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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十三章 繞樹三匝,何枝可依?(下) 文 / 四海無人對夕陽

    正午的太陽將新興侯府的庭院照得一片白亮,慕容暐掀開細竹絲編的緗色門簾來到廊下,瞧了一眼恭恭敬敬地伏在太陽底下的人,問:「賓徒侯今日怎地自己沒來?」

    那人身子俯得越發低了,語氣恭順地回:「賓徒侯昨天晚上受了涼,今天早上起來流涕不止,恐怕在新興侯跟前失了禮數,便派我過來了。」

    慕容暐「哦」了一聲,走到胡椅前想坐下,突然想起什麼似地回頭:「你可是姓高?」

    那人聽了微笑,語氣卻越發恭順:「是,在下高泰,曾在您的朝上忝列尚書郎……如今的賓徒侯出奔秦國的時候,我也一道過來了。」抬頭見慕容暐有些難堪,又是一笑,不動聲色地說:「您擔的事多,一時記不得我這樣的小人物原是應該的,請不必放在心上。」

    慕容暐坐下,問:「賓徒侯有什麼消息請您轉告我麼?」

    高泰俯身答了聲「是」,然後直起上身,端坐著垂目答道:「賓徒侯請在下稟告新興侯,您的弟弟,原來的中山王,請您派人入宮去見他。」

    「鳳皇?」

    慕容暐有些意外地挑了一下眉毛,旋即按捺不住不耐煩地說:「他又能有什麼事了?母親嬌慣壞了的小兒子,不懂事,無外乎是在秦宮住得不慣要找人抱怨。賓徒侯……有些太認真了罷?」

    高泰抬眼望向他,微笑著搖了搖頭,突然牛頭不對馬嘴地說:「晉國皇帝身邊的相龍、計好、朱靈寶等人,不知道新興侯可曾聽說過?」

    慕容暐一怔,眼裡旋即流露出笑意:「這個自然。晉國皇帝的嬖倖之臣麼……」此時男風鼎盛,便是他自己,原先在燕宮的時候也不是沒和長得清俊的內侍幹過這事,只是不知道高泰何故突然提到這三人……他突然臉色大變,猛地站起身來:「你是說?!」

    高泰點了點頭,慕容暐臉色越發難看,下意識地回頭瞧了後院一眼,閉目深吸了口氣才勉強把持住了,問:「賓徒侯是什麼意思?」

    高泰眼觀鼻、鼻觀心地說:「賓徒侯說這事他不便置喙,請新興侯定奪。」

    慕容暐移目望向院中,因是暮春,院中的花草樹木、白石小徑上落滿了星星點點的柳絮,好像有人在這院裡胡鬧了一場,扯破了錦被,卻沒有打掃一般。他突然覺得燥熱得厲害,於是伸手扯了扯衣領,冷笑一聲,問:「高泰,賓徒侯果然是受涼了麼?還是有些話他自己不便說,須得借您的口呢?不必藏著掖著了,請您暢所欲言罷!」

    高泰瞧了他一眼,猶豫一下,說:「新興侯這話真是讓在下不勝惶恐之至……賓徒侯千真萬確是病了——」

    慕容暐有些不耐地揚手打斷他:「行了,就當他是真的病了罷!那,這事他——」見高泰張口欲辯,無可無不可地笑了一下,說:「或者說,先生有何賜教呢?」

    高泰垂目:「在下才疏學淺、見事不明,豈敢在新興侯面前說『賜教』二字……不過既蒙見問,自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他抬眼與慕容暐對視,眼睛在陽光底下閃閃發光:「在下只想提醒新興侯,如今秦國上下都圖謀對我們不利,如果沒有苻堅的恩寵……您的一舉一動都關係著生死存亡,請您務必三思!」說罷便深深地俯下身去,拜伏於地了。

    慕容暐默然半晌,終於聲音乾澀地說:「你說得對,我不能冒這個險……」他絕然地轉過身去,口齒冷靜清晰地說:「高先生,請您回去稟告賓徒侯,最近家慈纏綿病榻,內子也要在旁照料,今後一段日子,宮中就煩請賓徒侯夫人代為探視了。」

    伏在地上的高泰聽罷目光一跳,旋即流露出冷冷的笑容,身姿卻不改恭順,磕了個頭,道了聲是,方才慢慢退出去了。

    慕容暐怔怔地看著隔了兩道門簾的後院——細竹絲編的簾子異常精緻輕薄,隔了兩道仍然可以看見大可足渾氏和小可足渾氏步履輕快地走進了院子。大可足渾氏抬頭看了看,同身邊的侄女亦是兒媳說:「這麼多柳絮,怎麼也不叫人打掃?進了屋子,可就更不好清潔了。」

    小可足渾氏掩嘴笑了起來,笑聲好像銀鈴那樣清脆:「屋子都掛著簾子呢!簾子不開,它就是想進也進不去呀!」

    ※※※※※※

    營室的小宮女之音悄悄地打了個哈欠。

    時間剛剛過了正午,營室很安靜。

    外面太陽很大,承光台上的青石地面也曬得白晃晃的一片,亮得有些刺眼。慕容夫人坐在細竹門簾的裡側,就著淺黃簾子濾過一層的陽光看書,她的弟弟,那個小字「鳳皇」的壞脾氣少年,此時也在午後的靜謐中合了眼,蜷在他姊姊的身邊睡著了,看起來和別的清貴少年一樣斯文可愛……不,只消他安靜下來,好比現在這樣,他就比所有的清貴少年都斯文可愛。

    比較慕容夫人和她的弟弟誰更美麗是很無禮的舉動,然而營室的宮婢閹人卻在背地裡樂此不彼。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慕容沖長得再好也是一介少年,自然是沒有身為韶齡少女的隨波豐艷的。乍一想,誰都覺得當然是姊姊更美麗,可是話到嘴邊又覺得也不能這麼說了。

    如果說隨波是正午時分的木芙蓉,慕容沖便是落日茫茫時河面上的光,在一片迷濛的水汽裡忽明忽滅、此起彼伏、倏忽不定。當然沒有芙蓉花的鮮妍,可是,那是光,那是光啊!

    「姊姊?」

    躺著的慕容衝動彈了一下身子,還沒睜開眼睛,便覺得身邊一團和暖,空氣裡飄浮著熟悉的氣味。像是夏天鄴宮常有的味道……殿裡的薰香溢出簾幕,在明麗的陽光裡飄浮著的味道……他有些迷糊地睜開眼睛,聲音含混地叫了一聲。

    看見一身婦人打扮的隨波俯下身來,慕容沖有些驚訝地抬手指著她的裝束:「你怎麼……」突然醒了過來,神色一暗,撐著坐了起來:「三哥的人還沒來麼?」

    隨波聽後臉上露出歉疚的意思:「還沒有……鳳皇你再睡一會兒罷,也許呆會兒就來了——」

    話聲未落,簾外傳來女官的聲音:「夫人,宮外來人看您了——」

    慕容沖狂喜著一躍而起,等不及地掀開簾子一個箭步衝了出去:「三……怎麼又是你?!」

    段氏夫人直起身子,居高臨下地瞧著慕容沖臉上毫不掩飾的失望之情,笑:「我這嬸嬸這般惹鳳皇憎嫌麼?」

    尾隨出來的「您誤會了……」,一邊拉了拉慕容沖的衣袖。慕容沖卻掙脫了,敷衍著說了聲「不敢」,然後又驚又怒地問:「你沒同我三哥說我要見他?」

    段氏夫人斂了笑容,盯著慕容沖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說:「他都知道了。他不會派人來。你不用等了。」

    她說慕容暐「都」知道了的時候,慕容沖和隨波都愣了一下,過了片刻,隨波還是一頭霧水,慕容沖卻臉色大變,抬手指著段氏:「你……」旋即狠狠地扭過頭去,極力克制著全身的顫抖:「他是什麼意思?!」

    段氏夫人沉默了片刻,問:「你……真的不明白他的意思麼?」

    慕容沖「唰」地回頭,嘴唇哆嗦著,眼睛裡的光彩急劇變幻著,半晌像是使盡了全身力氣似地朝段氏大喊:「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轉身往廊下跑了。

    「鳳皇!」

    隨波有些惶急地喊。

    她提起裙子想追下去,段氏夫人卻伸手攔住了她:「讓他自個兒想一會也好……總是免不了有這一遭的。」

    隨波聽了點點頭,過了一會兒,又抬起頭,滿眼疑惑地問段氏夫人:「可是,嬸嬸,三哥為什麼不來接鳳皇呢?」

    段氏看著她一臉不解的樣子,有些訝異,旋即失笑,正想開口說點什麼,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喝斥:「大膽!」她倆轉臉望去,臉色一下變得白了:想是慕容衝跑得急了,不辨路途,一頭撞到了正往這邊來的大秦天王,這會兒正教侍從團團圍住了,而他就站在人群中間,像是和誰賭氣一樣直挺挺地站在那裡,不肯下跪!

    苻堅瞧了一臉不管不顧的慕容沖一眼,目光中流露出一絲笑意與興味,慕容沖見了越發氣得不得了,想說點什麼,耳邊卻突然傳來一大一小的兩個女聲:「鳳皇!」他回頭望去,正見隨波和段氏夫人站在廊下。隨波的臉上滿是哀求,段氏夫人的臉上卻露出警告的意味。他僵在那裡,滿心的怨恨與絕望,腦子裡的各種念頭好像激流裡的浪花一樣翻滾不休,最後,他終於「撲通」一聲雙膝跪下,低下頭:「求陛下……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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