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兒叩見父王!見過夫子,見過李先生。」
差使雖已是辦得差不多算是完事了,可弘晴卻是沒敢急著報到老爺子處,這固然有著尚有些手尾不曾了結之故,更多的則是此結果還須得三爺同意方可,此無他,誠親王府一系的當家人是三爺,而不是弘晴,大事上還輪不到弘晴來做最後的決斷,正因為此,一下班回了府,弘晴便徑直到了誠親王府的內院書房,一見著早已端坐在案後頭的三爺,弘晴立馬疾走數步,搶到了近前,恭恭敬敬地便是一個大禮參拜不迭。
「免了,坐罷。」
三爺今兒個之所以早早便回了府,自然是因著弘晴派人去遞過了話的緣故,雖說對事態的大體進展已是有所瞭解,只是並不甚具體,心中疑團頗多,只不過三爺城府深,自不會急著刨根問底,這一見弘晴禮數周全,也不曾有甚旁的話語,僅僅只是嘉許地點了點頭,和煦地看了座。
「謝父王賜座。」
在三爺面前,弘晴從來都是乖巧無比,哪怕立下了再多再大的功勞,也從不會有甚居功自傲之表現,此際自然也不例外,恭謙萬分地謝了恩之後,這才起身走到了一旁的几子後頭,一撩衣袍的下擺,就此端坐了下來。
「晴兒且說說看,差使都辦得如何了?」
三爺顯然對弘晴的能幹與恭謙之態度極為的滿意,但見其欣慰地笑了笑,言語平和地開口發問道。
「回父王的話,有賴皇瑪法天恩浩蕩,諸般事宜一切順遂,今兒個孩兒先後去尋了四叔與八叔,蒙二位叔叔不棄,已允了孩兒之所請,事情是這樣的……」
三爺既是有問,弘晴自不敢稍有怠慢,忙不迭地一躬身,絮絮叨叨地將與四爺、八爺交涉的經過詳細地述說了一番,並不曾有甚隱瞞之處。
「嗯,好,晴兒這樁差使辦得不錯,終叫一幫小兒輩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當真爽利,而今大局已定,就這麼回了皇阿瑪亦無不妥之處,夫子,子誠,您二位可有甚見教否?」
聽得兩位老對手在弘晴手下吃癟連連,三爺心情自是好得不能再好,這不,弘晴話音方才剛落,三爺已是擊掌連連地喝彩了起來。
「王爺英明,屬下以為如此已是最好之結果,就此回了陛下,當不致有差矣。」
這一見三爺如此高興,李敏銓自是樂得奉承上一番,至於正事麼,他倒是沒怎麼往深裡想去。
「小王爺對工部撥款一事可有甚想法麼?」
陳老夫子顯然有著不同之意見,並未去附和三爺的「高見」,而是眉頭一皺,面色凝重地看著弘晴,頗有深意地問了一句道。
「這……」
一聽陳老夫子這話問得古怪,弘晴不由地便是一愣,此無他,既是已然擊破了四爺、八爺聯手布下的局,又證明了戶部其實並不算太缺銀子,弘晴自是理所當然地認為工部的銀子應是無須動用了的,可此際陳老夫子既是如此問法,顯然味道有些不對,弘晴一時間也沒能搞懂陳老夫子此問的真實意味之所在。
「夫子,戶部既是不缺銀,似無須再從工部調銀了罷?」
三爺也聽出了些蹊蹺,這一見弘晴半晌無語,自是有些沉不住氣了,這便從旁打岔了一句道。
「王爺若是真這般想法,離敗亡也就不遠了!」
陳老夫子眼皮一翻,沒甚好聲氣地便給出了個頗有些危言聳聽的論斷,頓時便令三爺尷尬得臉色瞬間漲紅不已,偏偏打心底裡就怕了這位素來嚴苛的師傅,儘管心中有著極大的不爽,卻也愣是不敢出言辯駁,只能是無奈地保持著沉默。
唔,原來如此,好險!
三人中,就屬弘晴心思動得最快,就在三爺還在尷尬之際,弘晴已是想透了陳老夫子這般論斷的依據之所在,冷汗瞬間便狂淌了下來,此無他,過猶不及耳——三爺一方本就勢大,禮、工二部盡在掌握之中,刑部那頭有老十六,兵部裡則有老十三,此番差使辦將下來,戶部的半壁江山又被趙申喬給刮了去,老爺子焉能不起猜忌之心,倘若工部再死扣著如此大的一筆巨款不放,老爺子眼下或許不會有甚表示,可心裡頭一准埋著根刺,應景兒發作出來,那後果須不是好耍的。
「夫子所言甚是,工部之款項怕是不能留了。」
弘晴雖是第一個看出了問題的嚴重性,但卻並未開口解說,倒是稍遲一步領悟到個中真諦的李敏銓滿腦門汗水地出言附和了一句道。
「嗯?這是從何說起來著?」
三爺雖也算是精明人,可這麼些年下來,格局偏小的毛病卻是始終不曾有太多的改進,大局觀稍差了些,對時局的判斷自然也就乏善可陳,到了這會兒,還是沒看透問題的核心之所在,他不敢去質疑陳老夫子,可對李敏銓麼,就沒那麼多的顧忌了,但見三爺眉頭一皺,已是語帶不悅地發問道。
「回王爺的話,自古以來聖心易變,須防樹大招風啊。」
李敏銓雖是看出了局勢的微妙之所在,奈何個中關竅著實是陰暗得很,縱使是在這等密議之際,他也不敢將話說得太透,只能是綱領性地暗示了一句道。
「這……,唔,也是,晴兒,依你看,工部那筆款項當如何處置為宜?」
三爺到底是個聰慧之輩,李敏銓的暗示之語一出,他便即反應了過來,額頭上立馬便見了汗,自不敢再固持己見,這便沉吟著將問題丟給了默默不語的弘晴。
「回父王的話,孩兒前些日子委託十三叔整了份西線軍事要略,雖只是些綱領性規劃,
,卻頗具可操性,若據此行了去,明年軍費開銷固然不小,可後年便可降了下來,原本僅靠國庫存銀以及朝堂歲入便足可敷用,今,既是要將工部之銀交出,孩兒以為有二策可行之,一者便是對此要略稍作更易,順勢便可將工部款項劃撥軍費之用,只是早前經手此要略者眾,強行更易之,恐有弄巧成拙之虞也,不可不慎;故此,孩兒以為直接將工部之歲入盡皆劃撥國庫似乎更為穩妥,至於築路治河之事,大可由十二叔自行提出相關計劃,批與不批,皆由皇瑪法說了算,如此一來,或可保得大局無虞。」
既是已然意識到工部歲入不可留,弘晴自不會有半點的遲疑,略一沉吟,便已給出了兩條解決之道。
「嗯,夫子,子誠,您二位以為如何哉?」
三爺在心中將弘晴所言之二策細細地過了幾遍之後,已是有了決斷,不過麼,茲事體大,三爺卻是不願輕易表明態度的,這便沉吟地將問題拋給了陳、李兩大謀士。
「王爺明鑒,屬下以為當以第二策為佳,第一策雖也可行,可畢竟掩飾之痕跡過重,難免引起聖忌,倒是第二策看似直白,其實更顯坦蕩無私,上上之策也。」
李敏銓本就是智謀之士,又善觀顏察色,又怎會看不出三爺心中之所想,此際應對起來,自是緊趕著投三爺之所好。
「嗯,子誠所言甚是,夫子,您怎麼看?」
三爺原本選擇的就是第二策,此際聽得李敏銓也是這麼個建議,心中自是更篤定了幾分,不過麼,為了慎重起見,還是又將問題丟給了陳老夫子。
「就第二策便好。」
陳老夫子依舊是一貫的惜言如金,面對著三爺的誠懇相詢,並未詳加分析,也就僅僅只是言簡意賅地給出了個答案。
「嗯,那好,就這麼定了,此事便由晴兒去處置好了。」
這一聽陳老夫子也是這般看法,三爺自也就不再多囉皂,一擊掌,面帶微笑地便將此事定了下來。
「是,孩兒遵命。」
三爺既是有了決斷,弘晴自不敢稍有遷延,趕忙一躬身,恭謹地應了諾……
「陛下口諭,宣,仁郡王弘晴,養心殿覲見!」
弘晴素來是殺伐果決之輩,既是有了定策,自不會有甚遲疑,哪怕離著辦差的期限其實還有兩日,可弘晴還是在諸事議定的次日一早便到了皇城外,請見牌子遞進去不多久,就見秦無庸領著兩名小宦官急匆匆地趕了來,宣了老爺子的旨意。
「有勞秦公公了。」
弘晴謝恩一畢,便即起了身,隨手將一張折疊好的銀票彈進了秦無庸的衣袖中,客氣了一句之後,也沒多囉皂,緩步便向養心殿方向行了去,腳步雖沉穩一如往昔,可眉宇間卻隱約透著股淡淡的憂慮,此無他,老爺子可是精明無比之輩,眼中素來容不得沙子,哪怕此來已是做足了功課,然則到底能否順利過得關去,卻尚在兩可之間,倘若要是一個應對不慎之下,引起了老爺子的猜忌之心,那後果之嚴重可不是件好耍的事兒,饒是弘晴素來膽略過人,這會兒也不免有些個患得患失了起來。
呵,還真是江湖越老,膽子越小了,不管了,走著瞧便是了!
越是靠近養心殿,弘晴的心情便越是忐忑,只是這等緊張感積累到了一定程度之後,弘晴卻反倒是放開了,但見其自嘲地搖頭一笑,腳下不自覺地便輕快上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