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涉到兩國關係的談判從來都不會是件簡單之事,哪怕大清此際佔據了絕對的上風,而雙方的首席談判代表也已是私下裡有了共識,大的方面可謂是定了局,然則細節上卻有著無數的爭執與計較之處,正因為此,雖說弘晴只答應給出兩天的談判日程,可在俄方的強烈要求下,談判最終還是拖延了整整三天的時間,這才算是取得了個框架性的協定——《中俄伊犁條約》。
條約林林種種數十款,核心內容卻並不算多,細究下來也不過就四條而已,其一,俄方承認此番興兵入侵大清之過,並承諾作出賠償,將從貝爾加湖到額爾古納河一帶三十二萬平方公里土地割讓給中方,中方承諾不再追究俄方此番入侵之過;其二,俄方承認大清對哈薩克汗國以及土爾扈特汗國的宗主權,大清承諾將制約兩國,不得擅自與俄方發生武裝衝突;其三,俄方將依照國際慣例,對格登山一戰中被俘之俄軍軍官進行贖回,具體價格再議,一旦談妥,大清一方承諾將全力予以配合;其四,大清與俄方將重開邊貿,約定於尼布楚開設邊貿集市,鼓勵雙方商賈於此地自由貿易,互通有無。
誠德三年七月十一日,中俄雙方代表弘晴與彼得羅維奇大公均在《中俄伊犁條約》簽了字,並交換了本,該條約為滿、漢、俄、拉丁等共計四種字寫就,一式四份,各持其二,就等著雙方皇帝對此和約簽押之後便可正式生效,有趣的是無論是中方還是俄方,對被俘的七萬俄羅斯士兵之命運都一字未提,很顯然,俄羅斯人並不打算為那些大多是農奴出身的普通士兵付出不菲的贖金,而大清一方也樂得白得七萬餘築路苦力,雙方也算是各得其所罷。
誠德三年七月十二日,俄方談判代表一行百餘人離開了伊犁,一路向西而去,而弘晴也不曾久留,命令塔山為伊犁將軍,從第三軍中撥出一個師為留守部隊,交由塔山指揮,並提拔岳鍾琪為第一軍軍長,於當日午時前後,率主力大軍十萬兵馬離開伊犁,沿來路向輪台城進發,於途,派出七百里加急,將《中俄伊犁條約》原本以及弘晴本人的奏本急送京師。
誠德三年七月二十五日,條約本以及弘晴之奏本抵京,朝野為之轟動,叫好者有之,表示遺憾者有之,私下為之不屑者也有之,當然了,主流輿論對此條約還是持著肯定之態度的,只是對於那三十二萬蠻荒之地到底值不值兩千七百萬兩銀子表示懷疑,為此而引發的爭辯當真不老少,然則誠德帝卻對此不置一詞,反倒是對弘晴不請旨,擅自便回師之舉極為的惱火,偏生又發作不得,沒旁的,弘晴在奏本上已然說得很清楚了——雙邊協議已簽,大軍再滯留邊疆,反倒易再起爭端,且徒費米糧,另,秋季已至,嚴冬不遠,軍中存糧不足,須得盡快回師,至於地方綏靖以及邊關安危,有塔山將軍以及一個師的兵力在,定可確保無虞。
雙邊協議乃至地方綏靖等等,誠德帝壓根兒就不曾放在心上過,他之所以再三強調,目的只有一個,那便是將弘晴連同那十餘萬大軍一併都困在邊疆,也好暗中搗鼓上一番,卻渾然沒想到弘晴能如此快便與老毛子達成了合理之和平協議,又居然敢不請旨便撤軍,生生令誠德帝很有些措手不及之感,與其同時,也惱火不已,問題是誠德帝又沒膽子在此際真跟弘晴翻臉,至於去函問責麼,一句「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便可令誠德帝無言以對了去,對此,誠德帝雖是無可奈何,卻絕不肯甘休作罷,這便將方苞與李敏銓二人都叫到了養心殿中。
「事情爾等都知道了罷,那混賬東西不請旨便回了軍,而今諸事尚未部署停當,爾等都說說看,該當何如之,嗯?」
此番針對弘晴的部署,都是方、李二人在操辦著,誠德帝在二人面前自是無甚太多的顧忌,見禮一畢,便已是不耐至極地直奔了主題。
「回陛下的話,微臣以為此事須得謹慎從事為宜,陛下不若先去道旨意,試探一二,再行定議為妥。」
在謀算弘晴一事上,方、李二人雖是同時受的命,可相較來說,方苞基本上不怎麼管事,大多數的安排與調度,都是李敏銓在操持著,很顯然,在如何應變上,李敏銓自認遠比方苞更有發言權,這不,誠德帝話音方才剛落,李敏銓便已是信心十足地開了口。
「說具體些,這試探當如何行了去?」
自四月底捷報到京至今,時間才剛過了三個月,儘管誠德帝已是全力以赴地在安排著了,可惜時間實在是太短了一些,雖說已將陝西、四川、甘肅一地的弘晴之重要心腹基本換了下來,可該做的調整卻尚未到位——孟光祖等人才剛上任,尚難掌控全局,不說沒能拿下最關鍵的軍權,便是連糧道上的事兒都尚未能釐清,這等情形下,誠德帝實是沒信心與弘晴徹底撕破臉,正因為此,他對李敏銓提出的以穩為主的思忖,自也就不會有甚異議可言了的。
「陛下明鑒,此番西征,川中出兵兩萬餘,卻始終不曾增補,且,四川提督李敏行如今駐守於南疆,川中不免有空虛之虞,陛下可下詔,索性讓李敏行改任南疆提督,另著仁親王分兵兩萬進川,可許諾其調派四川提督之人選,且看仁親王作何應對才計其餘也不遲。」
李敏銓此番乃是有備而來的,應對起誠德帝的疑問來,自是不慢,但見其一躬身,已是自信滿滿地解說了一番。
「嗯……,依卿家看來,那廝將會作何反應?」
誠德帝乃精明之輩,只一聽,便已是隱隱猜到了李敏銓這招試應手的用心之所在,不過麼,卻並未急著下個決斷,而是略一沉吟之後,這才眉頭一揚,不動聲色地往下追問了一句道。
「陛下明鑒,臣以為仁親王若是無反心,則必會遵從無疑,若是心有異,則必會上本斤斤計較,除此無它矣。」
李敏銓是鐵了心要扳倒弘晴的,自是怎麼惡毒怎麼來,卻是渾然忘了他能有今日之地位,全都是當初弘晴一力支持的結果。
「唔,若是遵從當如何?若
是不從,又當如何,嗯?」
對於弘晴的算計之能力,誠德帝可是心中有數得很,哪怕李敏銓說得再如何自信滿滿,誠德帝又豈敢真就這麼率性行了去,猶豫了好一陣子之後,還是沒敢下定決心,而是眉頭微皺地又往下追問道。
「若是遵從,那便好,陛下大可從容謀劃了去,依著原定之部署,步步為營,逐漸肢解其部眾,不愁大事不成,若是仁親王不從,陛下便可令其暫時駐紮鎮遠城,公往來之下,足可再拖延上一段時日,待得大雪封路,大局定矣!」
就謀算之能力而論,李敏銓儘管不俗,可離著頂尖智者的水平,卻還有一線之差,可論及觀顏察色之能麼,卻絕對是當世有數的人物,哪怕誠德帝的心思隱藏得極深,可李敏銓卻是早已看出了誠德帝其實心意已決,這會兒應答起來自是極盡蠱惑之能事。
「嗯,子誠言之有理,只是其若是不從,強要入關,又待如何?」
誠德帝嘉許地點了點頭,本想著就此同意了李敏銓的提議,可轉念一想,又覺得有些不放心,這便遲疑地問出了個敏感的問題來。
「陛下放心,微臣以為仁親王斷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強行如此,概因真若是大亂一起,後患無窮也,此斷非仁親王所樂為者,從此一條來看,其依令駐紮鎮遠城之可能性應是較高。」
李敏銓之所以背叛了弘晴,倒不完全是因著三阿哥弘曦的極力拉攏,最根本的原因在於李敏銓太瞭解弘晴的為人了,知曉自個兒在弘晴的心目中其實地位高不到哪去,也不太可能得到弘晴的重用,而這,顯然不是自以為勞苦功高的李敏銓所樂見之結果,正因為此,早在誠德帝龍潛之際,李敏銓便已是與弘晴漸行漸遠了去,但這並無礙於李敏銓對弘晴的個性之瞭解,這會兒推斷起來,還真就蠻像那麼回事的。
「靈皋先生以為如何哉?」
誠德帝並非愚鈍之輩,心中早有判斷,大體上與李敏銓所言並無太多的不同,而今,李敏銓既已將話說得如此之分明了,誠德帝自也就沒再往下追問個不休,而是將問題丟給了始終沉默不語的方苞。
「陛下聖明,老臣別無異議。」
身為康熙老爺子遺詔的執行人,方苞是十二萬分不願見到誠德帝與弘晴之間發生這等生死鬥的,為此,也沒少暗示誠德帝收手,奈何誠德帝不聽,方苞也自無可奈何,每於議事之際,也就只能是少說多聽,此際同樣也是如此,哪怕心中其實別有想法,也不想多生事端,僅僅只是恭謙地稱頌了一聲了事。
「嗯,那好,擬詔!」
誠德帝心中早有決斷,先前問過方苞,不過是走個形勢罷了,而今,見方苞已無異議,誠德帝自也就沒再遲疑,自得地一抖大袖子,一板一眼地便下了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