恆王回京,姚娡也跟著一同到了京城,姚姒得到消息時已經是兩天後,恆王府派了個嬤嬤上門來,姚姒客客氣氣的招待了那老嬤嬤,忍不住問了姐姐一些近況,那老嬤嬤只說姚娡一切都安好,旁的一概不答。
姚姒只得忍住激動,得知姐姐過兩日便會回來,等把那老嬤嬤送出門,她激動的吩咐蘭嬤嬤把姐姐的屋子再收拾一遍,等丫頭來報說收拾好了,便親自去瞧。
姚娡屋裡熏著百合香,多寶閣上的擺著些西洋精巧的玩意兒,落地罩掛著鵝黃色的紗幔,抬腳進了裡間,伸手往填漆床上一壓,床上鋪得厚厚一層褥子,她打眼一瞧,裡裡外外的收拾得一塵不染,很是滿意。
「我記得從彰州還帶了架十二扇的山水花鳥屏風上京。」她對蘭嬤嬤道:「不若叫人抬出來放在屋裡,姐姐這間屋子大,雖然收拾得乾淨整齊,到底顯得空蕩了些。」
「還是二姑娘想得周到。」蘭嬤嬤臉上透著歡喜,自小帶大的姑娘,如今乍然一分開,滿心都是牽掛,聽說人要回來了,如何不歡喜,轉頭便和采芙交待,「快去跟焦嫂子說一聲,就說二姑娘吩咐要開庫房抬那架十二扇的山水花鳥屏風到大姑娘屋裡。」
采芙應聲就要出去,卻叫姚姒喊住了,「你還得跟焦嫂子說一聲,叫廚房把那些海貨都發泡起來,姐姐最愛吃那道佛跳牆,還有魷魚羹。」
采芙忙應是。
「這兩道菜怕是廚房還不大會做。」才買來的灶上的兩個媳婦子只會做北方菜,因此蘭嬤嬤便笑道,「不若由奴婢去廚房吩咐那兩個媳婦子,再教她們做些咱們彰州的地道小吃,大姑娘在外面這些日子,也不知道瘦了沒?」
姚姒跟蘭嬤嬤一樣的想法,綠蕉機靈的湊趣,「要不奴婢也跟著蘭嬤嬤一道去廚房,奴婢手上會做幾道點心小吃。」
綠蕉的話一落,採菱也不甘示弱,「大姑娘愛用油炸小黃魚配了粥水,奴婢也去……」
屋裡一片歡聲笑語,再不似先前那樣人人都懸著心,屋子寂靜得叫人腳步都不敢踏大聲些。
初十那日一大早的,廚房那頭飄來各種熟悉的香味,饞得立在廊下的小丫頭狠狠的吞了幾口酸水,見著外院那邊有個小廝小跑上來,說是大姑娘已經進了大門,小丫頭扭頭就往屋裡跑。
姚姒一聽得說姐姐進了大門了,臉上笑意止也止不住,幾個急行就出了屋子,地上結著一層薄冰,人走在上頭一不小心就要打滑,海棠心細,幾個跨步上前就挨到了她身邊,以防萬一。
姚姒才到二門口,便看到姐姐披著一身大紅錦緞的觀音兜朝她走來,只露出半張臉,那下巴卻是尖尖的,不似先前的圓潤,她快步迎上去,叫了聲姐姐,眼眶濕潤不已。
姚娡雙手拉住了妹妹的手,哽咽的喚了聲妹妹的名字。
「姐姐快隨我進屋去。」說完,掏了帕子替姚娡拭淚,笑著挽了姐姐的手往上房去。
蘭嬤嬤帶著采芙採菱並幾個小丫頭立在屋門前,見著她們姐妹的身影,歡喜的蹲了個安,蘭嬤嬤笑著含淚喊了聲:「大姑娘可算是回來了。」
姚娡朝蘭嬤嬤頜首,和妹妹一起進了屋,就瞧見一架山水屏風立在屋裡,轉過屏風一眼就瞧見靠窗下擺了一張榻,屋裡帳幔桌椅都是自己喜歡的樣式,等和妹妹靠著南窗坐在了榻上,拉了妹妹手不肯放,「難為你了,這幾個月怕是擔心壞了吧!」
姚姒撲到姐姐懷裡,只覺得安心,半晌才笑著道:「好在那些不好的都過去了,如今咱們也算是應驗了從前說的話,一切都重頭來過,咱們總算是團聚在京城了,往後的日子只會越過越好。」
姚姒心裡感慨萬千,妹妹是個心智堅強的人,該是怎樣的強大和自信,才能在從前苦日子裡不喪失對美好的嚮往,如今她們也算是達成了從前的願望。現在她和妹妹兩個人立了女戶,往後她和妹妹關起門來過日子,何等的愜意。
她摸了摸妹妹軟軟的額發,「這都是姒姐兒的功勞,從前姐姐想都不敢想還有這一天,就咱們姐妹兩個,也不用看誰的眼色,也不用時刻擔心著哪一天遭了誰的算計。」
兩人分開得這幾個月,都有一肚子的話要說要問,蘭嬤嬤極有眼色的把屋裡的丫頭都帶了出去。
見屋裡沒人在了,姚姒便問她那日被賊人擄走後的情形,又是如何被恆王所救。
見妹妹提到恆王,姚娡臉上閃過一絲極複雜的神情,怕被妹妹瞧出些什麼來,連忙出聲把自己被賊人擄走後發生的事情一一跟妹妹細說,待說到被恆王所救,而後又跟隨他下江南,她卻說得極快,「……殿下在杭州的時候出了天花,當時殿下身邊服侍的也都跟著染上了天花,我記得從前聽蘭嬤嬤說過我小時候出過豆,那時一心想著殿下若有個萬一,只怕我也活不成了,便硬著頭皮照顧了殿下十幾日,直到殿下大安,又跟著他走遍了整個江南,殿下便告訴我,說你已經到了京城,我這才隨他上京,後來又進了恆王府中,直到恆王面聖後回府,才吩咐王妃娘娘遣人來給你送信。」
她並未告訴妹妹,恆王好好的是如何得的天花,而她進了恆王府中,王妃私下裡和她又說了哪些話,恆王待她又是如何的不同。
姚姒見姐姐說得粗略,又瞧她剛才似有顧慮,一時才想到,事涉恆王與官場的那些事兒,姐姐必定是被人交待了不能透露出去,她體貼的朝姐姐笑道:「還好姐姐完好無缺的回來了,以前的那些事兒不提也罷。」她看了看外頭的天色,拉了姐姐的手就起身,「姐姐瞧瞧去,看我給姐姐做了什麼好吃的。」
姚娡不禁微吁了一口氣,好在妹妹是個懂事的,若她再問下去,她就怕她瞧出些什麼來,如今她心裡如亂麻是一團的亂。
外屋的桌上已經擺好了碗筷杯碟,瞧得她們姐妹出來,采芙笑吟吟的對外喊了聲上菜,不過一會子,滿桌子上都是地地道道的彰州菜,姚娡打眼一瞧,都是她愛吃的幾道菜和小點心,她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拉著妹妹上了桌,便對蘭嬤嬤和幾個大丫頭道:「今兒不分主僕,你們都上桌來一起用飯,人多才熱鬧。」
蘭嬤嬤和幾個大丫頭又驚又喜,卻到底從前的規距在,哪裡敢上桌和主子一起用飯。
姚姒便出聲道:「偶爾一回罷了,今兒是姐姐回家的好日子,你們也別推來推去,紅櫻海棠綠蕉你們坐在我這邊,采芙採菱蘭嬤嬤坐到姐姐那邊。」又轉頭吩咐小丫頭去拿桂花釀,「今兒高興,桂花釀不上頭,就算我替姐姐接風洗塵了。」
見她說得豪邁,蘭嬤嬤幾個你望我我望你,到底是坐到了桌上。
姚姒卻是酒量極淺,才用了三杯便上了臉,飯後姚娡和海棠扶了她就歇在了自己的屋裡,望著妹妹醉得紅撲撲的臉,睡在被子裡還不忘伸手踢腳的不老實,她替妹妹掖的掖被子,索性自己也躺了下來。
臉上微微的發燙,她的酒勁這才上頭,拿手摀住了自己的臉,一閉眼便想起了那麼個人,卻又想著恆王妃對自己說的那番話,心裡又存了股子氣,熱燙的眼淚滾落進鬢邊,一時間心思飄得老遠。
姚娡回來了,姚姒便和姐姐商量起紅櫻和張順的婚事,她先前的意思便是希望兩樁喜事一起辦,這樣也熱鬧。
姚娡自然是同意的,兩人商量好了,又找了當事人過來商量,紅櫻和張順以及長生和採菱這兩對也同意把婚期安在同一個日子,婚房了設在府裡,兩個新娘子則是提前兩天住到茂德行那邊的店裡頭去。
這些細節商議好,接下來便是給紅櫻和採菱置辦嫁妝了,採菱的嫁妝先前姚娡早就替她置辦得七七八八了,只紅櫻這邊婚期訂得急,姚姒只讓她趕製自己的嫁衣,其它的一概不用她動手,京城風物繁華,什麼好東西買不到。
姚姒有心還張順一些人情,自然是打算幫紅櫻置辦一些體面嫁妝,論誰對京城的商舖熟悉,自然是數譚娘子了,姚姒便請了譚娘子做嚮導。
等天氣一放晴,譚娘子便帶著姚姒和姚娡以及三個丫頭出門,馬車一路趕到東門大街,幾個丫頭的眼晴便不夠看了,整條街全是各式各樣的商舖臨立,氣派的銀樓,裝飾得典雅的酒樓,各種好看的堆花鋪子,香氣襲人的胭脂坊……
姚姒看著興奮的綠蕉和采芙海棠三個,臉上只是笑,待馬車停下,姚姒和姐姐戴上幃帽,她便指著眼前的那間銀樓說要去看看,譚娘子就笑道:「姑娘眼光真好,這家珠寶記的名聲一向很好,可以說是童叟無欺。」說著又低聲指點姚姒,「他們家的金飾和銀器做得好,珠寶和玉器的品相卻要次些,我相公和他們東家有些往來,說不得一會子還可以論些交情。」
姚姒和姚娡聽得俱是點頭不已,譚娘子真真是個妙人,進了店裡就朝那接待的女夥計笑了笑,兩人也不知說了些什麼,等到姚姒和姚娡進了店裡,便被人帶到了雅間,等上了茶水,還有幾碟子點心奉上來,再過得一會子,便聽得一聲爽朗的笑聲傳來,「真是稀客,難得譚娘子帶了客人來小店,招呼不周了……」
隨後一個穿著鸚鵡綠褙子的中年婦人便進了雅間,譚娘子笑著起身迎上去,口中謙虛道:「姐姐客氣了,是我家東家要替人辦嫁妝,因此我便想到了你這裡。」說完便替那婦人引見姚姒和姚娡,「這是我東家,大小姐和二小姐。」又對姚姒引見那婦人,「小姐,這便是珠寶記的管事許娘子。」
那許娘子何等的精明,一聽譚娘子介紹便心裡有了底,眼神就朝姚姒打量了幾眼,心中卻又有些吃驚,想那譚吉何等的有本事,卻能叫眼前這還未及笄的一個小姑娘管住,但她本就是生意人,這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很快就招呼起來,又叫夥計捧了些樣式大方的金銀手飾上來給她們挑選。
譚娘子說得不錯,這家銀樓的金銀手飾做得樣式大方不說,服務卻是出奇的好,姚姒和姚娡各自挑了些頭面,等結算了銀子,那許娘子又給抹去了尾數,姚姒知道,這卻是看在譚娘子的份上,一時間只覺得這許娘子可真是會做生意,若她下次再想買些金銀器物,自然是首選這家。
許娘子送了她們下樓,夥計便把挑好的東西裝了盒子打好包,姚姒使眼色給綠蕉,綠蕉出手便是一個荷包,裡頭是個二兩的銀裸子,那夥計接在手裡一掂就掂出來,點頭弓腰的當即就給姚姒行禮道謝。
姚姒扶了姐姐的手,將將要出店門時,不意竟然和個中年的婆子撞上了,一個是出去,一個是進來,兩人這一撞,姚姒常年練那五禽戲,是以身手很是敏捷,她頓時拉了姐姐往旁邊一躲,跟在後頭捧著盒子的海棠卻是驚訝的暗呼了聲,瞧著那婆子眼中閃過一絲喜色。
姚姒確認姐姐沒事,又見那婆子摔坐在了地上,她頓時覺得過意不去,忙上前詢問那婆子,「你可還好?有沒有撞傷你哪裡?」見那婆子只盯著自己瞧,她一時間也沒多想,以為那婆子被自己撞懞了,忙又道:「要不,我扶你起來吧,看看傷著哪裡了?」
綠蕉和采芙這會子才醒過神來,聞言就一邊一個要扶那婆子起身。
被撞人婆子被人扶起來,又安坐在了椅子上,這才對姚姒開口,「唉呀,我這裡痛。」婆子指了指自己的腿腳,又是一聲聲的唉喲。
譚娘子和許娘子兩個一對眼,都心裡沒底,那婆子穿著一身靛藍色的褙子,頭上卻插了兩支金簪子,一身的利落勁兒,一瞧便知是哪個大戶人家太太奶奶身邊得力的管事婆子,這樣的人,還真不好處置。
譚娘子便上前拉了拉姚姒,對著那婆子笑道:「你老人家還有哪裡疼,這是我東家小姐,適才我瞧著,也是你老人家進來得急,我東家小姐也叫你老給撞了,若非閃得快,這會子只怕也跟你老一樣。」
這話叫人一聽便知是什麼意思,要說錯處絕對不是姚姒,這婆子急趕急的,這才撞上了人。
那婆子也不是省油的燈,立即嚷嚷道:「你東家小姐都沒出聲,你又是什麼人,你走開,我要和你東家小姐說話。」竟是毫不客氣的反譏了譚娘了一頓。
姚姒便對譚娘子搖了搖頭,上前一步輕言細語的同婆子道:「要不這樣吧,我這就叫這店裡的許娘子請大夫來替你瞧瞧,這件事不拘著誰對誰錯,只要人沒事,請了大夫來,該花用的銀子就由我出,你瞧著這樣可好?」
婆子笑嘻嘻的道:「還是姑娘心善,不知姑娘是哪家的東家小姐?」
一旁的許娘子卻笑著上前對婆子道:「這卻是我的不是了,既是在本店出了事兒,這請大夫自然是由我去請。」說完當機立斷的一聲吩咐,旁邊的夥計飛快的便跑出去請大夫去。
婆子卻站了起來,朝姚姒又打量了幾眼,便道:「算了,我歇了這會子,也緩過了勁兒來,便不麻煩你們請大夫了。」
海棠在一旁睜大的眼晴,世子夫人身邊的喜嬤嬤,竟然捨出了臉來相人,看來姑娘和五爺的事情,夫人還不知情,她朝喜嬤嬤的背影望過去,滿心的希望世子夫人曾氏能對姚姒有個好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