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歲的新春正趕上老爺子龍歸大海的國喪,滿天下都是一派緊張的肅殺,今春卻是開了禁,京師裡的熱鬧自是不同凡響,無論是王公貴胄乃是普通百姓,都忙著走親訪友,算是將兩年的熱情放在一起迸發了出來,各種聚會乃是宴飲之事自然也就不老少,席間少不得各種話題,有趣的是諸般人等談論最多的不是啥風花雪月,甚或也不是愈演愈烈的西北之亂,而是有關十四爺將得赦歸京之事,也不知怎地,宮中年夜飯的事兒居然傳得滿城風雨,不知者罕矣,眾說紛紜之下,朝野間自有數股暗流在洶湧澎湃著,誰也說不好到底會掀起多大的浪潮。
誠德二年正月初七,新春的熱鬧勁尚未散盡,於民間來說,元宵之前的日子都還是逍遙得很,可於朝廷官員們而論,卻是須得收收心了,此無他,上朝的時日已至,卻是沒誰敢無故耽擱了去的,上至親王,下至普通五品官員們無不早早便起了,頂風冒雪地趕到了**外,一邊等著上朝時分的到來,一邊聚團閒扯著,所談之事十有**都與十四爺或將得赦有關,湧動了數日的暗潮明顯有著在今日的早朝上爆發開來之趨勢,真到那時,這股暗潮到底會吞沒了誰可就不好說了的。
辰時已過,可宮內卻是安靜依舊,宮門倒是準時開了,卻沒聽到往日裡上朝時應有的喊朝之聲,也不曾聽到靜鞭的抽響聲,無論是等在宮門處的中低級朝臣們,還是那些端坐在南北朝服裡的極貴之輩,無不為之疑惑萬千的,只是這當口上,卻是沒人敢去宮門處探了究竟的,也就只能是各自在心底裡胡亂猜測個沒完。
「陛下口諭,今日不朝,另,有詔書一份在此,諸般臣工聽宣!」
辰時四刻,就在諸般朝臣們等得望眼欲穿之際,卻見李德全領著數名小太監疾步從宮門裡行了出來,一板一眼地宣了誠德帝的口諭,不僅如此,還擺出了有明詔要宣的架勢,諸般臣工見狀,盡自滿心的狐疑,卻也沒人敢有甚異議的,不止是廣場上的朝臣們跪滿了一地,便是那些個原本在南北朝服裡休息的極品王公大臣們也全都緊趕著出了朝房,按著品階高低跪在了宮門前的雪地上。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廢太子胤礽弱齡建立,深為聖慈鍾愛。寢處時依,恩勤倍篤。不幸中年神志昏憒,病類風狂。皇考念宗社重任,付託為艱,不得已再行廢斥。圈有十數載,近年來,每每佛前抄經,深自懺悔其罪,朕實不忍再囚之鹹安宮,特赦其為理密親王,著閒雲莊居住,頤養天年,望其能恪守本分,以全朕之兄弟情誼,欽此!」
待得諸般臣工盡皆跪好之後,卻見李德全抖了抖手,將詔書緩緩地攤將開來,拖腔拖調地便宣了起來,當即便令諸般臣工全都聽傻了眼,尤其是原本準備好要在大朝上就十四爺一事大鬧上一場的八爺黨們頓時全都慌了神,渾然不知該如何應對這等局面方好了,至於八爺本人麼,更是被氣得個眼冒金星不已。
「陛下聖明,臣等遵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甭管眾人心中作何感想,是喜也罷,怒也好,聖旨一宣,謝恩都是題中應有之意,而不待群臣們起了身,李德全已是轉身逕自回宮去了,只留下諸般臣工們在廣場上亂議個不休……
「奶奶個熊的,老三那混賬還真他娘的奸詐,竟跟爺幾個玩了這麼一手,他娘的晦氣,我呸!」
誠德帝突如其來的一手,可謂是準確無誤地打在了八爺等人的七寸上,生生令諸般人等精心準備了許久的佈局全都落到了空處,縱使是八爺這等心胸之人都被氣得個憋悶不已,就更別說十爺這麼個炮仗性子了,這不,方才剛一行進了西花廳,人都還沒落座呢,十爺已是氣急敗壞地便罵了起來。
「唉,先生,今兒個老三那廝不上朝,卻整出了道旨意,將老二那個廢人給放了出來,還封了個啥理密親王,這都啥事兒麼,他就不怕老二起了反心?」
九爺的心情同樣不爽得很,不過麼,他倒是沒跟著胡罵上一氣,而是先將事情簡單地向陸純彥作了個說明。
「理密親王?呵,果然好手段,這可不是今上的手筆,想來應是出自仁親王之手無疑,也唯有其方才有這等心胸,如此說來,仁親王與今上之間其實並不曾真的鬧翻了去麼?唔……」
陸純彥並未回答九爺的問題,而是稍作了下推測便即陷入了沉思之中,雙目雖是微閉著,可隱約間卻能見到精光不時閃動,顯然陸純彥正在緊張地推演著各種可能性,一見及此,八爺等人自是都不敢出言打攪,盡皆忐忑不已地等在了一旁。
「先生,您這是……」
好一陣子的沉默之後,陸純彥終於再次睜開了眼,只是心力顯然損耗極大,額頭上汗水淋漓不說,臉上也帶著倦色,唯有一雙眼卻是精光閃閃,令人不敢逼視,這等情形一出,八爺不由地便是一愣,趕忙試探著問出了半截子的話來。
「不妨事,陸某只是略作了番推演,好險,幸好有此番理密親王一事,若不然,我等怕必墜入今上父子之算計中矣!」
陸純彥並未急著回答八爺的問話,而是先從寬大的衣袖裡取出了張白絹子,仔細地抹了把臉,而後方才搖了搖頭,苦笑著給出了個令人驚悸不已的判斷。
「嗯?先生此言怎講?」
一聽陸純彥這般說法,八爺不由地便是一驚,自不敢大意了去,趕忙出言追問了一句道。
「王爺莫急,且容陸某從頭說起,呵,陸某前番所設之計有個前提,那便是仁親王與今上已是貌合神離,有隙可趁,然,觀今日一事,足可見今上雖是個無情之輩,仁親王卻顯然不曾太過計較,此子不單知進退,心中之城府更是深不可測,若如此,原定之計劃顯然行不通了,必須有大的更易才成,且,還得提防今上先下黑手,這麼著罷,從明日起,九爺與十爺都稱病在家,再不可輕易出頭露面,若如此,或可破解此厄。」
一番推演下來,陸純彥的心力消耗顯然極大,說話的聲音中氣不足不說,言語間的跳躍也是極大,顯然有些不在狀態。
「稱病?好端端的,爺稱啥病來著?」
十爺向來就是個肌肉比腦筋要發達之輩,這會兒被陸純彥這等條理性稍有欠缺的話語一繞,當即便迷糊了,茫然不知所以地撓了撓頭,詫異無比地便吭哧了一聲。
「小王不明,還請先生指點迷津。」
不說十爺茫然無比,就連一向心細的九爺也一樣被繞暈了頭,皺著眉頭想了想,還是不得其要,不得不朝著陸純彥深深一躬,也跟著出言求教道。
「九爺應知仁親王那人謀算之道當世無雙,其所設之謀向來環環相扣,若不能看透箇中之蹊蹺,那就一準會被其牽著鼻子一路走到黑,今,理密親王一事既是出自其之謀劃,那就斷然不會就此作罷,一准還有後手埋伏,箇中之關鍵就落在九爺與十爺的身上,若是某料得不差的話,仁親王應是會設法在其率軍出征之際將九爺與十爺從京師調開,一旦如此,我方實力大受損傷不說,也定會讓仁親王有各個擊破之機,此絕戶之策也,豈能不防哉!」
經此片刻的調息之後,陸純彥顯然已是回過了神來,再次開口解釋起來,條理也就分明了許多,一番話下來,赫然已是點破了弘晴為誠德帝謀劃的策略的關鍵之所在。
「這……」
「嘶……」
「厄……」
……
一聽陸純彥這般說法,八爺兄弟幾個頓時全都倒吸了口涼氣,臉色盡皆煞白一片,此無他,若不是陸純彥點破,哥幾個怕是連怎麼死的都沒搞清楚就得玩完了去了。
「先生,光是稱病怕是不足以解決此厄罷?若是老三父子倆執意妄為,卻恐我等難抗其勢大啊,還請先生教我。」
八爺不愧是小集團的核心,心胸與算計都遠比兩位弟弟要高出了不老少,心驚歸心驚,可回過神來也快,略一沉吟,便已是緊趕著提問道。
「王爺不必擔心過甚,今上父子心機雖毒,卻都不是顧頭不顧尾之輩,其等若是真要肆意妄為,也無須再三設計了,一道旨意下來,便可將我等盡皆拿下,嘿,豐台大營眼下那十幾萬大軍又豈是擺著好看的,之所以不動,不是不想,不過是不能罷了,除非今上父子打算冒著天下就此大亂之危險,否則的話,他二人是斷然不敢輕動王爺的,至少在不曾剪除王爺之羽翼前,還由不得今上父子肆意胡為,然,從此意義來說,在仁親王掛帥出征到其平亂歸來前這麼段時間便是我等最後一搏的機會了,再要錯過,必亡無地也!」
陸純彥不愧當世之智者,一番話分析下來,已是將三爺父子的顧忌所在全都剖析得個分明無比,更是得出了個令八爺等人盡皆面色狂變不已的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