮將這硯台拿在手中,好一番打量後,看到其中某個標記,手一軟,差點將手中的硯台摔碎在地上。
原來,池仲禮手中現在拿著的,卻是一千年前,已經不知道製造工藝為何的禹州澄泥硯。
這種硯台,儲墨不耗,積墨不腐,冬不凍,夏不枯,不生蛀蟲,最是得文人喜愛。
不說這硯台本身的價值,就單論它現在的儲藏價值,那也是無價的。
讀書人,不管有沒有別的喜好,對於古籍書畫、文房四寶這些東西,卻是貫來養成的見之生喜。
池仲禮自詡為讀書人中的佼佼者,自然不例外。
然而,若是其他人送他這樣的重寶,說不定他咬咬牙,也當真就收了。
可是,秦王府?
池仲禮哀歎一聲,「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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