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天起,苻堅、慕容沖以及秦宮的其他宮人就心情各異地發現慕容灩似乎和從前不一樣了。
從前的慕容灩是個沉默而略帶拘謹的少女,大約是不擅長周旋應對,宮中皇后以下的人向她行禮時也往往只是沉默著微笑以對,落下個「雖然為人和善,可是似乎有點呆」的名聲。有些刻薄的宮人,因為聽說過宮外流傳的「一雌復一雄,雙飛入紫宮」,還會出於嫉妒而惡意地補上一句「怪不得陛下喜歡她弟弟!」
可是,如今的慕容灩可不一樣了。宮人們說,如今的小夫人,會在陛下面前軟語巧笑,會描修長美麗的眉毛,還會用宮中的鮮花和西域來的香料配製出各種別出心裁的薰香。慕容灩的眉樣迅速在宮中流行起來,各宮的宮人都以畫這種修長的眉毛為美。後來連宮外的仕女也知道了這種宮妝,人人爭畫這種眉毛,誰都知道宮裡有個慕容夫人,又美麗又聰明,得到了天王陛下極大的寵愛。
後宮的其他嬪妃剛開始還很不屑地說「他們慕容氏奢靡亡國,自然知道這些奇技『淫』巧」,可是承光台夜夜燈火通明、蕭鼓聲吹,她們也忍不住偷偷學了起來。可是有什麼用呢?苻堅似乎被他的小夫人迷住了,夜夜留宿營室,眼裡再也瞧不見旁人。自然,還是有嬪妃酸溜溜地說「陛下去營室為的是弟弟」,可是已經沒什麼人會為這句話發笑了——不管陛下為的是弟弟還是姊姊,總歸同她們是不相干的。
她們也曾經去找過太后,誰知一向厭惡慕容氏的太后聽見她們的哭訴倒笑了起來,說:「她會討男人歡心是她聰明,難道讓我把可人意兒的都攆走,留笨的蠢的侍候他麼?」除了太后,宮中地位比慕容灩高的便只有皇后,可誰都知道皇后是以陛下的好惡為好惡的,只要陛下高興,慕容灩就是把承光台拆了皇后也不會管。於是她們只好每天聽著陛下又讓人給承光台送去什麼了、小夫人答贈了一首詩了一支歌了,快把牙都咬斷了。
轉眼到了盛夏,太陽白花花地照在宮中的地面、水面上。暴烈的陽光下,連樹陰裡的蟬鳴也變得有氣無力起來。陛下早就帶著小夫人和她那個弟弟住到三面環水的水殿裡去了——聽說湖風會挾著水汽和滿湖荷花的香氣穿過細簾半卷的水殿,那裡的帷幕羅帳不用薰香也是暗香氤氳的。
這一天,苟太后依往年的慣例帶皇后、太子苻宏、陽平公苻融等人去山中避暑。各宮嬪妃帶著王子公主們來到宮門的時候,看見苻堅和慕容灩已經站在太后車駕的翠蓋下送行了,於是上前見禮。年幼的苻睿見完禮就趁人不備爬上了太后的車,一邊拉著太后衣服的下擺站起來,一邊嚷嚷:「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太后滿臉笑容地彎腰將苻睿抱到膝上,拍去他在攀爬車子時沾到衣服上的浮塵,哄騙著說:「好好好,明年就帶你去——今年先跟父王留在宮裡好不好?」
苻睿極乾脆地搖頭:「不好!父王才不會管我呢!別人都說他只要有小夫人就夠啦!」
苻堅聽了有些難堪,只得掩飾著低頭咳嗽了一聲。苟太后卻「咯」地笑出聲來,目光揶揄地瞟了苻堅一眼,興味盎然地問苻睿:「別人還說了什麼?」
苻睿似乎被難住了,低頭想了想,極興奮地喊了聲「我想起來啦」,然後伸手指向苻堅身邊的慕容灩,聲音清晰地說:「別人還說,等她生下弟弟,苻宏哥哥就不是太子了!」
這話一說,全場肅靜。太后的臉色變得極難看,四周的人連氣也不敢喘,慕容灩有些張皇地看了苻堅一眼,卻發現苻堅的臉色也不比太后好看多少。只有惹禍的苻睿還不知道眾人為什麼面色沉重,以為別人不信他的話,還在說:「真的,真的!」
苻堅垂目片刻,抬眼看著苻睿的眼睛,語氣有些森然地問:「方纔這番話,究竟是誰教你說的?!」
苻睿這才知道父王生氣了,有些膽怯地往苟太后懷裡縮了縮:「我,我不記得了……」
苻堅還要再問,苟太后卻抬手打斷了他,先看了慕容灩一眼,又看了四周的其他嬪妃一眼,聲音極冷地說:「這件事情就到此為止罷,陛下也不必追查了。總之呢,做人各安本分就好了——要是放著好好的後宮美人不做,非要使這些魑魅魍魎的手段,便是陛下不追查,我也絕計不會放過的!」說完也不管慕容灩和其他嬪妃宮人惶恐請罪,自帶著皇后、苻宏、苻融還有說什麼也不肯下車的苻睿一道離開了。
車馬的聲音遠去之後,苻堅笑了一聲:「都起來罷!」於是一地的人窸窸窣窣地起來。慕容灩像是讓太后臨去時的疾言厲語嚇壞了,起來的時候趔趄了一下,苻堅伸手去扶,她就著苻堅的力道起來了。其餘嬪妃宮人見了自然臉色不好看。有兩個宮人只是聽別人說過慕容灩的名字,這次和這位傳聞中善於逢迎的小夫人相隔不過幾步就有些興奮,悄悄議論起來。先是其中一個故作驚訝地感慨「真是個嬌弱的美人兒!瞧她全身上下沒有一根骨頭的樣子,簡直快粘到陛下身上了」,然後另外一個掩起嘴兒笑,附合著說「是啊,哪裡像個公主,倒像——」,剩下的話自然是盡在不言中了。
她倆正私底下說得熱鬧,眼角餘光突然瞥見不遠處似乎有個少年護衛在瞪著她們。她們住了嘴,回頭去看,那個少年護衛也回過頭去了——只是匆匆一個照面,連眉眼長得什麼樣也沒有看清楚,卻莫名地覺得他姿容甚美的樣子。那兩個宮人正在想陛下的護衛裡幾時多了這樣的人物,那少年突然朝苻堅身邊的慕容灩喊了一聲,聲音裡隱隱有些怒氣:「姊姊!」
兩個宮人這才知道這個少年便是小夫人的弟弟,盛名在外的「鳳皇」,不由相顧失色,連臉上的胭脂也掩不住底下的慘白了。可是突然又忘記了害怕——
慕容灩聽見叫聲便將頭回了過來,剛回頭的時候還有些愕然,瞧見她們身邊的慕容沖便忽地眉梢眼角全都笑了起來,好像初春時候的湖面,不知什麼時候春風就消融了那層薄薄的冰,蕩漾出一湖的波光粼粼。
慕容灩張了張嘴,似乎跟她們身邊的慕容沖說了點什麼,可是她們什麼都沒聽見。甚至她們也沒有看清楚慕容灩的臉,只是不停地想:原來,真正的美麗,竟是這樣的!
像是有一團絢麗的色彩在空中迸裂、漫卷,可是卻沒有真的看見;
像是有一下巨大的聲響在耳邊「轟然」炸開,可是卻沒有真的聽見;
……
真正的美麗,原來竟是這樣的。
慕容灩身邊的苻堅微笑著回過頭,似乎挺高興看見慕容沖,語氣親暱地說:「鳳皇到朕這兒來,朕有事情吩咐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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