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愛有來生
憑這侍衛的武功想殺木槿輕而易舉,可是他沒有這樣做。他是軍人,雖說是將軍將他扔上的馬車,可是,他卻真真沒有回去的心思。他,還是算臨陣脫逃了!
可是,回去就意味著死亡。他絕非聖人,當然怕死。這一生,他有太多太多的牽掛和留戀,他不想死,想活著與妻子偕老,伴孩子成長。
活著、活著,已然成為每一個士兵生命中的全部,他們的追求也唯此而已。然而,一部分人的活著是由另一部分人的死去換得的,在他一次次渴望活著的時候,卻在無情又決絕的結束著他人的生命。
這就是戰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風在天地間倔強而孤獨的呼嘯著,紅衣女子傲然的坐在馬背上,而灰衣男子伏在地上,等待著最後的審判。
突然,纏在脖子上的紅鞭瞬間抽離,卻毫不留情的甩在他的後背上。火辣辣的刺痛後,是那女子決然陰冷的警告聲,「你回去,今生都不得說你是凌家軍!」
說罷,「駕」的一聲,揚長而去。
塵土飛揚,侍衛一臉土灰的抬起頭,看著那越跑越遠的紅色衣袂,想喊卻怎麼也喊不出來。他知道這一切都是無濟於事,她既然選擇回去,就沒有什麼可以留住她。
他緩緩的從地上爬了起來,木槿早已沒了蹤跡,那茂密的叢林彷彿沒有盡頭般,無限延伸。侍衛心中泛著絲絲涼意,他頹然轉身,目光在迷茫中變為堅定。
縱使相隔千山萬水,他知道,前方就是家的方向,總有一天他會回家!
這裡是綠油油的郊外,這裡也是血淋淋的戰場。
褐衣人將凌泓然及其剩餘十餘名侍衛團團圍住,除了持鞭人外,所有的褐衣士兵皆是一臉麻木茫然,與侍衛們不安肅殺的臉形成鮮明對比。
「叮噹匡」
沒有多餘的言語,雙方再一次拚殺起來,刀劍相抵間,迸射出耀眼熾熱的光芒。
凌泓然企圖和侍衛合力攻擊一角,尋求出口。可是,縱使是褐衣人最薄弱的地方,人數也遠遠超過他們,想突圍出去簡直是異想天開。
形勢逼得侍衛們不得不以一當十,然而這重重包圍中,他們更像是困獸,在做著最後垂死的掙扎。
所有的掙扎好似無謂,卻又不得不鬥,只因就這樣死去,他們不甘心啊!
猶如千軍萬馬般奔騰的殺意,凌泓然飛旋橫掃一圈,頃刻間,壓得他們喘不過氣的褐衣人來不及慘叫就魂歸地府。
然而,他們也未有一絲一毫的輕鬆,只因褐衣人此刻在他們眼裡是無窮無盡的。凌泓然消耗大量體力,卻也只殺了離他們最近的一圈人,誰知道後面究竟還有多少圈。恐怕再這樣下去,他們沒被褐衣人殺死,就先被自己累死。
浴血奮戰,不勝必死。
凌泓然強裝鎮定的輕喘著氣,頭髮早已被汗水浸濕,正冰冰涼的順著髮梢低落。而身體上那些濕漉漉的,凌泓然早已分不清是汗水還是血水。在無數次交鋒中,凌泓然殺死對方的同時,自己也或多或少受了傷。此刻當汗水溢滿全身的時候,那些細長的傷口,也泛起火辣辣的刺痛感。
褐衣、鮮血、刀光無數次在凌泓然眼前閃過,現在他腦中一片混亂,只知道殺、殺、殺,讓每一個手握大刀的褐衣人鮮血淋漓。
突然,一記長鞭甩來,凌泓然不閃不避,迎身而上,抓住長鞭借用其力將自己帶出包圍圈。
離開那令人頭暈目眩的褐色包圍圈,凌泓然並沒有輕鬆半分,那長鞭的威力遠遠高出褐衣人的大刀。
見凌泓然握著長鞭,那褐衣頭目露出的不是驚訝,反而是一縷得意的笑。他手腕一抖,長鞭就如靈蛇般攀附在凌泓然長長的手臂上。凌泓然大驚,想旋轉繞開捆綁已經是來不及了,只見那人單掌以泰山壓頂之勢朝自己劈來。
凌泓然無法動彈,這一次只得硬拚。褐衣頭目凶狠毒辣的再次襲擊凌泓然受傷的胸口,卻不曾想一時得意,讓凌泓然有機可趁,一劍刺中了他的左腰側。
只是這一頓,凌泓然藉機迅速旋轉,繞開纏著他的鞭繩。以風馳電掣之速直刺褐衣頭目,那男人也絕非泛泛之輩,雖被劍再次刺中身體,卻也快速閃開,生命無憂。
一時間,二人都受了傷。在彼此對望中,其實也是在盡可能的休息。
血順著褐衣頭目的左肩涓涓流下,和腰間的血源融合,如一條直線般流淌而出。而凌泓然也不輕鬆,樹上那猝不及防的一記重鞭,不僅讓他皮開肉綻血肉模糊,更是讓他受了嚴重的內傷。所以,才會在落地後,忍不住噴出一口猩紅的血。
荒郊野外,狂風凜冽。
風鼓起他們的長袍,兩個男人冷冷的彼此對視著,緊握著兵器的時候,殺氣騰騰。這林間佈滿肅殺之氣,如此濃烈,彷彿一觸即發。
劍光一閃,蛇鞭一甩,一藍一褐兩個身體就交織在一起。
長鞭如蛇般一吐一縮靈動詭異,而玲瓏劍卻是以其飄逸犀利的劍氣凜然傲立,彷彿一正一邪廝殺於天地間。
凌泓然疾步御劍,直指褐衣頭目的喉嚨,而他卻輕而易舉的以柔韌堅毅的長鞭擋在劍尖。
凌泓然看著長鞭,面露凶光,「你究竟是什麼人?」
褐衣人閃身,甩開他的長鞭,「誠如你所見,我是西寧軍!」
「該死,西寧軍根本就不使用長鞭。」凌泓然憤然道,西寧軍善刀,上至將領,下至士卒,他從來沒有見過一個揮鞭的。
「用不用不是你說了算!」褐衣頭目惱羞成怒的迎上凌泓然的劍鋒,渾厚內力竟將長鞭逼直。
二人貼身而戰,打得難解難分之際,筆直的鞭子剎那間如蟒蛇抬頭直擊凌泓然,咫尺之距,避無可避。
那一鞭又一次重重的擊在凌泓然胸口,可是他顧不得撕心裂肺的疼痛,在被擊飛的瞬間。絕地反擊,鬧鬧抓住褐衣頭目正欲回收的長鞭。身體倒飛,雙腿如螺旋般盤住他的頭,死死的分毫不松。
凌泓然奮力反手一刺,褐衣頭目被鉗住頭顱動彈不得,驚恐萬分的看著鋒利的劍鋒一點點逼近自己,沒入他的腹中。
身體被生生扯離,血噴湧而出,濕熱而腥燥。
褐衣頭目得意張狂的臉在瞬間扭曲,只是一瞬,他所有的怨氣集中在掌心,帶著濃濃恨意向上猛擊凌空毫無防禦能力的凌泓然。
「砰」的一聲,凌泓然連人帶劍重重的摔在地上,頓時猶如肝膽俱裂,五臟俱損,一口壓抑許久的鮮血噴了出來。濺在自己早已是血跡斑斑的衣袖上,更是濃重的一筆,那大大小小的團團,是淒美絕望的團圓。
那褐衣頭目年齡約三十四五歲,一招靈蛇鞭更是出神入化。仗著比凌泓然多十年功力,驕傲自負,以為這個渾身是傷的小子不堪一擊,卻不曾想自己一時大意,幾乎斷送性命。
紅劍出,劍刃將肚皮割破了大大一塊,彷彿有白花花的腸子要從這裂口裡擠而出。褐衣頭目驚恐的捂著肚子,可是,所有的一切都是徒勞。血還是溢過指縫,毫無留戀的從他的身體裡流了出來。
「不要管那幾個小嘍囉,給我殺了凌泓然!」褐衣頭目大喊一聲,再也站不住了,口吐鮮血,倒在地上不停的掙扎扭曲。
聽到喊聲,一大半褐衣士兵轉身朝凌泓然殺來。那些士兵除了在死時有些表情外,其餘的時刻都是茫然的,彷彿是被人操控的木偶。活著的時候,只是傀儡,只有死時的痛苦和鮮血是自己的。
胸口的肉向外翻著,此處已經遭受了無數次重擊。凌泓然捂著血肉模糊的胸口,掙扎著從地上站起來,若不是褐衣頭目受了傷,那一掌幾十年的功力恐怕要震斷凌泓然所有的經脈。
那麼,此刻,他絕對只是一團死屍,連掙扎著站起來的機會都沒有。
凌泓然緩緩從地上站了起來,藍衣早已被鮮血染成了紅色,即使狂風大作,這佈滿鮮血的衣袂也沉重得吹不起來。
血沿著玲瓏寶劍鋒利的劍刃迅速流淌而下,如注般低落在泥土裡,與鮮花、青草黏在一起,血糊糊的,只剩令人窒息的鹹腥味。
他是如此無謂,即使面對大軍壓來,臉上也沒有一絲一毫的懼意。他冷漠的注視著前方,目光中是無堅不摧的堅毅和不可一世個孤傲。
凌泓然就這樣站在殘風裡,孤單卻不絕望。
那股劍眉橫掃的霸氣,渾身散發的殺意,凜冽狂躁,讓人覺得他才是戰場中的勝利者,即使倒下,也是驕傲的。
陽光散發著清冷孤寂的光芒,照得地上重重疊疊的身影快速朝自己移動。凌泓然仰起臉,將劍在身側揚起,準備著最後一搏。即使是死,他也不能卑微的任人宰割。
血還在不停的往下淌,五臟俱毀,凌泓然的身體羸弱得不堪一擊。他知道,此番是在劫難逃,也必死無疑了。然而,似乎有什麼東西一直牽扯著他,讓他捨不得離開,捨不得倒下!
所有人都不說話,天地間死了一般靜謐。那是風雨前的寧靜,還是死亡後的默哀?
「嘶嘶」
突然一聲嘶叫劃破長空,在殊死搏鬥一觸即發之際,一身如血火紅的身影飛奔而來。電閃雷鳴般,快而猛的出現在人們的視線裡。
沒來由的,凌泓然臉頰湧出一絲笑意,彷彿期待許久。可是,也只是一瞬,他的笑容立即被擔憂彷徨取代。那可是在面對死亡,都不曾出現的惶恐啊。
木槿猶如夕陽中的天使,騎著駿馬而來。褐衣人被這突然的狀況搞蒙了,一時沒反應過來,就只見木槿從他們身側飛奔而出。
木槿遠遠就看見搖搖欲墜卻倔強而立的凌泓然,那樣和自己一樣血色的衣袂卻在她的眼中乍然失色。木槿緊夾馬肚,伸長了手傾身高喊,「凌泓然,把手給我」
那一刻,來不及想太多。凌泓然惱怒她的去而復返,卻本能的只想最後握握她的手。
沒有一絲猶豫,凌泓然伸出了手。當木槿觸碰到凌泓然的手時,臉上不覺露出欣喜笑容,可是下一秒,兩隻利劍從眼前劃過,割破凌泓然的手腕和手臂。
凌泓然陡然一沉,木槿死死的抓著他卻怎麼也不願意鬆手。只是一瞬,馬飛奔而出,木槿從馬背跌落而下,砸在凌泓然身上,和他抱團滾落在地。
地上的小石子磕得傷口更是雪上加霜,在凌泓然身上,木槿聞道了刺鼻的血腥味。她心頭大亂,急忙扶起凌泓然。只見他慘白著臉,下唇已經被咬破了,鮮血直流。
「快走」凌泓然又累又痛,艱難的從牙縫裡擠出這兩個字。
「要走我們一起」木槿的話還沒說完,就見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面露凶光,躺在地上握著弓箭瞄準了胸前的凌泓然。木槿一慌,「凌泓然」
話一出口,箭離弦飛快而出。
箭光在木槿眼中無限放大,她來不及思考,本能的翻身想要擋在凌泓然身前,卻在瞬間被凌泓然推開。
繁華落幕,剎那芳華。
那一刻,凌泓然在木槿惶恐的眼中看見了逼近的星光。避無可避的那一瞬,他只是希望,她活著,她活著
「走不了,我們就一起死!」千鈞一髮之際,木槿來不及翻身,只得傾身緊緊的抱著凌泓然。
「不要」凌泓然大吼一聲,凜冽絕望,天地為之一震。
利劍直直插入凌泓然後背,穿胸而過。木槿身子一震,悶哼一聲,一口鮮血噴灑在凌泓然的後背上。如一朵血色木槿花,盛大而繁華的開著戰地裡,是這一生無望而執著的愛情。
寒風中,木槿和凌泓然一動不動的抱在一起。紅艷艷的兩個人,已然成為這荒郊野外,一片貧乏綠意中最艷麗的一筆。
褐衣頭目凶狠不甘的目光漸漸渙散,這一生他都戰無不勝,怎麼可能輸給一個毛頭小子?!
「啪」的一聲,弓轟然墜地,褐衣頭目怨恨的雙眸空洞的看著上方。那裡是早已流乾血,猶如乾屍般掛在樹上的弓箭手
褐衣士兵目不轉睛的盯著凌泓然和木槿,倏然見二人動了一下,心中大駭,憤然提刀衝殺而去。可是,眼看就要砍到他們了,突然出現一群黑衣人將刀攔下,困住褐衣人的同時,阻截圍剿。
耳旁依舊是熟悉的廝殺慘叫聲,這些早已是凌泓然和木槿鹽城生活最習以為常的聲音了。
許久,凌泓然呆滯的目光一點點下移,看著木槿完好的後背,輕聲歎,「木槿」
木槿沒有回答,淚水卻無法抑制的滾落而出,大顆大顆的順著慘白的面頰低落在凌泓然寬廣的肩頭。很快,就浸濕了一大片,她靠在那裡,下巴沾滿了他的鮮血。
胸口傳來刺痛,木槿緩緩低下頭來,忍不住用手捂著嘴大聲抽泣起來。淚水沿著指縫一點點滑落,灼熱而滾燙的滴在了凌泓然被箭射穿的手掌上。
「為什麼,為什麼」木槿哽咽著,凌泓然將手放在胸前,利劍穿胸而過,也射穿了他厚實的手掌。箭鋒雖然還是射中了木槿,卻早已沒有了任何殺傷力。
凌泓然看著哭成淚人的木槿,心中唯有遺憾。這一生,他從未真正讓這個女人幸福快樂過,他給她的似乎永遠只有眼淚。
那一刻,有什麼東西一點一點的從身體裡抽離,留戀卻無法駐足。
天地在凌泓然的眼裡一片蒼白,亦如此刻彼此的臉。木槿抱著他失聲哭泣,他卻莫名其妙的想笑。原來人真的是哭著來到這個世上,卻又笑著離開。
這一生,他究竟做過什麼,又得到過什麼?
三年之約,他還是食言了。他知道,這彥厘城的風景,就是他人生最後一道景致。
木槿抱著凌泓然泣不成聲,她一次次的質問,「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不讓她和他生生世世都在一起,哪怕是死?為什麼要讓她獨自存活,面對這生離死別的痛苦?為什麼,為什麼
可是,無論木槿如何撕心裂肺的質問,凌泓然始終都沒有回答。他揚起他那依舊年輕俊朗的臉,看著天空浮雲飄動,這是他見過最美的雲彩。
往事如煙,不斷在眼前飄過,一次次觸動他的心門
在一片模糊的白雲中,娘溫柔的笑著,端來精緻甜品,栩苵缺著門牙卻還是牙尖嘴利的和他搶點心
爹戰勝回家,盔甲都來不及脫就抱起年幼的他,樂呵呵的給他將戰場上的事
隨緣寺裡,笙歌聚精會神的和他下棋,而他卻在偷看睡夢中栩苵恬靜的臉
淒冷黑夜裡,他在栩苵額頭偷偷一吻她牽起他的手,懇求他帶她走晚風中,她哭泣著揮手說等他回來
這些畫面是甜蜜的回憶,卻也漸行漸遠,記憶從生命裡消失,最後一點點從眼前逝去的也就只有那漫天的紅色了。
他看見,紅瓦綠牆處,她是高貴的公主,卻小心翼翼的問,我們還是朋友嗎?他看見,黃沙朦朧中,她固執的說,她愛他,所以要一生不離不棄;他也看見,谷底她如昔日驕傲少女般笑得純淨卻憂傷
血液漸漸凝固,凌泓然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一點點的冰冷。腦中突然空蕩蕩的,那些關於娘、苵兒、木槿的記憶全然沒有了。可是,這三個女人卻自始自終都在他心裡,不曾遺忘片刻。
終於,他累了,倦了,困了
凌泓然漸漸在自己懷裡一動也不動了,木槿驚慌的大喊,「凌泓然,你醒醒,醒醒我這就帶你去看大夫,你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
木槿咬牙想將凌泓然抱起來,可是即使震裂了自己手臂上的傷口,她依舊沒有能力將他抱起來。她茫然四望,這荒無人煙之地,究竟要去哪裡找大夫?
「來人,來人」木槿依舊能感覺到凌泓然的心跳,他還活著,她就不能放棄希望。她沖戰場上拚殺的人大喊,手卻被人輕輕握住,凌泓然迷離間呢喃,「木槿」
「凌泓然,凌泓然」木槿驚聲叫著,她自己也分不清看見他再次醒來,是驚恐而是驚喜。
「嘔」凌泓然緊握著木槿的手,胸口一陣堵悶,猝不及防猛吐了一口殷紅鮮血。原本就毫無血色的臉,此刻更加慘白了。染血的紅唇映在慘白勝雪的臉上,刺眼而噬心。
木槿慌亂的用袖子擦著他嘴中不斷往外湧的血,哀求道,「凌泓然,求求你不要死,不要死我們不是說好要成親的嗎?你怎麼能狠心拋下我一個人,怎麼可以」
凌泓然朦朧著雙眼,木槿的面目已經在眼前模糊了,他低低沉吟著,「木木槿,我想睡」
「不可以,不可以,凌泓然,你不要睡」木槿搖著凌泓然,泣不成聲道,「你你不要死,我帶你回去,我帶你回京都,帶你去見她,好不好?你不要死,我再也不會纏著你了,我放你自由,讓你全心全意的去愛她她還在京都等你,等你啊」
凌泓然心頭一動,緩緩睜開眼睛。恍然間,他看見了笑靨如花的栩苵,他曾許諾她,回去陪她喝酒,陪她逛街可是,可是終究一切成空。
「走,我帶你回京都,回京都她在京都,苵兒在京都」木槿哭泣著沖凌泓然喊著「苵兒」,她再也不吃醋了,她不管誰是「苵兒」,誰又是「沫兒」,她只要他活著,活著
因為左手被箭釘在胸前,凌泓然只能單手活動,他艱難的抬起手,微微顫顫的想要幫木槿擦去臉龐的眼淚。
看著凌泓然血淋淋的手艱難卻倔強的朝自己靠近,木槿悲從中來,含淚慢慢握起凌泓然傷痕纍纍的手,覆在了自己冰涼的臉頰上。
心彷彿要死掉一般,難受得無法呼吸。木槿捧著凌泓然的手,淚如珍珠般一顆一顆低落在他的掌心,灼熱的滴在他千瘡百孔的心上。
風,彷彿也感受到了這份莫大的悲哀,越刮越大,在林間不停的肆掠盤旋,發出低沉的嗚嗚聲。
突然,不知從哪裡吹來了絨絨蒲公英,輕柔的在眼前掠過,在空中執著飛翔,好似漫天飛舞的雪花。那淺淺的白色彷彿歷經滄桑般,從同一株頭冠上分散而去,就這樣慢慢的飄蕩著,離彼此越來越遠。
它們身不由己的隨著風在天地間孤獨徘徊著,慢慢的落在枝頭或是小溪裡,糾纏過小草,留戀過土地,最後在風雨中一點點消散不見。
無法停留的愛,這就是蒲公英的花語。
凌泓然忍著身體的巨大疼痛讓自己看上去安詳寧靜,他仰起頭,還算明晰的雙眸癡癡的看著肆意輕舞的蒲公英。
它,那麼美,那麼祥和!
可是這一點點的純白究竟是要飄向何方啊?這樣漫無目的的飄散,人生不過就是一場流離失所。
「凌泓然你答應過我的,你說要帶我浪跡天涯的,你不可以失信,我等著這一天呢,凌泓然」木槿雙眼哭得通紅,哽咽著低低嗚咽。
有孤獨的蒲公英似依靠,又似安慰般落在木槿肩頭,在她哭泣抖動間,又決然離她而去。這世間就是如此,快樂是要眾人分享的,而憂傷,只能獨自承受。
頭頂的綠樹蔥蘢在凌泓然越來越渙散的目光中漸漸模糊了起來,綠色被白光一點點侵染。當人生走到最後一刻,凌泓然沒有害怕、沒有惶恐,有的只是遺憾。
短短的二十餘年,生命讓他真真切切演繹了「遺憾」二字。
多年來,他一直為當初沒能決然的帶栩苵離開而耿耿於懷。如今,當他生平第一次給一個女人承諾,許諾帶她浪跡天涯策馬紅塵的時候,命運再一次給他開了一個玩笑。
所有的所有,除了遺憾,也只剩遺憾。
這一生,他多想完完整整的做一件事啊。錯過栩苵,回首木槿,她一直都在執著的守候。
當執起木槿玉手的那一刻,凌泓然在心底就已然視她為這輩子唯一的妻子。他多麼想帶她離開深宮大院,帶她遊歷江湖,帶她或瀟瀟灑灑、或風風火火、或嬉嬉鬧鬧、或風花雪月的過一生啊
可惜,上蒼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他想要的並不多,為什麼給了他高官爵位、榮華富貴,卻始終不肯給他一份平平凡凡、有始有終的感情?
人生的確是公平的,給了你這,就不能給你那。可是,為什麼要本末倒置,給他根本不屑的浮華;而他最簡單最想要的真情,永遠只是鏡花水月!!!
「木槿」許久,凌泓然淺淺的語調再次響起,那般嘶啞而輕然,彷彿只要你不仔細聽,就隨時都可能消失一般。
「我在,我在,凌泓然」木槿緊了緊懷中的凌泓然,讓他逐漸冰冷的身軀能感受到她的溫度。
「這一生我錯過了許多許許多可唯一感恩生命的是謝謝有你一直陪在身邊」
木槿的眼淚再一次如洪水決堤而出,那般洶湧,好似身體無法承受之痛,讓眼淚宣洩,才不顧一切的沾滿整個眼眶。
淚水「滴答滴答」的濺在自己的手背上,木槿不停的抹著眼淚,只求能更清晰的看著凌泓然。
「凌泓然,你愛我嗎?」木槿紅腫著眼看著凌泓然,哽咽道,「這個問題我問了無數次,可是始終沒有答案。凌泓然,你告訴我,你愛我嗎?」
這就是木槿啊,驕傲卻執著的木槿!無論什麼時候,她都想求個明白,愛恨亦是如此!
「木槿,我愛」凌泓然的氣息越來越微弱,心臟在即將停止跳動的那一刻,沒有漸息,反而如迴光返照般猛烈的抽搐起來。身子也隨之在木槿懷裡不停的糾結扭曲,掙扎慘痛著。
「凌泓然,凌泓然」那種不安的抖動,生生將木槿的心震碎。她惟有一遍遍呼喊著他的名字,將痛苦的他安撫在自己懷裡。
那句「我愛你」,凌泓然幾乎脫口而出。可是,當看見木槿心如死灰的模樣,他猶豫了。
他是如此的瞭解木槿,她倔、她強、她火、她烈如若真讓她求了個明白,這一生恐怕她都會已她那份固有的執著禁錮著自己。
就讓一切隨風吹散吧,時間永遠是治癒傷口的最好良藥。他不要她再這樣繼續傻下去了,如果他的死是一種結束,那就請造就木槿的開始吧!
人生還有太多太多值得追求的事情,將身心繫在一個死去的人身上,太殘忍,也絲毫沒有意義!
凌泓然憐惜的看著臉頰帶傷的木槿,喉頭打結,到嘴邊的話生生被改掉,「木槿,為我唱首歌吧,那天的歌!」
措不及防,木槿眼中閃過一絲失落而憂傷,卻還是在凌泓然的祈求中,淚流滿面的咧嘴笑,「好」
風無情的吹起木槿的長髮,將凌泓然的鮮血身體凝固。木槿不得不承認,她輸了!
她是驕傲尊貴的華勝公主,一生好強。卻沒想,在愛情裡輸得一塌糊塗。她用四年的時間去證明一場真愛,到頭來,輸了心,也失去了他。
是啊,當日木槿輸得徹徹底底!她依舊沒有等到凌泓然的那一句「我愛你」,即使在生命的盡頭,他也沒有憐憫她。
她輸了,輸了驕傲,輸了尊貴,輸了一切一切,包括她自己。只因她至死都不知道,她深愛的他,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愛上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