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嫣在屋外頭輕應一聲,低垂著首輕斂裙裾,素手將夾棉竹簾挑起,清婉柔和的小聲勸道:「大小姐,天兒不早了,世子爺才從宮中回來,身子還沒好利索,有什麼事兒改日再說也不遲。」
這是勸她從長計議,顧曼曼聽出她話裡的意思,臉色漸漸鬆動,「那我回房了,哥哥注意身子。」
雖不情願,但好歹是妥協了,顧奕心中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夏家人他是不會放過的,只是眼下還不是時機,他將懷裡的信掏出來,又看了一遍,父親去川貴之前給他留下這麼一封信,無非是不想讓他繼續攙和進這攤子事理,可有些事情他必須要去做。
如嫣送了顧曼曼回屋,又折了回來,見顧奕在發呆,輕手輕腳的上前,將房裡頭的熏香點燃。
顧奕回過神來,眼睛瞄了她一眼,低聲道:「將香撤了。」
如嫣頓了頓,回過頭來看他,就聽他下一句話冒了出來,「……我傷了肺腑,聞不得熏香那股子火燒火燎的味兒。」
她忙將點燃的熏香埋進灰裡滅了,連帶著熏香的小金爐都讓小丫鬟搬出了內室。
「世子爺,這些日子大小姐的心緒越發不好了……」
如嫣輕聲說著,一雙靈動的眼睛眨了眨。
顧奕皺眉,「她又做了什麼讓你為難的事了?」
如嫣歎了口氣,道:「大小姐掌管中饋以來,已經連續將府裡幾位庶出的小姐教訓過了,三小姐還病著,就被大小姐送進庵堂……」
「這些都是小事罷了,曼曼她心上不好受,發洩發洩也沒什麼要緊的,」顧奕不在意的擺了擺手,「等過些日子,自會有她高興的時候。」
話雖說的模稜兩可,但如嫣敏銳的察覺到了顧奕的心不在焉。
「……還有青夜宮的事情,」如嫣輕聲細語的話像是繞在耳邊的清風,「您瞧著是不是幫大小姐善善後?我聽說誠伯候府已經與夏府的四小姐定了親事,那些天大小姐行事是有些癲狂,若被查了出來,只怕與寧國公府的名聲不太好…」
顧奕眉心皺起,輕聲喃喃道:「青夜宮……既然他們是江湖草莽,那便不足為患,這事兒讓松煙去處理,他知道要怎麼做。」
如嫣點了點頭,輕提裙擺退了下去。
……
山坡上視野極好,楚少淵眼睛一瞬不瞬的盯著從遠處漸漸走近的商隊,不祥的感覺越來越重,直到他們走近,楚少淵這才發現商隊每個人都佩了腰刀,這在燕人的商隊當中幾乎是不曾見過的。
且不說是否商隊的人都會武,單說這樣每個人都配著武器的一大隊人馬,出關就是難事。
之前他跟著白朗一同出關的時候,白朗那隊人馬的兵器都是藏在馬車的夾層裡頭的,整個商隊的人,手中拿著武器的人不超過十個,而且當時守關的將領明顯放水,連馬車上頭的貨物都不曾詳查,便放他們離開了,可眼前的商隊卻處處透著古怪,馬車很大,每隻車上都裝了數只木箱,但車輪子碾壓在地面上頭的印子淺的很,不像是有什麼貨物藏在上頭。
白朗沉思片刻,轉過頭來看了一直不曾說話的楚少淵一眼,發覺他一臉凝重的看著遠處的商隊,疑惑道:「意舒,你發現了什麼?」
楚少淵指了指快要走到他們面前的商隊,「你不覺得奇怪麼?從雁門關出來竟然還能每個人手裡配著武器,看上去一點兒不像是商人,反倒像是……」
他話未曾說完,那隊人馬飛身而起,馬兒狂奔過來,馬蹄聲在空曠的山坡上迴盪著,如同他們的動作一般快到讓人眼花,像是一瞬間就將他們包圍在了裡頭。
「你們……你們是什麼人?」白朗高聲問道。
話音還未落下來,那隊人馬手中的兵器出鞘,青冷的利刃反射著太陽的光芒,四濺開來,沒有一絲花哨的動作,可每一次攻擊都是殺招,這樣的路數如此的似曾相識。
楚少淵快速的躲避,眉頭緊皺起來,上一次經歷這樣的事情還是在松溪鎮上,沒想到人來的這樣快。
白朗一把將腰刀拔出,抵擋著這群人來勢洶洶的攻勢,邊後退邊大聲喊:「扎巴!阿梨!」
扎巴跟阿梨佇立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因白朗找楚少淵有事談,所以他們二人並沒有跟上來,此刻聽見白朗的聲音,騎著馬往過趕,馬鞭沉悶的打在戰馬的頭上,戰馬立即撒開蹄子奔來。
即便這樣,也有些晚了。
耳邊是凜冽的風呼嘯而過,商隊人馬用的都是細長的彎刀,刀身極其薄,一刀過來便能將一片血肉剜下來,那些人的眼神陰冷而鋒利,帶著一股子讓人畏懼的寒氣。
打鬥當中,楚少淵漸漸的察覺出了不對勁的地方,這些人似乎都是衝著白朗來的,雖然圍著他們二人,但衝著白朗而去的殺招明顯要多於他。
白朗身上已經被劃開好幾個口子,他猛地一刀將衝在最前頭的馬腿砍傷,翻身將那人手中的刀刃擊飛,楚少淵連忙閃身接住那柄刀刃,緊緊挨著白朗,抵擋著他身後的攻勢。
對面的陣勢立即開了一個缺口,扎巴跟阿梨騎著馬躍了進來,將砍向白朗的刀刃格擋住,腳上的馬鐙子被他甩開,一腳飛起直踹上對頭的胸口,「卡擦」一聲響,也不知是踹斷了幾根骨頭。對面馬上的那人臉色煞白,手上握著的細長彎刀卻使了個巧勁,掙脫出去,下一刻便扎進阿梨的腰身。
鮮血飛濺而出,場面更加的混亂。
楚少淵剛將身前襲
來的攻勢化解掉,轉頭就瞧見白朗一身血跡斑斑,身後有馬蹄聲逼近,他反手將刀斜斜的刺過去,手中的刀身傳來震動,刀身刺進那人的小腿,那人手中的青刃筆直的砍了下來,楚少淵收的慢了一分,胳膊上立刻開了一道口子,猩紅的血剎那間湧了出來,疼痛感讓他幾乎握不住刀。
他順著刀勢走向,一把將那人拽了下來,手起刀落,將那人直接釘在了地上,那人猛地睜大了眼睛用力掙扎幾下,隨後便像是一灘死肉一般軟倒在地上,一動不動,身後的馬兒喘著粗氣,混合著青草跟血液的腥味,寒意逼人。
忽聽身後的白朗狂吼一聲,楚少淵下意識回頭,一眼就瞧見渾身是血的扎巴正一手護著白朗,一手格擋著左右的攻勢,他身上連中數刀,一條胳膊被削的深可見骨,面如金箔,看上去一副大限將近的模樣。
「去死吧!」白朗嘶吼著,將刀自下而上的斜砍出去,擋下了那人對扎巴的致命一擊,隨後又一刀揮出砍掉了那人的頭顱。
商隊中死的人越來越多,可那些人的臉上卻沒有半分的悲慼之色,只是眼睛越發的陰冷,對上那雙眼睛的時候,壓根感覺不到那是一個活人的眼神。
楚少淵深深的吸了一口空氣中瀰漫著的血腥味,往常像琥珀般透亮的眼睛裡此刻變得黑沉沉的,猶如夜色一般濃厚,眼睛微微瞇起來,像是一隻蓄勢待發的黑豹。
他縱身一躍上了扎巴的戰馬,長刀一劃,將攻向他的彎刀壓了下去,雙腿一夾馬腹,馬兒快速奔跑起來,長刀所過之處,一片鮮血淋漓。
戰馬經過白朗,楚少淵不顧左臂疼痛,一把將白朗拉到馬背上,戰馬迎著軟和的風,逕直奔向貝爾加湖旁的一片光禿禿的樹林之中。身後的馬蹄聲如影隨形的跟了上來,就像是捕捉到了獵物的狼群,又如何肯眼睜睜看著獵物再一次的逃過。
楚少淵慌不擇路的策馬前行,從彎彎曲曲的樹林小路中繞了出來,身後的馬蹄聲緊追不捨的跟隨其後,一陣破風聲傳來,楚少淵立即彎腰趴伏在馬背上,彎刀斜斜的從頭頂上方飛過,將楚少淵挽起的髮絲削斷一律,鴉發沉甸甸的垂在腦後,迎著風四散開來。
「白朗,往哪邊走能到部落裡?」
楚少淵小聲問著身前的人,忽然發覺對方自從被他帶進小樹林後,就一動不動,他忙低頭去看,白朗雙目死死閉著,臉上不知是濺上了誰的鮮血,連眼睫毛上頭都垂著一滴猩紅血液,隨著馬兒的狂奔將落未落的搖搖欲墜,從他的角度看上去,生像是白朗傷心極了,連眼淚都是一片赤紅。
他伸出手去探白朗的鼻息,手指上噴了些溫熱的氣息,這才鬆了一口氣。
身後的馬蹄聲依然窮追不捨,楚少淵狠狠用手拍了拍馬兒,身下的戰馬更快的疾馳著,既然白朗暈過去了,只好暫時先在外頭繞圈了,省的他不知闖到誰的地盤上去,反而白白的葬送了白朗的性命。
也不知跑了多遠,直到身後的馬蹄聲漸漸的散了,再也聽不到,楚少淵這才讓馬兒的速度降下來,他看了看四周,關外果然荒涼,跑了這麼遠,除了光禿禿的樹林就是長滿了荒蕪高草的草場,再不然就是空曠的山坡,連個藏人的地方都找不到。
四處亂轉的也不知是轉悠進了哪座山,才找到個藏人的山洞,他將馬兒拉至山洞中,將白朗從馬背上攙扶下來,不知碰到了他什麼地方,他的眉頭緊緊一皺,低聲喚了句塔塔爾語,像是在呼痛。
楚少淵無奈的搖了搖頭,從懷中掏出一隻小瓷瓶,最後幾顆藥丸,看來也保不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