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的時候,寧國公府送來了一堆補品,錦緞,以及一些精美的首飾。
嬋衣看著長長的禮單,眉頭皺了皺,百年的人參就有五根,還有鹿茸、靈芝一些珍貴的藥材更是包了十來包,錦緞都是上好的雲錦跟蜀錦,顏色大都是年輕女子喜歡的顏色,首飾更是華美,鴿子蛋大小的紅寶石赤金墜子,跟龍眼大小的珍珠明晃晃的在匣子裡頭耀人的眼,就是她上一世見過那樣的富貴場面,都忍不住有些吃驚。
寧國公府的這份禮有些太重了,難道他們是想用重禮來讓夏府的人閉嘴?
以她對寧國公府的瞭解,事情絕不會這樣簡單。
嬋衣不動聲色的將這些東西收了下來,然後將禮單放到一個匣子裡頭安置好,高聲喊錦瑟,錦瑟急忙走過來,她吩咐道:「你去把夏琪叫過來,就說我有事囑咐他。」
錦瑟點頭轉身去了,不一會夏琪進來,隔著屏風給嬋衣行禮。
嬋衣沉聲道:「既然三爺把你留給了我,想來你自然是有過人之處的,現在我交給你一件事,若是你辦好了,我賞你十兩銀子,若是沒辦好,我也不會責怪你,不知你可願意?」
夏琪自從三皇子入了宮之後,就被嬋衣安排在外院裡管一些筆墨上頭的差事,頭一回被嬋衣吩咐事情,聽說辦好了還有十兩銀子的賞賜,要知道他一個月的月錢也才四兩銀子,自然是連連點頭。
嬋衣想了想,輕聲道:「你一會去一趟寧國公府和長寧長公主府,跟外院的下人們打聽打聽,他們府裡都有什麼動靜,最好打聽的仔細一些,尤其是人員的出入上頭。」
夏琪聽明白了,這是讓他去探探風聲,這樣的事兒以前跟著三爺沒少干,他點頭應了,退下去辦了。
嬋衣起身披了件大氅,手裡拿了個暖手爐,去了福壽堂。
夏老夫人在佛堂裡頭唸經,正屋裡十分安靜,嬋衣坐在臨窗的炕上,抬頭看了眼日漸西沉的天色,淡金色的太陽隱沒在山的後面,天上烏壓壓的一片,分不清是天色原本如此,還是天上雲彩的顏色低沉,讓人看著心中隱約有種不安的感覺。
嫻衣挑了簾子進來,看見嬋衣,臉上帶了笑容,將她原本就精緻的五官更添一份柔媚。
嬋衣冷眼掃了她一眼,十一二歲的女孩兒,心裡想什麼直接就表現在臉上了,她向來是對著自己沒好臉色的,如今能夠見面三分笑,也真是難為她了。
嫻衣湊過來,狀似親密的看了看嬋衣,壓低聲音道:「二姐姐,你說你是不是得不償失?若是當時我在你身邊,你又怎麼會受傷?你將我關在了屋子裡頭,我還幫你隱瞞,你是不是該謝謝我?」
嬋衣忍不住就想笑,她是該好好的謝謝嫻衣,若不是她幫自己擋下了顧奕,以顧奕的難纏,自己未必能夠在他手裡討得好處。
「……我是要好好的謝謝你,要不是有你提醒,恐怕我今兒就要被誣了清白,」說著,嬋衣看了她一眼,就見她臉色僵了僵,嬋衣接著漫不經心的道,「寧國公府送了許多禮物過來,你一會來我屋子挑幾件你喜歡的吧。」
嫻衣幾乎要咬碎一口的銀牙,這個賤人這樣好運,既沒有被抓了把柄,又讓長寧長公主對她另眼相看,相比之下,自己不但被毀了清白,貼身物還被握住,一想到少年那雙笑中帶冰的眸子,她就忍不住發抖。
嫻衣努力壓下不安的情緒,面上帶上了一絲笑意,「我只是跟二姐姐說笑的,二姐姐這樣勇敢,讓妹妹深感敬佩,想到以前做的一些錯事兒,特來跟二姐姐陪個不是,希望二姐姐能原諒。」
嬋衣一臉的驚奇,嫻衣究竟是受了多大的刺激,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嫻衣見嬋衣不說話,又加了一句,「二姐姐可是不肯原諒我麼?」
嬋衣伸手去拉嫻衣的手,感覺嫻衣手一抖,遂又穩住,反握住她的,她輕輕笑了,「自家姐妹,說這些做什麼?祖母若是知道了四妹妹這樣痛改前非,想必也會高興的,以後四妹妹可不要再做出一些出格的事了。」
嫻衣聽得這話,心裡嘔的只想朝她臉上呸幾口,卻因為有求於人,只得將臉上的笑容放的更柔和一些,「二姐姐放心吧,妹妹以後一定會好好的孝敬祖母的。」
她狀似無意般的,抬手將嬋衣的袖口挽起來,「二姐姐身上的傷如何了?妹妹看看傷的重不重……」親暱的幫她整理衣服,一低頭,看了眼嬋衣身上的汗巾,伸手指了指,「二姐姐的這條汗巾真好看,可是二姐姐自己繡的?」
嬋衣眨了眨眼,忽然頓悟的笑了,眼睛裡瞧著嫻衣熱切的神色,搖頭道:「是母親繡給我的,你若喜歡,我回頭讓母親也繡一條給你如何?」
「可是我就喜歡二姐姐身上的這條,二姐姐把它送給我吧,好不好?」嫻衣拖長音調哀求,軟軟的聲音襯著她嬌美精緻的相貌,倒還真是讓人難以拒絕。
嬋衣溫柔將她耳邊垂落的髮絲挽到而後,嗔道:「我用過的汗巾哪能再給你。」
嫻衣眼睛裡有一絲極快的恨意,轉瞬劃過,她不依的搖頭,「二姐姐,我拿我喜歡的珍珠項鏈跟你換好不好?」
嬋衣將聲音放柔輕聲哄道:「看你,就跟個小孩兒一樣,明兒我繡一條好的給你可好?」
嫻衣愣了一下,隨即笑開,笑容裡帶著些真心,「那就謝謝二姐姐了。」
只要拿到她的貼身物,管她
用過沒用過,先糊弄過去再說。
夏老夫人出了佛堂,就看到嬋衣跟嫻衣姐妹二人靠在臨窗的暖炕上親密的說話,愣了愣,嫻姐兒一向與晚晚不合,怎麼今兒倒是一副相談甚歡的模樣。
嬋衣見夏老夫人進來,忙起身迎上去,「祖母,晚膳已經準備好了,在大廚房溫著,您是要現在吃還是一會兒吃?」
夏老夫人笑道:「擺膳吧。」
嬋衣跟嫻衣一同陪著夏老夫人用了晚膳,又說了會話,各自回房了。
蘭馨院早早的點起了燈,亮堂堂的宮燈映著琉璃窗顯得屋子裡一片燈火闌珊。
嬋衣手中捏著一條大紅色的汗巾,用金線認真的繡著卷雲紋,將四個角都繡好了,又配了銀絲線在汗巾的邊上繡了斕邊,整條汗巾顯得好看又富貴。
錦屏打簾進來,低聲對嬋衣說:「四小姐一回福壽堂的西廂房就吩咐人燒水沐浴,足足洗了一個時辰才出來,貼身的衣物都不許丫鬟們沾手,一個人關在房裡悶了許久,琉月跟秋月在抱廈裡坐的腿都僵了,四小姐才讓她們進去伺候。」
嬋衣垂眸,入了冬之後,大戶人家裡頭沐浴的漸漸少了,七到八天才會沐浴一次,而嫻衣卻一回來就立刻沐浴,說明了什麼?貼身衣物都不許身邊的丫鬟沾手,那就只有一個解釋,寧國公世子定然手裡握著她的什麼東西,才會讓她有這樣大的反應。
她想了想,道:「我的貼身之物你跟錦瑟要看好了,平常不用的都鎖進箱籠中,屋子裡頭也不要隨意放人進來。」
錦屏急忙道:「奴婢這就去收拾,還有小姐平常練的字帖,奴婢也都收起來。」
嬋衣點頭,錦屏一向仔細,而且夏府的中饋由她握著,雖不敢說是鐵桶一般,但一個小小的嫻衣,她還是防得住的,只是不知寧國公府會如何動作,這樣大的事情,單單賠禮是糊弄不過去的,而且父親被御史彈劾,那御史是寧國公的門生,若是寧國公府當真知趣,就該將這件事壓下去。
快宵禁的時候,夏琪才回府,一回來就先到了蘭馨院,規規矩矩的立在屏風後頭回話。
「……奴才先去的寧國公府,假裝路過,跟門房上頭的管事閒聊了幾句,寧國公府的管事嘴很嚴,奴才只打聽到今兒寧國公府辦宴席,外院請了很多客人,別的也沒打聽出來什麼,倒是看到穿著體面的一個管事急匆匆的從寧國公府出來,奴才偷偷跟著那管事,發現那個管事去了鐵獅子胡同……」
嬋衣思忖,鐵獅子胡同裡住了戶部侍郎劉鈺一家,這個時候寧國公府的管事去戶部侍郎家裡做什麼?
就又聽夏琪道:「奴才去長寧長公主府的時候已經不早了,只看到長寧長公主的家的馬車剛回來,門房上頭忙的很,沒功夫搭理我,我便在公主府外頭的小攤上頭吃了一碗豆花,這才知道回來的是長寧長公主的長子張瑞卿,說是近來都很晚才回來,長公主家這幾日置辦了許多的雨具,塞了滿滿一車,其他的就沒什麼了。」
嬋衣點頭,讓錦屏拿了十兩銀子給夏琪,「你先下去吧,這事兒別張揚出去。」
夏琪連聲道:「小姐放心,奴才今兒說是家裡有急事兒回了趟家,跟誰也沒說。」
嬋衣「嗯」了一聲,揮手讓他下去了。
心裡卻奇怪起來,上一世的戶部侍郎劉鈺跟寧國公雖來往甚密,但卻是個眼睛裡揉不得沙子的人,即便是寧國公要找人幫忙,也不該是找劉鈺,而現在數九寒冬的,長公主府裡的人去置辦雨具,為的又是什麼?
她仔細的將夏琪的話又過了一遍腦子。
張瑞卿很晚才回來……
雨具……
戶部侍郎……
她忽然頓悟,罵了一句:「夏嬋衣,你真是個蠢貨!」。
把一旁伺候的錦屏嚇了一跳。
她抬起頭急聲道:「去請二哥過來!」
錦屏驚訝的看著嬋衣,「小姐,這都一更天了,二爺應該準備歇息了。」
嬋衣看了眼更漏,這才注意到已經這麼晚了,她抿了抿唇,囑咐道:「明兒五更叫我,記得千萬要叫醒我,不管我睡的多沉。」
錦屏看到嬋衣認真的語氣,鄭重的點了點頭。
福壽堂這邊,夏世敬正仔細的問著謝氏今日的情形。
謝氏剛從擔驚受怕的情緒之中恢復過來,將事情一一說明,在說到張太太有意嬋衣的時候,夏世敬皺了皺眉,說了句:「杜平倒是年少有為。」
夏老夫人忍不住對夏世敬道:「不能同意這門親事,否則旁人就真要以為是你斷錯了案子,才拿自家女兒來填補錯處。」
夏世敬臉色變得難看起來,「可那件案子兒子根本就沒有印象,整理卷宗的時候才發現是兒子批示的,若是徐御史不依不饒,杜平又不肯撤狀子,只怕皇上問起來也要責備兒子。」
他沉吟道:「這事兒還要再琢磨琢磨。」
夏老夫人板著臉道:「琢磨什麼?晚晚受了這樣大的罪,還不都是因為你,否則怎麼會誰也敢騎在她頭上,什麼屎盆子也敢往她身上扣,還好晚晚機靈,要是換了別人,今兒的事就被他們做成了,到時候我們整個夏府都要折進去!」
謝氏一想到女兒滿身是血的樣子,就心驚肉跳,眼淚在眼眶裡打轉,「老爺沒瞧見,晚晚脖子上的血染了一身,今兒回來幫她整理衣裳的時候,裡衣染的一片紅,傷口再過一寸,晚晚這個人可就沒了……」
夏老夫人想到孫女剛回府那一身的淒慘模樣,聲音中滿是冷意:「今兒晚膳的時候,寧國公府的人送了些重禮過來,禮單我看過了,都是些貴重的東西,你可想好了,他們這是要用重禮堵住我們家的嘴!我們家還從來沒被人這樣欺辱過,你若是輕易的把這件事情翻過去,往後誰也會瞧不起我們夏家。」
夏老夫人見他垂著眉毛不做聲,無聲的歎了口氣,兒子只會在鑽研人心上頭下工夫,眼下這樣好的機會,也要浪費了,實在是可惜。
她低聲道:「既然徐御史是寧國公的門生,晚晚在寧國公府又出了這樣的事,你明兒上衙門的時候遞個話給寧國公,讓他自個看著辦,若這事兒擺不平,咱們家也不是好欺負的,這事兒鬧大了,只會是寧國公府沒臉。」
夏世敬點了點頭,想到近日在衙門裡的事情,實在是有些乏力,也不知沈度是怎麼搞的,一定要他接手近幾年的一些棘手的案子,這些案子原本是該李謐負責的,卻將他們二人手裡的案子掉了個個兒,讓他一時間焦頭爛額。
「明日兒子去問問寧國公,若他不肯的話,兒子也只好上折子,請皇上替兒子做主了。」
夏老夫人聽得這話,心放了下來,又囑咐了幾句,讓他們回屋歇息了。
夏府的院子一個接一個的熄了燈火,歸於一片靜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