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尋死覓活做給誰看?
栩苵這樣一說,小池沒有辦法,只得連拉帶拽的將她弄進迴廊裡。
廊簷外,大雨滂沱,雨順著簷角流淌了下來。
小池掏出絲帕幫栩苵擦拭臉上的水珠,才一會兒,栩苵就全身冰涼。小池摸著她的臉驚訝道,「小姐,怎麼這麼冰!?」
「沒事淋雨了嘛,當然涼啊!」栩苵有氣無力的說道,她不想讓小池知道,這樣除了讓她擔心外,也還是於事無補。
流國就像太陽國一般,沒有冬天,沒有雪花,而雨水也是極少的。來流國一年了,這才是第二場雨。
栩苵想著,只要咬緊牙關挺著,多下幾次雨,她就會習慣這種痛,慢慢的也會不覺得疼了。
可是,她想得太過天真,這種鑽心之痛又豈是那麼容易可以忍受的?
她是腿疼牽心,那麼笙歌呢?他直接痛心,又該如何?
只是腿疼,死不了的!
栩苵自我安慰著,也掏出自己的絲帕幫小池擦著雨珠,可是手卻不覺有些顫抖。
小池握過栩苵的絲帕,取笑道「小姐,你看你,凍得連絲帕都握不住了,呵,我們還是趕緊回去換衣服吧!」
「嗯!」栩苵點頭,她現在是快凍死了,她需要被子,需要暖壺,需要一切可以溫暖她的東西。她挽著小池的手,「可是,我腿還是有些麻,你扶著我吧!」
「好!」小池細心的攙扶著栩苵,讓她半靠在自己身上。她渾身冰冷,小池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長長的迴廊漆暗紅漆,喜慶莊嚴。彎彎曲曲的枝廊橫生,通往各個院落。沒有雨水打在身上,她們只需要快速回西院就好。
「呃呃啊」
突然,傳來一陣女子痛苦的呻吟聲。
栩苵環視四周,什麼都沒看見!難道是自己出現了錯覺?一定是疼得胡思亂想了。栩苵搖搖頭,靠在小池身上咬牙一瘸一拐的走著。
「哎呦哎」
那陣呻吟聲越來越大,鑽進栩苵耳朵裡,將她的整顆心都揪了起來。
「小池,你聽見什麼了嗎?」栩苵痛得皺眉,輕聲問。
「嗯好像是紅夫人的聲音」小池猜測著。
二人不覺加快步伐,果然在一轉彎處看見了映紅。那哪裡還是她平日見到,冷漠犀利的紅夫人啊!
此刻,她披頭散髮的趴在地上,髮簪四處散落。她的手緊緊的握成拳頭,死死的抵在胸口。她痛苦的呻吟著,掙扎著,鞋襪蹬落在地也無暇顧及。就這麼光著腳,蜷縮著瑟瑟發抖,卻還是努力的想往北院的方向爬。
看來她也是出門來不及回去,栩苵心裡堵堵的,澀聲喊,「映映紅」
映紅驚慌回頭,那通紅的眼睛著實將栩苵嚇了一跳。她面色慘白,就連朱唇也毫無血色,就這麼直盯盯的看著栩苵。
突然,映紅反應過來,急忙的想要往前爬,她不想讓人看見她的狼狽,更不要讓栩苵看見。
可是,栩苵還是看見了。
那一刻,栩苵心裡亂作一團,看見如此落魄的女子,她突然想哭,是因為同病相憐,惺惺相惜。還是因為,在她痛苦扭曲的身上,她看見了笙歌的影子!?
笙歌?笙歌也是這般痛苦嗎?
栩苵掙脫小池的手,跛著腳急速蹲在映紅身側想要扶起她,可是虛弱如她,自身難保,又怎麼拉得起映紅。
映紅甩開栩苵的手,掙扎著,可是卻始終爬不出去。她絕望了,鑽心之痛徹底將她吞噬。在這樣的日子,王爺第一次不在她的身邊,她才發現是如此的難熬。
寒冷侵股而入,從裡之外將她包圍,等不到王爺回來,她就要凍死了嗎?
撕心裂肺一波接著一波,牙齒都打著寒戰「登登」響。映紅突然轉身,抓著同樣面色慘白的栩苵,哀求道,「殺了我吧,求求你」
「映紅」栩苵詫異的看著她,她緊皺的眉心已經有深深的皺紋了,這樣的痛苦,她從什麼時候就開始忍受了?以至於她再也無法繼續,一心尋死。
「殺了我吧,王妃,求你了」喊她王妃的時候,映紅的心如鈍齒割鋸一般。她是王妃,而她只是個小妾,一個永遠只會拖王爺後腿的小妾,一個他心不甘情不願娶的丫頭!
「不,我不能!」栩苵驚慌的搖搖頭。
可是下一秒,映紅就朝一旁的迴廊牆壁咳去,栩苵眼尖手快的擋了下來。她是如此用力,磕在栩苵手下,幾乎將她的關節生生折斷。
栩苵反手甩了她一耳光,破口道,「你每次都這麼尋死覓活的嗎?你這是做給誰看!」
映紅雙眸擒淚,那一刻,栩苵打了她,原本該怨恨嫉妒的心,卻異常平靜。
「映紅,捱過去就好了,明天王爺就回來了!」栩苵放軟口氣,說著映紅最想聽的話。
可是,為什麼用流宇帛去安慰另一個女人的時候,她的心是如此酸澀不堪,他是她的丈夫啊!為什麼又有那麼多女人,要為他生,為他死!
「真的?」此刻,映紅沒有犀利,柔弱得就像個小姑娘。
「嗯!」栩苵點點頭,喊小池一起扶起映紅。三人跌跌撞撞的朝北院走去。栩苵感覺到了強大的顫抖,那份來自映紅的冰冷是比自己冷過無數倍。
栩苵開始擔心,擔心青燈殘卷下的笙歌是如何度過這寒冷雨夜。從此,無論栩苵愛的是誰,無論她在誰的身邊。如流宇帛一樣,他的雨夜屬於映紅,而她的雨夜只屬於笙歌。
那個青澀歲月中,以遺憾收場的初戀,因為一世心痛,讓甜蜜的回憶充滿歎息和掙扎。
左腳每走一步如踩在鋼釘上一般,狠狠的釘在心上。栩苵忍著劇痛,將映紅送到北院,雙葉那隨身侍婢也不知道去哪裡了,到處找不到人影。栩苵只得吩咐小池去幫映紅熬碗紅棗桂圓湯,小池雖有些不樂意,卻還是去了。
屋內徒然只剩栩苵映紅二人,映紅蜷縮在床上瑟瑟發抖。栩苵將被子拉過給她蓋上,卻因為疼得發顫半天都拉不動。
「啊」栩苵一不留神被映紅煩躁的推倒在地。
冰冷的地板讓腿疾更加嚴重,栩苵倒抽一口氣,疼得齜牙咧嘴,抬頭怒視著映紅,「你發什麼神經呢!」
回到北院,映紅又恢復了那份孤傲的神情。她抓著被角,一臉暴戾的怨恨道,「我這病不傳染,你幹嘛抖成那樣?!」
因為常年的虛弱,她受盡了葉妮的白眼,一直將犯病視作自己最忌諱的事情。可是此刻,栩苵卻學她發抖的樣子,那樣赤裸裸的挑釁和嘲諷無疑是雪上加霜。
栩苵無言以對,伏在地上止不住的顫慄,額頭已經開始冒出縝密的冷汗,沒有人知道她強裝沒事的背後承受多大的痛苦。
許久,栩苵站起身,一步一步的走到椅子旁。雖然她極力想保持平衡,卻還是讓映紅看出了破綻。
「不不會我這一推你就瘸了吧!」映紅哆嗦著,將被子裹了裹,聲音顫抖不已,「你們這,這些官家小姐就是弱不禁風」
痛得連呼吸都困難了,還有心情說笑?!
栩苵沒有理會她,趴在桌上,左腿小肚一陣痙攣,她疼得實在難以受不了。悄悄的將它縮回,死死的抵在右腿上。
看著淋了點雨就瑟瑟發抖的栩苵,映紅無語,本來想損她幾句,卻胸口疼得連喘氣都覺得困難。一個多月了,王爺沒回來,今夜下雨他也沒出現。他是太忙,還是真的不在乎她了?不是承諾過,下雨天無論身在何處都要陪她的嗎?那麼,他現在又在哪裡?
「轟隆隆」
電閃雷鳴,今夜雨水異常兇猛,嘩啦啦的響個不停,一點兒也沒有要停下來的跡象。
映紅死死的盯著門扉,希望著下一秒流宇帛就會飛快的跑進來,緊緊抱著她。只有他的懷抱才能溫暖她,只有他才是她不治而愈的良藥。
「吱呀」門被推開了。
映紅亮閃著眼睛,卻在瞬間失色。他沒有來,頭一次將無助絕望的她遺忘在冰雨裡。
心如刀絞,寒冷刺骨。
彷彿有誰掐住了她的喉嚨,映紅無法呼吸,急促的咳嗽著。削瘦的後背隨著咳嗽上下起伏著,她是那樣的柔弱,彷彿隻手就可以扭斷一般。
小池端著熱乎乎的紅棗桂圓湯進來了,給栩苵一碗,又將另一碗端到映紅身邊,「紅夫人,我扶你」
「我不要吃!」
只聽「砰」的一聲,小瓷碗摔碎在地,煮熟的紅棗桂圓亂作一團泥。滾燙的湯汁潑到了小池腳上,她疼得直跳腳,氣急道,「你不識好歹!」
「你們能有什麼好心?!」映紅有氣無力的說道,雖然虛弱,卻滿是鄙夷。
「你」被她這麼一搶白,小池氣得無話可說。
「小池,你先出去吧!」栩苵突然如斯吩咐,小池只得聽命的帶門退下。
沒有爭吵聲,屋內徒然安靜,惟有映紅輕微無法抑制的呻吟聲在空中迴旋嘶鳴。
栩苵走近她,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她。她是如此的不堪一擊,較小的身軀在被子裡不停的顫抖,她撕咬的嘴唇,企圖用嘴角的血腥味,壓抑心底的那份刺痛和絕望。
映紅長長的指甲拚命的抓著自己的心口,栩苵看著她,心中一陣後怕,她真擔心映紅會發狂的抓破自己的肌膚,掏出血淋淋的心。
她是如此慘白如紙,瞪著栩苵的眼睛充滿了複雜情緒,是警惕,是憤恨,是不甘,還是其它?栩苵不會讀心,無法理解,映紅死死與她對視的背後到底是什麼。
栩苵默默的看著她,心中翻江倒海般難以平靜。這個女人明明柔弱得風吹便倒,可是她的毅力,她的爆發力卻遠遠超出了栩苵的預料。
她是映紅,是栩苵見過最敏感孤傲的女子。她的敏感來自她婢女的出身,而她的孤傲則來自常年的敏感。她在一群官家小姐中生存,只有無畏、尖銳才能維護她最後一絲側妃的驕傲。
棉被因為映紅的顫抖一點點滑落至她的腰處,她卻任由它不斷下滑,帶走她身體的最後一絲餘溫。她自虐的讓自己在寒風中顫慄,讓冰冷徹底吞噬自己。
沒有自救,她不要自救,也許早在幾年前她就該死掉了,活著不過是一次次重複,一次次忍受這種痛苦!
映紅的手已經凍得發青,栩苵冷漠的看著她。
終於,在自我折磨中,映紅微薄的下唇已經開始滲血,那片鮮紅衝擊著栩苵的視覺,她忍無可忍道,「你這個女人要自虐到什麼時候,作踐自己你就覺得快樂呢?」
映紅抬頭,癡癡的笑了,那抹妖艷的血色充斥雙眸,「你心疼了嗎?呵,那他就會更心疼」
「你」栩苵驚訝的無法言語,她是在用自殘來博得他的憐惜和疼愛嗎?
「這就是你對他的愛?呵」栩苵無不嘲諷的笑了起來,卻因為痛苦,笑得勉強又張狂。
在映紅不解的目光中,栩苵繼續道,「既然愛他,你怎麼捨得他難過,又怎麼忍心讓他一直身處愧疚,你太自私,太殘」
「你懂什麼!」映紅身子一震,突然歇斯底里的大吼,「我從十一歲便成了他的婢女,到如今正好十一個年頭。我跟了他十一年,愛了他十一年,到最後又得到了什麼?是這一身贏弱的憐憫,還是衣食無憂的側妃身份?寧做貧人妻,莫做富人妾,這個道理誰人不知,又有幾個人能如意?!」
「你不甘心嗎?」
映紅嘴角撤出一抹冷笑,格外清冷苦澀,「呵,我有什麼好不甘心的,我不過是個沒權沒勢的丫頭,能夠成為側妃已經是上天莫大的恩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