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線在打仗,戶部負有提調糧秣之重任,無疑是忙碌得很,衙門裡一派的忙與亂,可四爺卻無心去理會那些公務,甚至專門吩咐過隨侍在辦公室門外的侍衛統領,說他今兒個不會客,至於為啥麼,卻是並無半點的解釋。
四爺不辦公,不是他不想,而是辦不下去,沒旁的,四爺很煩,還不是一般的煩,根源麼,自然是出在弘晴的身上——都已是第四天了,弘晴居然還沒在戶部露過面,這顯然不是啥好兆頭來著,四爺可不信弘晴是真的會不動戶部,哪怕他已密令在兵部的釘子將所掌握的兵部污穢事兒透了出去,試圖以此來誘導弘晴在兵部大開殺戒,然則說到可能性麼,四爺卻是半點把握全無,一念及此,四爺自不免有些個心煩意亂,此無他,四爺雖是自忖無甚貪腐之內的把柄供人拿捏,可卻架不住下頭人等大小錯不少,加之此番為了擠出工部的銀兩,四爺可是在國庫的報表上動了點手腳的,儘管隱蔽得很,卻不見得能保證瞞得過妖孽一般的弘晴,再加上戶部裡還有著不甚聽招呼的趙申喬在,四爺的心實在是難以安定得下來。
「稟王爺,仁郡王已到了衙門外!」
就在四爺心事重重地來回踱步不已之際,卻見侍候在辦公室外的侍衛統領已是疾步從屏風後頭轉了出來,幾個大步便竄到了四爺的身前,一躬身,緊趕著出言稟報了一句道。
「哦?看看去!」
四爺還正想著弘晴何時會出現呢,這一聽其居然就已到了衙門外,心頭不由地便是一沉,下意識地便想避而不見,只是話到了嘴邊,卻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沒旁的,弘晴可是手握聖旨而來,實容不得四爺說不見的,沒奈何,也就只能是眉頭一皺,輕吭了一聲,一拂大袖子,緩步便行出了辦公室,不緊不慢地向衙門口處行了去。
「小侄見過四叔。」
身為欽差,又是中樞重臣,弘晴原本不用通稟,便可大模大樣地率人直闖進衙中,然則弘晴卻並未這麼做了去,而是謙和地站在了衙門口處,默默地等待著,直到見到四爺從後堂轉了出來,弘晴這才緊走上前幾步,而後又矜持地站住了腳,很是恭謙地躬身行了個禮。
「晴兒來啦,跟為叔客氣個甚,來,且內裡敘話好了。」
四爺的養氣功夫了得,早就修煉到了臉皮厚實如牆的地步,哪怕心裡頭再厭惡弘晴,可表現出來的卻是無比的親熱,但見其快步迎將上去,很是客氣地伸手虛攙了一下,笑呵呵地便寒暄了一句道。
「四叔,您先請。」
四爺的臉皮厚,弘晴的臉皮也不薄,大面子上的禮數同樣玩得個順溜無比,但見其一側身,滿臉笑容地便比劃了一下,真誠無比地道了請。
「嗯,好。」
四爺也沒再多謙讓,一派嘉許狀地點了點頭,擺了下手之後,便即當先轉身向內裡行了去,弘晴見狀,落後半步便跟了上去,叔侄倆一路有說有笑地向後堂行了去,那等親近狀還真就蠻像一回事的,愣是誰也看不出兩人之間的關係其實是生死大敵來著。
「晴兒,來,請用茶!」
叔侄倆在四爺的辦公室裡分賓主落了座,自有隨侍的王府侍衛們緊趕著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又各自退了出去,只留叔侄倆單獨對坐。
「四叔,請。」
四爺既是不急著問,弘晴自也不會急著道出來意,從容地笑了笑,比了個「請」的手勢,便即施施然地端起了茶杯,慢條斯理地品著,就宛若真是來此蹭茶喝一般無二。
「晴兒的差使都辦得如何了?」
弘晴是笑瞇瞇地品著茶,四爺則是不動聲色地把玩著茶杯,叔侄倆顯然都不打算急著開口,室內當即便詭異地沉寂了下來,足足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了,四爺終於是憋不住地率先打破了沉默,沒法子,弘晴如今是主動權在握,想說便說,不想說便不說,然則四爺卻是沒這個福氣,明知道這當口上誰先開口,誰便得落在下風,可底氣不足之下,四爺還是只能無奈地開口試探了一句道。
「唉,棘手啊,不提也罷。」
四爺不問還好,這一問之下,弘晴臉上的笑容立馬便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滿面的愁容,眉頭微皺地搖了搖頭,唉聲歎氣地苦笑了起來。
「當不致於罷?以晴兒通天徹地之能,又豈會被這等區區小事難倒,呵,為叔卻是不信的。」
這一見弘晴一開口便叫苦連天,四爺不單沒松上口大氣,反倒是更憂心了幾分,沒旁的,四爺都已讓人將武庫清吏司的貪贓枉法事透給了老十三,按說有了這麼個突破口,弘晴大可借此深挖了下去,一來可以在兵部玩上一把大換血的把戲,二來麼,也可借此將差使糊弄了過去,至不濟也能保住工部應撥銀兩的部分,絕對可以算是公私兩便了的,至少在四爺看來是如此,可眼下弘晴居然還在叫苦,顯然味道不太對,四爺又怎能不為之揪心不已的,只不過四爺城府深,倒是不曾表現出來,而是擠出了絲比哭好看不到哪去的笑容,搖了搖頭,故作姿態地質疑了一句道。
「四叔這般說法,小侄可是擔當不起啊,唉,甚的通天徹地之能來著,小侄也就一尋常人罷了,能有薄功,那都是托了皇瑪法鴻恩所致,此番這差使……,唉,棘手,實是棘手啊,只是再棘手,小侄也沒個推脫處,只能勉力辦了去了,這不,找四叔求援來了。」
弘晴就一演技派的絕頂高手,自不會被四爺的奉承話所打動,也不可能跟其說甚實話的,愁眉苦臉地歎著氣,三說兩說便將事情繞到了四爺的頭上。
「晴兒這話是從何說起?為叔實是不明得很。」
一聽弘晴此言,四爺心裡頭立馬便打了個突,有心轉開
話題麼,偏偏弘晴一雙「賊眼」正死死地盯著他看,無奈之下,四爺也只能是裝起了糊塗。
裝,你就接著裝好了,回頭看爺如何收拾你!
弘晴多精明的個人,又哪會不明白四爺到底在想些甚,心中暗自冷笑不已,可臉上卻是一派的誠懇之色,極之恭謹地朝著四爺拱了拱手,委婉地開口道:「好叫四叔得知,小侄倒是已加派了不少人手在兵部搗鼓著,可惜時日有限,一時半會怕是難有甚大突破了的,偏生小侄只剩下七天不到的時間了,實是等不得啊,沒奈何,也只能先到戶部這頭來打個轉轉了,若能得四叔配合,小侄感激不盡。」
「配合?且不知晴兒打算在戶部如何行事?又有甚須得為叔配合的,不妨明言好了。」
這一聽弘晴果然想要在戶部動手了,四爺心底裡的火氣立馬「噌」地便狂湧了起來,有心發作麼,偏偏弘晴手握著聖旨,掌著大義名分,還真不是四爺可以拒絕的,縱使心中再怒,四爺也只能是強忍了下去,眉頭一挑,語氣淡淡地便發問了一句道。
「多謝四叔慷慨相助,嘿,小侄其實沒甚大的要求,這麼說罷,小侄既是接受了皇瑪法的旨意,須得對軍費開支一事加以覆核,光是查查兵部那頭,怕是難以交差啊,終歸還是須得到戶部走走過場的,既是四叔願助小侄一臂之力,那就趕早不趕晚,煩勞四叔幫著小侄傳個令,今兒個末時請諸掌印郎中以上官員盡皆到大堂議事,小侄也好將查驗事宜安排下去,您看如此可好?」
四爺的問話本意只是想探探弘晴的口風,其實並無半點的要配合之意思在內,不過麼,弘晴卻是不管那麼許多,笑呵呵地便大謝特謝了四爺一番,而後麼,又一臉誠懇狀地提出了要求,渾然就是在故意曲解四爺的試探話語。
「唔……」
四爺實在是沒想到弘晴會如此故意曲解,一時間都不知該說啥才好了,要說不行?弘晴手上可是握著聖旨的,真要強阻,萬一弘晴借此由頭跑去老爺子那兒告上一狀,他四爺少不得要吃掛落,可要說行麼?四爺還真擔心弘晴會在戶部裡玩陰謀,左右為難之下,猶豫了半晌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四叔可是有甚難處麼?」
這一見四爺有故意拖延裝傻之嫌疑,弘晴自不打算遂了其之意,這便面帶訝異之色地緊逼了一句道。
「今兒個末時未免太趕了些,為叔怕是不好安排啊,不若且等上一、兩天,容為叔綢繆一二可好?」
眼瞅著強攔不成,四爺眼皮子跳了跳,便打算玩出手拖延之策了。
「四叔見笑了,今兒個已是小侄辦差的第四日了,實是拖不得啊,然,四叔既是有礙難,小侄也不好強求不是?這樣好了,議事的時間便定在明日一早,如此總該成了罷?」
四爺這麼手拖延之策簡直就是小兒科的把戲,弘晴又怎會被蒙了過去,不過麼,倒也沒逼得過急,很是大度地便將時間向後延了半天。
「唔,也罷,為叔盡力便是了。」
弘晴既已是將話說到了這麼個份上,四爺心中縱使有著百般的不願,也不好再多囉皂了,只能是勉強至極地應承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