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玲瓏看一眼面無人色的六月和七月,再看一眼人高馬大的站在她面前,明明心虛的不得了,偏還要努力做出一副理直氣壯、理所應當、心安理得模樣的墨丁,真心覺得,這樣「逼.良.為.娼」的畫面,真心讓人太不忍直視了,也太和他的畫風不符了。
墨丁在池玲瓏的印象中,一直屬於比較正派的那種人。雖然看起來是難接觸了點,但是整個人很正經,會讓人有安全感。
可就是這樣正經妥帖的「侍衛」,竟然有一天也會向小姑娘提出這樣無理取鬧的要求,這是看她好欺負麼?
侍候沐浴什麼的,世家貴族裡,這樣的事情都是身邊的大丫鬟做的。而大丫鬟,通常情況下是用來幹嘛的?
嘖,那都是男人的備用通房或是姨娘!說句不好聽的,簡直就像是個充氣娃娃一般,沒有自己的意志和思想,男人想上就上,簡直就是專供男人發洩慾.望的。
她好好一個千金小姐不當,至於那麼賤,去給人家當大丫鬟麼?欺負人都不帶這樣的啊!
池玲瓏心氣不順,便也一雙黑漆漆的眸子直勾勾的看著墨丁。
她不說話,只眸中那似笑非笑的神色,卻像刀子似的,刮的墨丁臉疼肉疼。
墨丁還想要開口解釋些什麼,在池玲瓏這樣顯見的冷銳目光下,也不由噎住了。
池玲瓏又滿意的在心中冷嗤一聲。默念了一句「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也不叫六月和七月起來。便準備自己回隔壁房間。
恰此刻方才離去的那少年主子,在車伕王叔的陪伴下,一道從外邊走進了門。
似乎是敏銳的察覺了房間內的氣氛有些壓抑,那少年主子微頓了頓腳步,磁沉的聲音再次漠然冰冷的響起,「怎麼回事兒?」
他雙眸雖然看不見事物,瞳孔也是空洞的。但是,那冰冷的視線卻有若實質一樣。冷冷的,銳利而鋒冽,刀子一樣,掃視的人骨子發涼。渾身都忍不住打顫個不停。
六月和七月在這樣冰寒的目光掃視下,本還偷偷打量主子神色的神情,一下子就好似見了鬼一般,又發白而驚嚇萬分的一邊跪在地上瑟瑟發抖起來。
他們這樣誠惶誠恐的模樣,簡直就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看的池玲瓏忍不住搖頭失笑。
她順著六月和七月的目光,也朝那少年主子看去,卻見那身材頎長而瘦削,一身凜冽之氣的少年郎。此刻英俊白皙的面孔上神情淡漠而冷冽,他氣質清冷的生人勿近,渾身的氣場好似與凡人塵世都隔絕開來。君王一般高高在上,他就像是手掌著眾人的生殺大權,讓人敬畏又畏懼。
那淡漠卻銳利的連死刑犯都會恐懼的眼眸,隨意的一掃,池玲瓏仿若也感受到了那種無言而又壓抑的威脅一般,不由在瞬間挺直了僵硬的脊背。有種心裡防線突然就被人打破的慌亂感覺,讓她手足無措。
……
房間內氤氳著清淡的水汽。淅淅瀝瀝的撩水聲停了又起,池玲瓏坐在一個放了棉墊子的小杌子上,一邊細心的揉著那少年主子漆黑柔順的仿若緞子似地長髮,一邊也忍不住抬起頭來,看著那躺在一架仿了現代洗頭躺椅製造的折疊椅上,此刻緊繃的臉部線條鬆懈下來,黑的宛若小刷子似地長長睫毛偶爾扇動幾下,面頰因為沾了水的緣故,卻愈發顯得眉清目秀、丰神俊朗的少年主子。
池玲瓏到底還是懾於眼前這少年郎的威嚴,親自留了下來侍候他。
沐浴沐浴,其實她主要負責的部分,也僅只是「沐」——洗髮罷了。
池玲瓏不知道這少年主子以往十幾年的日常起居,自從他獨立後,便是自己照顧自己,沐浴更衣更是從不假他人之手。別說貼身的小廝侍候了,便是墨乙等人,他也是從不讓近身服侍的。
只是,自從離開了三山書肆之後,不僅是他發現了自己身上出現的異常,墨丁這個自來便觀察力強悍且敏銳的大男人,也注意到了自家主子的四肢和身體都不再如往常靈便的事實。
因為這個緣故,池玲瓏還被特意召見詢問過:這種症狀是不是也屬於中了桃花醉之毒到了一定階段的併發症?
池玲瓏當時在沉默了瞬間後,也直接的點了點頭,認同了墨丁的這個猜想。隨後卻也垂下了頭,不讓墨丁看她當時面上若有所思的虛偽作假的神情。
她當時心裡是怎麼想的?
嗯,桃花醉的併發症只可能是雙眸失明,雙耳失聰,嗅覺味覺失靈,觸覺失常罷了,怎麼可能再增添一個四肢僵硬麻木不能動?
那不是中了桃花醉,那是風濕或偏癱典型特徵!
池玲瓏自然是當即便發現了,那少年主子身上又中了一種名叫「骨洛粉」的毒藥。
只是,這種毒藥不會要人命,也不會讓人受太大罪,它最大的功用,不過是讓人只一個月內行動不便,不能正常生活罷了。
不知為何,池玲瓏在當即,泛上心頭的第一個念想,竟然不是要去為那少年主子解毒,而是,這毒極有可能是孫家兄妹下的。
骨洛粉也屬於寧氏給她留的醫術中所記載的毒藥中的一種,但是孫家兄妹也知道,池玲瓏覺得,興許她和孫家兄妹的緣分真的有點深。
也不知基於什麼心思,她當時就是不想把她的這個猜想告訴那少年主子。
直覺孫家兄妹對她無害,反倒態度親暱,是那種毫無隔閡的親密,她覺得他們不會害她。
而也正是因為那兩人莫名的坦誠相待,她也做了件虧心事,將這事兒給隱瞞了下來。
雖然上京這兩天,她也在暗地裡忙活著給那少年主子解毒,終究也只敢在馬車裡的熏香中動點手腳,緩緩的給他解毒,卻不敢有其他大動作,以免引起了這少年主子和墨丁的懷疑。
池玲瓏心裡是愧疚且不安的,因此,在方才聽了墨丁漲紅著臉的告知,他是因為擔心自己一個大男人手粗腳粗,怕給主子洗頭髮,一不小心把主子一頭黑髮都給拉斷了,才想著讓她幫個忙的。
誰想到話沒說清,卻引來她這麼大的反彈。
房間內靜悄悄的,六月去隔壁房間給她鋪床收拾,七月從他們自帶的包袱中找出皂角和上好的子烏潤發膏,放在池玲瓏手邊的架子上,好方便她取用。
池玲瓏細細的先用皂角幫那少年主子洗了一遍頭髮,而後便也吩咐七月將旁邊備好的熱水端了過來。
她則一邊羨慕的又摸了摸那少年主子,黑亮的宛若緞子似地濕漉漉的長髮,一邊又給他塗了專門用來養發的子烏潤發膏,用手指從髮根揉搓,好方便頭髮吸收營養。
這少年主子的身材看起來瘦削,腰肢纖細,有些營養不良的樣子,頭髮卻養的極好。一頭烏髮又長又黑不說,髮質也硬而結實,黑黑亮亮的,讓人一看便心生羨慕。
池玲瓏這輩子因為學了,寧姨娘留下來的醫術的緣故,倒是對人體的穴位認得很清楚。
她抱著愧疚和償還的心理為這少年洗髮,便也想好好侍候他一番,以償還這兩天讓他中了骨洛粉毒給他帶來的不便。
這少年主子的身體,從方才池玲瓏開始給他洗髮時起,便僵硬的宛若木樁子似的。
他木木的躺在躺椅上,渾身的神經線都緊繃著,身體也僵硬著一動不動。若不是他如蒲扇般長長的睫毛,不時還要忽閃幾下,池玲瓏險些就要大逆不道的懷疑,他是不是已經斷氣了。
池玲瓏知道,有的人是生來便不喜歡和他人有身體接觸,而一些常年身居高位又身負高超武藝的人,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著想,則慣常不喜他人觸碰他身上,隨意便可致命的地方。
比如頭部,比如頸部,比如風府穴,啞門穴,再比如鳳池穴,人迎穴……
因為這些穴道的深處便是延髓或是大動脈,如果針灸或是其他操作不當,輕易便可致命。這還是無意中的行為,若真是有意,隨便在頭上碰個太陽穴什麼的,再強的漢子很會在瞬間無力回天。
池玲瓏一雙纖細而綿軟的手指沿著那少年頸間的脊椎線緩緩往上,一點點的按壓揉搓著少年頭上的穴位。
她似乎沒有發現少年平躺著的身軀,在此刻已經緊繃的恍如一張蓄勢待發的弓,只是一心想要為他減壓似地,一點點按動他頭上的穴位,好讓他能夠放鬆。
「力道重麼?」
池玲瓏開口問話。無奈這房間中七月不敢出聲,只眨巴著眼對她做鬼臉。而另一位主子壓根就像是睡著了一般,除了出氣沒有第二個動作。
池玲瓏對自己受到的冷待不以為意,反倒又像是縱容不聽話的調皮孩子似地,看一眼那少年緊繃的下頜,再次說道:「若是力道大了你給我個提醒,我好輕一些。」
又道:「若是實在累得很了,你可以……」先睡一會兒。
池玲瓏想說的話還沒說完,誰知,房間內便響起一道,男子略帶瘖啞不耐和煩躁又傲嬌彆扭的聲音。
——「別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