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遺忘就是成全
白髮人送黑髮人,痛失愛子,凌夫人暈倒在地,丫環們小心翼翼的將她扶回了房。凌嘯彷彿一夜蒼老了很多,斑白的雙鬢已然全白。他一臉茫然安靜的佇立在靈堂,忍著巨大悲痛,給前來悼唁的人一一回禮。
流宇帛進香去了,而栩苵行至凌泓然身旁就一步也無法挪動了。她靜靜看著躺在眼前的男子,突然有中恍然如夢的感覺。這一切是否真的只是在做夢,夢醒了,凌泓然就好生生的站在她面前,衝她嘻嘻哈哈?
泓然,你只是睡著了,對嗎?
凌泓然雙眸緊閉,除了臉色蒼白點外和睡著了沒什麼區別。栩苵慢慢伸出手,撫上他年輕俊朗的臉,指尖彷彿被冰錐一般,那份徹骨寒冷和痛楚直達心臟,將迷迷糊糊的栩苵徹底拉回現實。
避無可避,即使在場有許許多多王公大臣,栩苵還是落下了眼淚。她早已忘了自己是王妃,他是將軍,那一刻,她只是想哭,流盡自己所有的悲傷。
「滴嗒滴嗒」
晶瑩淚珠如斷了線的珍珠一顆接著一顆滴在了凌泓然慘白的臉上,他還是那般美好,俊朗的五官,英氣逼人。他成熟了,風沙留下了歲月的痕跡,卻積澱了一份歷盡滄桑的沉穩。
他還是他,還是她記憶中那個頑劣卻熱情的凌府大少爺;而她,早已習得一手漂亮的書法,和「栩苵」一模一樣的字體。她終於和他的青梅竹馬一樣了,可惜他再也沒有辦法瞭解!
所有對未來的憧憬轉眼成空,他才二十四歲啊,人生才剛剛開始!為什麼給了他開始,卻不給他過程,如此匆匆的將他帶離?
有大霧瀰漫了栩苵的眼,凌泓然在她的視線裡一點點模糊,她在心底哀歎,「凌泓然啊,你是如此的完美純潔。上蒼一定是捨不得你受世俗污染,才狠心將你帶走,對嗎?」
沒有人可以回答她,然而,答案在栩苵心裡是肯定的。她的青梅竹馬一定去了更純淨幸福的地方,那裡沒有朝廷,沒有身不由己,沒有陰謀陷害,也沒有戰爭
他一直都是她的依靠,無論他是否在她身邊。只要想到他,她就知道自己不孤單、不寂寞。可是,現在,她孤單無助了;只因,那雙無形的手再也不會出現!
突然,有雙手輕輕拭去臉頰的淚水,栩苵茫然回頭,撞見流宇帛一臉的疼惜和憐憫。他握住栩苵的手道,「栩栩,我們該回去了!」
栩苵定定的回頭看著「沉睡中」的凌泓然,許久,終於緩緩拿開輕觸在他臉上的手,仿若自言自語道,「我要去看凌姨!」
流宇帛沒有多言什麼,只是默默的陪著她退出大廳,饒過花園,走過迴廊,輕車熟路的來到凌夫人的寢居。流宇帛在院子裡等栩苵,而她獨自推門而入。
屋內一片肅靜,凌夫人好似睡著了一般,臉頰猶帶淚痕的躺在床上。而床畔坐著的女子,那背影栩苵再熟悉不過了,可是,又好似萬分陌生。
「木槿」栩苵不敢確定的對著眼前的黑色身影喚道。
那女子回頭,素面朝天的果然是木槿。只是兩年未見,她竟如此憔悴,蒼白的臉上再也尋不到半絲明艷公主的影子。再見她時,紅色已然成為回憶,此刻木槿身著簡單素淨的黑色長袍,沒有往昔的明艷動人,卻多了份看透世事的沉穩。
她是成熟了嗎?可是,為什麼栩苵的感覺很不好!
「三嫂!」木槿呆呆的起身,卻在下一秒錯開栩苵的肚子抱住她的肩頭,眼淚在遇到親人的那一刻,猝不及防的流了下來。
自從凌泓然離開後,木槿就再也沒有哭過,她本以為自己早已平靜了,釋然了,忘了什麼是痛。可是,當看見栩苵的那一刻,所有的感情心痛再次迸發而出。
「三嫂,是西寧兵,西寧兵」木槿伏在栩苵肩頭嚶嚶哭泣,對西寧兵的恨,早已深深種下。
「木槿」栩苵找不到任何話來安慰她,只能將她不停抽泣抖動身子安撫在懷裡。而自己的眼淚,也在木槿喊她「三嫂」的那一刻再一次傾灑而出。
這個她唯一的妹妹啊,每每想起她,栩苵都會心痛。凌泓然不在了,她該怎麼辦,怎麼辦?
那天栩苵不知道抱著木槿哭了多久,只知道醒來的時候,天空已經大黑。而自己躺在流宇帛的懷裡已經在回家的路上。關於凌泓然的一切以及那些無憂的少年時光都隨著馬車輪的滾動,碾碎在歲月的長河裡,沉澱、沉澱,慢慢消失不見
那一日,彷彿是一場夢,栩苵沒有真實感,而那一日卻比任何一天都來得真實!
「啪」狠狠一巴掌後,是一個男人暴戾的咆哮聲,「你這個蠢貨,就不知道臨機應變嗎?誰許你殺凌泓然的?!」
「王爺,我」
「給本王閉嘴!為流宇帛出征打仗的凌泓然是敵人,可是和木槿一起回京的凌泓然卻是有助於本王的人。你怎麼這麼糊塗,居然下手殺了他!你是不是也想找死?」
高偉嚇得匍匐在地,正欲開口,就聽流宇汲吼道,「是什麼探子送回來的情報,給本王立即處死他!是什麼人跟凌泓然回來都沒搞清楚,居然還說是他的妻子,明明就是公主。該死,壞了本王的大事」
流宇汲氣惱的在屋內走來走去,不停的用高分貝訓斥跪地的侍衛,嚇得侍衛半天有口不能言。
流宇汲哪裡會想到木槿失蹤居然是找凌泓然去了,他們一起回來不正是妹妹木槿收服了他嗎?該死,真是該死,居然被一個糊塗的探子誤了大事!
「王爺,王爺,我我」
流宇汲橫眉一掃,勃然道,「吞吞吐吐乾什麼?說!」
高偉坦白道,「凌泓然不是我們殺的」
「什麼,不是你們殺的?怎麼可能,你可是和公主一起回來的啊,你要是想推卸責任胡編亂造,小心本王立即砍了你!」流宇汲厲聲警告道。
高偉很是冤枉,「真的不是我們下的手啊,王爺!我們去的時候,凌泓然就已經受重傷奄奄一息了,你若不信可以去問公主,殺他的人是西寧兵!」
「西寧兵?」流宇汲悶聲道,「西寧兵怎麼可能進入流國?」
「這個屬下也不清楚,可是那些人的確穿的是西寧國的軍衣。」
「趕緊去查!」
「是。」高偉連忙起身,趁王爺沒大開殺戒之前趕緊溜掉。
流宇汲皺眉在屋內踱來踱去,不停的思索著高偉的話。要說是西寧兵那也太詭異了吧,畢竟邊界守衛還算牢固,這麼多人直達彥厘城,如入無人之境,怎麼可能?
和風旭日下,蝴蝶在花間追逐起舞,四處散發著迷人花香。
「嘻嘻,來抓我啊,來啊」突然一句稚嫩童音打破這份靜謐,一個粉面綢緞的小女孩出現在一片片綠油油的草坪上,手裡舉著風車飛快的奔跑著,「然哥哥,然哥哥,你看,我的風車轉得多快」
小女孩髮髻上的明珠在陽光下明艷奪目,映襯得她那張粉面桃花的笑臉更加燦爛。她不停沖後面的男孩招著手,嬉笑著,奔跑著,一不小心踢到了一個小石塊,絆倒在草叢裡。
「苵兒」小男孩上前蹲在她身邊,把摔趴在地的小女孩拉了起來。
臉被小草扎得生疼,小女孩都沒有哭,可是,當看見手中被壓癟的紙風車時,頓時就不管不顧的哇哇大哭起來,「嗚嗚,我的風車,嗚嗚」
小男孩手足無措,這風車是爹給他做的,他寶貝的很。已經給她一個了,這個可是他自己的啊,他可不捨得給她。
「嗚嗚嗚」小女孩握著自己的破風車,依舊不依不饒的哭著。
看著她哭成那樣,小男孩也有些難過了。雖然捨不得,卻還是將自己的風車遞到她面前,哄勸道,「苵兒,乖,不哭,然哥哥的風車給你,好不好?」
果然,聽了這話,小女孩立即破涕為笑,「謝謝然哥哥!」
可是,想要拿過來的時候,小男孩一臉不捨,眼巴巴的看著。小女孩得意的抓著兩個,還不忘「安慰」小男孩道,「然哥哥以後就給苵兒做個摔不爛的風車,那樣苵兒就再也不會搶然哥哥的啦!」
「嗯!」小男孩重重點點頭。
「那你快來追我啊,追到我,我就給你玩一會兒,嘻嘻」小女孩立即高興奔跑起來,揚嘴笑看著風車在空中旋轉,身後是小男孩的追逐。她興奮的喊,「快點,然哥哥,然哥哥」
「然哥哥,然哥哥」睡夢中的栩苵不停呢喃著,雙手也不安分的在胸前繞來繞去。
流宇帛看著栩苵如此激動不安的喊著,以為她做了噩夢,輕聲喚,「栩栩,栩栩」
「然哥哥,然哥哥」栩苵彷彿被什麼驚醒一般,突然坐了起來。只是人好似還沒明白過來,仍懵懵懂懂的盯著被褥,癡癡的念著,「風車」
「栩栩,做噩夢了嗎?」流宇帛輕輕擁著不安迷茫的栩苵,企圖用自己堅實的臂彎給她安全感。
黑暗中,那些記憶就如同放電影般一一從眼前劃過。心底那柔軟的地方再次被觸動,靠在溫暖的懷抱裡,栩苵鼻子一酸,哽咽而輕聲道,「我夢到泓然了,我想他」
栩苵終於明白十八歲生日的時候,凌泓然為什麼會千里送來風車,原來那是幼年的一個承諾啊。關於過去的事情,他記得清清楚楚。而她,卻拂了他的心意,成全了另一個人的相思。
「栩栩,你不是一個人,你是個孩子的母親。再這樣憂鬱下去對腹中的胎兒不好,你明白嗎?」流宇帛規勸著,撫了撫她柔順的長髮,輕聲道,「泓然都已經離開一個多月了,栩栩,該遺忘的就遺忘了吧。不要牽扯著他,讓他無牽無掛的安息吧!」
流國有一種說法,人死了就會飛昇極樂世界。而凡世活著的人對他的念念不忘會成為一種牽絆,讓他無法單純的飛天輪迴再生。他會被那一絲牽掛束縛,成為孤魂野鬼游離在三界之外。七七四十九天後,如果還不能飛天輪迴,就會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栩苵不信這些話,就算是相信,她也無法停止思念。身邊好端端的人,突然有一天消失不見,而且再也不回來了,她能不急,不想,不念嗎?
黑夜將二人籠罩,栩苵靠在流宇帛肩頭,一句話也不說。只是想永遠就這樣靜靜的靠著他,她害怕,真的好怕,似乎所有的人都在一點點的遠離她。就連最要好的凌泓然也是如此,會不會哪天,流宇帛也會突然
如此胡思亂想一通,栩苵就更彷徨不安了,緊緊抱著流宇帛。縱使黑夜裡什麼都看不見,她依舊固執的睜著眼。直到她累了,倦了,再一次沉沉睡去。
自從凌泓然離開後,栩苵的睡眠質量急速下降,每一晚都會驚恐的從睡夢中驚醒,然後在流宇帛懷裡疲倦沉睡。
此刻,栩苵又不知不覺睡著了,流宇帛將她抱回被子裡,好似安撫般輕輕的撫摸著她高隆的肚子。已經六個多月了,馬上就要進入後期危險的三個月了,栩苵肩頭的蝴蝶還在,這究竟會不會隨著孩子的出生而消失?
流宇帛心中也和栩苵一樣不安,只是栩苵害怕的是失去更多,而流宇帛只是害怕失去栩苵。這一路風雨,栩苵如斯柔弱,放在大漠或是江南一定是個幸福的小女人。可是,她偏不該出現在腥風血雨的皇族豪門。
流宇帛從未想過要栩苵與自己一同面對風浪,可是,他開始懷疑自己的羽翼是否堅實,能否保得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