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下頭擠擠挨挨的群臣們,高坐在龍椅上的誠德帝滿心唏噓不已,尤其是見到往日裡總與自己爭鋒的四爺、八爺等人也已是俯首陳臣,誠德帝的心情就更激動了幾分,不容易啊,幾十年的努力與等待,終於是坐上了金交椅,箇中的艱辛與苦楚,實是不足為外人道哉,而今,一切的辛苦都已是值了的,一念及此,誠德帝心中的豪情可就不可遏制地狂湧了起來,當真有種仰天長嘯上一番之衝動。
「眾愛卿,朕自登大寶以來,尚未與諸公就朝務行磋商事,今,也算是得了便,且就照著規矩來好了。」
衝動歸衝動,這等場合下,誠德帝縱使是皇帝,卻也不敢由著性子胡來,也就只能是深吸了口大氣,強自平抑住心頭的紛亂思緒,擺出一副和藹可親狀地宣了一句道。
「啟奏陛下,臣有本要參!」
誠德帝這等說法也不過就是套話而已,本來麼,登基之後的第一次朝議終歸都須得是和風細雨、波瀾不驚,方才能顯得皇帝治理有道,諸般臣工們對此,都是心中有數的,大多數人也真就沒打算在此朝議上提出甚難事兒,卻不曾想御史台的隊伍中突然躥出了一人,急匆匆地便搶到了御前,一頭跪倒在地,高聲稟報了一嗓子。
「嗡……」
諸臣工們循聲望將過去,立馬便認出了這率先跳出來打頭炮者赫然正是廣西道監察御史陶彝,不由地便起了一陣的哄亂,沒旁的,只因陶彝其人素來以敢參而聞名朝野,早在先皇在世之際,此人便曾先後參過弘晴與龍潛時的誠德帝,更曾與王掞等人聯名奏請復廢太子胤礽之位,儘管不是四爺、八爺陣營中人,可卻是沒少跟是時的誠親王府一系過不去,誠德帝之心腹梁緒便是被其所參倒的,這當口上,此人居然又冒了出來,自不免令諸臣工們皆為之愕然不已的。
「愛卿有何本章只管道來好了,朕聽著呢。」
不說群臣們亂議紛紛,誠德帝也被陶彝這麼突如其來的一手給震了一下,心裡頭立馬便聯想起梁緒的倒台,對陶彝的感觀自也就相當之不好,望向陶彝的眼神自也就帶了幾分的寒意,只是陶彝乃是言官,照朝規便有著隨時動本的權利,誠德帝縱使再不滿,在這當口上,卻也不能阻止陶彝的上本,儘管心弦已是繃得極緊了,可還是不得不作出一派和藹狀地鼓勵了其一句道。
「謝陛下隆恩,臣,廣西道監察御史陶彝,有本在此,要彈劾禮部尚書赫申勾連犯官丁旭峰,於辛丑科大肆舞弊,妄圖夾帶私人,敗壞朝綱,已是罪無可赦,臣懇請聖上下詔徹查,以正國法!」
陶彝壓根兒就沒在意誠德帝眼中閃爍不定的寒光,也沒理會諸般臣工們的詫異之凝視,恭謹地叩謝了之後,方才不緊不慢地從寬大的衣袖裡取出了份奏本,一抖手,攤將開來,中氣十足地便宣讀了一番。
「嗡……」
陶彝這麼句話一出,廣場上頓時又是一派的哄亂,此無他,以陶彝往日的做派,諸般臣工本以為他此際冒將出來,應是秉承一貫反對當今的宗旨,該是要彈劾今上一系的重臣了的,卻沒想到這廝彈劾的居然是八爺門下最具才幹的奴才赫申,箇中的意義可就有些耐人尋味了的,畢竟老十四被拿下也不過就是月餘前的事兒罷了,而今,陶彝又來上了這麼一本,莫非誠德帝這就打算徹底清算八爺了?
「赫申!」
誠德帝原本也以為陶彝此際冒出頭來之用心,是要故意給自己難堪,心下裡也已是做好了心腹大臣被這廝彈劾的準備,卻不料陶彝要彈劾的人居然是赫申,詫異之餘,也不禁有些喜出望外,沒旁的,誠德帝從來都不是個心胸開闊之輩,自不可能會輕饒了八爺這麼個大敵,再者,誠德帝當年在禮部與赫申搭夥計多年,彼此間可是沒少明爭暗鬥的,自登基伊始,誠德帝便有著找機會拿赫申開刀的想頭,只是一時半會還顧不上而已,而今,陶彝既是送上了這麼份大禮,誠德帝自是樂得笑納了去,也沒去細想個中是否別有蹊蹺,便已是面色一沉,寒著聲便點了赫申的名。
「微臣在!」
辛丑科的案子都已過去了一年的時間,儘管一直不曾審結,可赫申卻是早已將此事忘到了腦後,畢竟當初他並未被抓了現行,事後也不曾吃過彈章,自不以為此事與他還能有甚瓜葛可言的,這冷不丁地被陶彝當庭整上一把,當真是又怒又恨又怕,正自惶惶然之際,被誠德帝這麼一點名,心立馬便提到了嗓子眼處,好在城府足夠深,倒也無甚失態之表現,但見其疾步從刑部隊列裡行了出來,朝著誠德帝便是一躬,強作鎮定地便回應了一聲。
「爾給朕說清楚了,這都是怎麼回事,嗯?」
一看到赫申那張臉,誠德帝便想起了當年跟這廝糾葛不清的舊日恩怨,聲線立馬便更寒了幾分,只差沒直接說赫申就是十惡不赦之輩了的。
「陛下明鑒,臣實不知陶御史所言何意,臣與丁旭峰不過點頭之交而已,說是素昧平生也不為過,怎會有與其同流合污之可能,此必是有小人造謠,純屬在污臣之清白!」
這一聽誠德帝聲線不對,赫申的臉色當即便是一白,只是這等罪名實在是太大了些,一旦認下,那便是抄家滅門之大禍,赫申又哪敢認了罪,虛言狡辯自也就是題中應有之意了的。
「是麼?陶愛卿,爾上此本章可有甚憑證否?」
誠德帝顯然是不相信赫申的辯解,不過麼,卻並未再追問於其,而是側頭望向了直挺挺地跪在台階下的陶彝,語調深沉地發問了一句道。
「啟奏陛下,臣因查案之故,時常出入天牢,不久前,臣曾去提審江陽知縣陳越河,稽其徇私舞弊案,於庭審中,該犯為立功贖罪,供出了其與領監之欽犯丁旭峰曾有過多番交談,據其所言,丁犯旭峰屢次自稱乃是代人受過,又言此案風聲已
過,自有貴人相助其脫困云云,陳犯驚而細問,得丁犯告知,其乃是替禮部尚書赫申受過,言及涉案諸舉子皆是赫申之囑托,臣聞之大奇,細糾數番,陳犯所供皆一字無差,因未得審丁犯之權,臣不敢擅自無禮非法,特來肯請聖上下詔徹查!」
陶彝乃是有備而來,儘管手中握有的僅僅是旁證,然,就其聞風奏事之職權來說,上本彈劾赫申亦是其本職範圍內事,縱使再挑剔之人,也難說其的不是。
「嗯,朕知曉了,科舉一事乃國之掄元大殿,朕自為之,都不敢稍有輕忽,偏偏有人竟敢如此公然枉法,朕斷不能容之,此案終歸須得徹查到底,朕倒要看看究竟是何人敢如此膽大妄為!」
誠德帝在龍潛時,可是沒少受八爺的擠兌,幾番險些被八爺擠得個幾無立足之地,心中恨意早深,上位以來,雖說一直不曾處置八爺,並非不想,而是擔心會引發大亂罷了,而今麼,朝局已然穩固,而豐台大營之新軍擴編事宜也進展順利無比,在誠德帝看來,也該到了秋後算賬的時辰了,自不想錯過這麼個打擊八爺黨的大好機會,這不,陶彝話音剛落,誠德帝已是滿臉憤概之色地一拍龍案,聲色俱厲地便下了徹查的旨意。
「陛下聖明!」
誠德帝的旨意這麼一出,陶彝立馬緊趕著稱頌了一句,很有些為此議蓋棺定論之意味。
「咳咳。」
八爺今兒個特意「抱病」前來,本是想著作出低頭的架勢,以麻痺誠德帝的,也做好了被誠德帝敲打的心理準備,可卻萬萬沒想到居然會是陶彝先躥了出來,還一本便參到了他八爺的軟肋上——不說赫申乃是他八爺的心腹愛將,那是斷不能說棄子便棄子的,更為麻煩的是此案一旦查得深了,連他八爺都得跟著倒血霉,偏偏今兒個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倉促之間,還真不好組織一眾心腹們發起反攻的,無奈之下,也只好藉著假咳的機會,飛快地給站在其身旁的九爺使了個眼神。
「陛下,臣弟也以為此案須得好生查查,看個中到底是何蹊蹺,為穩妥故,臣提議由刑部尚書阿爾松阿領銜查案,必可真相大白於天下!」
九爺當然也知道此番問題大了,這一見八爺的眼神掃了過來,九爺可就穩不住了,一個健步便從諸王隊列裡行了出來,滿臉義憤填膺狀地便扯了一嗓子。
「陛下,臣願請命徹查此案,肯請陛下恩准!」
阿爾松阿一向緊跟八爺的腳步,哪怕誠德帝都已登了基,阿爾松阿也不曾有過異心,不是他不想改換門庭,而是不能,此無他,只因他阿爾松阿與八爺之間的瓜葛太深了,就算他想投效誠德帝,也斷難得到誠德帝的寵信,換而言之,阿爾松阿也就只有一條路走到黑的份兒,正因為此,九爺方才一保舉其,他便已是極為默契地站出來自請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