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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五章 故人 文 / 四海無人對夕陽

    溫玄身為縣令幕賓,人在平陽,可謂「處江湖之遠」,不過與「居廟堂之高」的大秦丞相倒頗有些淵源。早先年王猛還沒出仕的時候,靠賣簸箕維生,家裡拮据得不得了,雖然他自己氣象遠大,頗能安貧守困,無奈英雄的媳婦也要穿衣,豪傑的兒子也要吃飯,日子久了,總有窘迫到無法可想的時候。溫玄那時住在隔壁,仰慕他的才學,雖然家中也不寬裕,還是傾力接濟了幾次,兩人便以兄弟相稱。因此平陽縣令派溫玄去找王猛,原是萬分妥當的。無奈溫某人卻是個怪人,王猛窮困的時候,他還時常拎著山蔬果脯上門,王猛顯貴了,他反倒漸漸不去了。屈指算來,兩人已有十多年沒見面,也難怪守門的僮僕一臉懷疑地打量了這個「外鄉人」幾眼,極不耐煩地說:「丞相大人不在家。不知道客人上門是公務還是私務?大人說了,若是公務呢,朝堂上談,家裡恕不接待。若是私務呢,煩請留下名刺,大人有時間便會到府上回訪的。」

    好厲害的一張嘴!

    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僕。這番話說得堂堂正正、滴水不漏,將說人情、求辦事的人一概堵在門外,真是好丞相教出來的好干僕!只是如此一來,自己要想見到景略,卻是有些麻煩。

    正在彷徨無計,恰好有一行人從遠處迤邐而來。打首的是兩名青年公子,年紀約摸二十多歲,一位衣著華麗,另一位卻相當樸素,兩人相談甚歡,少年意氣,正是談笑間指點江山。溫玄正感慨的時候,那衣著樸素的公子也見著了他,神情稍稍一愣,像是有所思的樣子,片刻後轉臉與華貴公子低語一句,上前有些遲疑地問:「可是溫伯父?」溫玄瞧他的眉目是極熟的,只是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那青年公子見他一臉怔怔,料想眼前人就是溫玄了,不由笑道:「伯父不記得王皮了?我的《論語》,大半還是伯父教的呢!」見溫玄臉上露出恍然的樣子,笑著背《論語》中的《子罕》:「『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小時候這句話老背不出來,家君氣得要打我,還是伯父逐句講解了,我才記得。」

    原來是王猛的二兒子,王皮!聽他講起小時候的事,溫玄也是不覺失笑:王猛自己是不世出的逸才,生而知之的人物,為人聰明絕頂,未免就對愚笨的人不大體諒。兒子讀書,若有不明白的,他講第一遍的時候還算耐煩,深入淺出,鞭擗入裡,說到激動處,高談闊論,連隔壁的溫玄也深受啟發。無奈只有一個毛病,說完了連口水都不喝,直問兒子明白了沒有。可憐小小頑童才剛啟蒙,哪裡能夠理解得這麼透徹,只是懼於嚴父,硬著頭皮說明白了,複述的時候未免七顛八倒,支離破碎得不成樣子。王猛自己讀書是從來也不需要先生講第二遍的,見兒子「蠢笨」至此,未免失望,強打精神再講一遍的時候,臉色既難看,語氣又不好,內容也遠不如第一次精彩,又急又快又不耐煩地說完,立馬就喝問到底明白沒有。若是這次還不明白,一頓巴掌是跑不了的。久而久之,王家小子避父親如老鼠避貓,時常哭喪著臉求溫玄講解《論語》、《孟子》,以備父親考問。王皮說的那句「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王猛讀一次,擊節讚歎一次,時常考問兒子的。王皮答不出來,簡直讓他失望到了極點,跟溫玄抱怨說次子魯鈍不堪,還是溫玄連夜教導哭哭啼啼的王皮,總算讓這父子倆重歸於好。

    十幾年過去,當年的小小子兒也大了,成了今日逸興思飛的青年公子,溫玄見了也是欣慰,笑道:「許多日子沒見,賢侄都這般大了!」說著話鋒一轉,只問:「方纔君家下人說尊君出門了,不知幾時回來?我有事找他。」

    王皮笑:「下人混說的,伯父不要當真。近來上門請托的人太多,家君不願意見,只推托出門了,不在家。伯父不是外人,自然不一樣。」說著朝那華貴公子行了個禮,道:「東海公,我家來客人了。咱們以後再會罷!」

    原來那華貴公子竟是苻詔已故兄長苻法的兒子,苻陽?早聽說王猛貴盛無比,只不想連兒子都能與苻氏子弟稱兄道弟、把臂同游了!溫玄朝苻陽看了一眼,正見那人也拿眼看他,想是溫玄一身老村究的打扮,苻陽只是極漠然地轉過眼去,朝王皮笑了笑:「既然如此,那便改日再會罷!」

    溫玄還沒回過神來,王皮已經極熱絡地拉著他的手進門:「伯父這幾年都在哪裡高就?怎麼也不上門了?家君一直想念得緊,只是公務繁忙,脫不開身,便耽擱到現在了。」

    王皮與人周旋慣了,這番話說得又親熱,又體貼,直把溫玄感動得不知道如何回話才好。正寒暄的時候,到了堂上,王皮招呼下人送上酒漿點心,方才道:「家君處理公務時,下人不敢打擾。我去請他出來,煩請伯父寬坐。」說著便告退了。

    溫玄也不拘束,仔細端詳牆上書畫,不到盞茶的功夫,便聽一個極洪亮的笑聲傳來:「伯成兄終於來了,我只道兄長高人隱士,再不願登我這俗人之門的。」當時人以隱逸為高,以出仕為恥,王猛與溫玄極熟捻,這時便跟他玩笑。溫玄卻一本正經:「江東士人推崇老莊,只圖避禍,不顧天下蒼生,我向來不以為然。景略是『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的人物,豈是俗人!」

    王猛知道他向來方正,也不意外,只笑:「多年不見,伯成兄還是這般耿介。」說到此處,突然咳嗽,踉蹌幾步,一手拿帕子掩嘴,一手扶著案幾,好半天才止住了,臉色蒼白地說:「年紀大了毛病多,伯成兄勿怪。」

    溫玄聽了感慨:「景略操勞國事,也要善自珍攝才好。」見王猛十分的憔悴,一時有些難受,強笑道:「好在令郎如今也出息了,足可寬懷。」

    他原是好意,王猛聽了卻神色一黯:「你說王皮?」收好帕子,嘴裡極冷淡地說:「不成器的東西。成日和不三不四的人攪和在一塊,只怕王家便要毀在他手裡!」苻陽有野心,王皮卻成天和這等人混在一處,令王猛極為煩惱,只是這話卻不好對溫玄說得太多,強笑道:「阿永倒還上進些。」說罷,話鋒一轉,直截了當地問:「伯成兄此番大駕光臨,可有什麼事麼?但講無妨。」

    溫玄正愁如何開口,這時真是大鬆了一口氣,當下便說:「不瞞景略,我這一向都在平陽縣令那兒做幕友。倒不是名利什麼的,只是縣令於我有恩,我也就幫著打點一下。前幾天,平陽……」

    他話裡才有些遲疑,王猛已經端起水喝了一口,道:「嗯,新來了一個太守。這事兒我知道……」突地將碗放下,皺眉問:「伯成兄此番上京,可是與他有關?」

    溫玄看他皺眉,有些緊張地問:「這人很難辦麼?」

    王猛失笑:「倒也沒什麼難不難的……」略停了停,問:「他犯了什麼事?」

    溫玄也不隱瞞,只道:「實話說,事兒倒不大。有個潑皮無賴嘴上犯賤,教太守揍了一頓。景略也知道,這種事情可好可壞。說好了,除暴安民。說壞了,違法違紀。平陽縣原也不想生事。只是,太守上任前,雍州的州牧有話下來,咂摸那話裡的意思,就是讓人遠著這個太守。因此,太守上任時,平陽縣也就托病不去迎接。不想那太守年輕氣盛,說話半點也不饒人……」

    說到此處,王猛已經明白了大致意思,點頭道:「你家大人倒也小氣,這便要先下手為強麼?這等鼠腹雞腸之人,伯成兄也不必太上心了。能辭便辭了罷,實在無聊,到我這兒,濁酒一杯,彈琴一曲,陳說平生,豈不是好?」溫玄早有辭歸之意,聽王猛說得熱鬧,不禁有些心嚮往之,只是笑。王猛一邊說,一邊拿手指敲著案幾,突道:「不對呀,既然是雍州的意思,你家大人應該會去找他哭訴麼……我知道了,州牧大人不置一詞,不相干的人倒全知道了,是不是?」

    溫玄聽他句句料中,不由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只是連連點頭。

    一幫小人!

    王猛心下冷笑。

    他是何等樣人,聽了這麼多,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分明雍州的州牧不滿苻堅把平陽指給慕容沖,一心想讓苻堅難堪,當眾出醜後收回成命,恐怕早就瞪大眼睛,等著少年太守犯錯。只是這慕容沖也忒不爭氣,人家想睡覺,他就送枕頭,半點閒氣也受不得,激得平陽縣令跳了出來。州牧哪肯自己出頭?自然是放出風聲去,逼著平陽縣令將事情鬧大。這等爾虞我詐的事,卻不是溫玄這種方正先生能明白的,他也不多說,只笑:「我勸伯成兄不要管這件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什麼人……」說著,又敲了會案幾,方才接著說道:「陛下將他外放平陽,你家大人只當他失寵了罷?其實這長安豈是容易呆的!便是在宮裡,陛下還要日日帶在身邊,才能防得了那個萬一。他去平陽,哪是受罪去的?可笑你家大人竟連這個都不明白,還要與他鬧這個意氣之爭。便是真的贏了這場官司,你猜陛下心裡會不會喜歡他呢?」

    這些曲裡拐彎的事,卻是溫玄沒想到的,聽王猛一一剖析,不由失色:「如此說來,竟沒人奈何得了他了?」

    王猛笑:「那也不是這麼說。正經犯了大罪,大秦的國法也饒不了他!眼下這件事麼,正如伯成兄所說,可好可壞,便放過一邊罷。」他忠於苻堅,自然不願意苻堅難堪,好在慕容沖犯的也不是什麼大不的事,因此便想小事化無。

    溫玄卻是臉露難色,遲疑著道:「只是,恐怕太守不肯放過平陽縣呢!」

    王猛見他為難,料想他回去難以交差,不覺笑道:「伯成兄也不必煩惱。這樣罷,我給兄長指條明路,管保太守不找你家大人麻煩。你報了恩,便到我這裡來,如何?」

    溫玄有些不敢相信:「陛下都不管的事,誰又管得了?」

    「伯成兄真是個實誠君子!」王猛朗聲大笑,「誰最怕這事兒鬧大,你便找誰,不就成了?他不光會管,只怕還會奉上錢帛若干,謝伯成兄放他一馬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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