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桃沒打算現在就把事情真相告訴下人們。
僕人們中在傅家待得最久也沒超過半年,她能控制他們的唯一手段就是用「賣身契」威脅,連想跟他們打感情牌的餘地都沒有。
若真是打起仗來的話賣身契算個毛啊!要是這些人起了歹意,帶著銀子一去不回倒也就算了,要是他們想要更多,甚至謀財害命的話,就憑她這個體格,而且還是懷孕五個月的狀態,一個小丫頭就能把她放翻了。
這個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是,謹慎總是沒有錯的。她決定先把這事情瞞下來,她也不期望能瞞多久,能瞞一天是一天,如果能瞞到傅石回來那就更好了。
退一步說,就算他們沒有壞心,但是這麼大的事情,萬一他們不小心說漏嘴了,搞得人盡皆知的話,他們也失去了「先機」。市場上就那麼點東西,所有人都一窩蜂地去搶購的話,商家趁機漲價是肯定的,鎮上肯定立馬就亂了,他們可能買不齊所要的東西,就算買齊了也可能被紅眼的人搶了!
她努力控制了自己嗓音的顫抖,慢騰騰地告訴留守的三個巨石衛她需要籌備一批物資,糧食、調料、布匹、棉花、藥材、煤炭……每樣需要多少,一項項說清楚了,讓他們在今天之內全部準備好,並且不能讓別人發現是他們家買的。
巨石衛原本就是被鞭打奴役的曠工,然後又被傅石洗腦幾月有餘,已經習慣了無條件服從,對於何桃突如其來的指令雖然詫異、不解,卻一個字也沒說地接受了。
因為需要的東西又多又雜,何桃讓梅蘭竹菊四僕婦和冰霜雪雨、紅橙藍綠八個小丫頭全都聽巨石衛的安排,所有人一起去鎮上採購。
即使目前戰爭對她而言只是個概念,但是秦大舅口中的「長毛鬼子」與她記憶中的「日本鬼子」完美重疊。她曾經去過南京大屠殺紀念館,只是看到那些記錄、圖片,就讓她渾身寒毛豎起、膽戰心驚,根本不願意在裡面繼續待下去,幾乎是一路衝了出去。而如今,她即將面臨真正的戰爭,只是想想她就覺得難受得不能呼吸。
她需要有個人可以讓她依靠,讓她安心。對她而言,這個就是傅石,可是傅石不在,甚至連她收養的兩個「大侄子」也不在。
何桃曾經聽過一句話——「男人是家裡的頂樑柱,主心骨」,她一直覺得這句話很可笑。
她上輩子大學畢業後一直是獨自生活,網絡訂購、上門安裝、快遞到家能解決一切衣食住行中沒有男人所帶來的問題。衣、食、住、行,甚至是性——當然,那是指如果有必要的話。
可是如今她真有沒了主心骨的感覺。
何桃連呼了幾口氣後站了起來,快步走出了門,直接走向對面的何有梁家。她不能跟家裡人——何蓮、雙胞胎說這個事情,其中兩個估計只能聽明白其中兩個字,而另外一個聽了估計跟她一樣的無助。
因為何有梁每天上去都進山打獵,何家的午飯比村裡別的人家都要晚一些,何桃進去的時候,何有梁和林春芽正在院子裡吃午飯。
何桃進去後對他們倆的寒暄置若罔聞,拉著何有梁就往屋裡走,關緊了門以後她又快又急地把事情說了。
何有梁的第一反應跟何桃之前很像,問她秦大舅腦子是不是不大好用,在她接連保證秦大舅很正常後,何有梁這才相信了。何桃原本想跟他說說話的,可是何有梁一確定消息的真實性後,他就要回何家報訊。
「我得回趟老屋!對了,你通知傅二叔他們沒有?」
「沒,我忘了……」,何桃拍了拍自己的臉,在心裡罵了自己一句自私,怪不得都說困境才是檢驗人心的試金石,這還沒真出什麼事呢,她就把對她幫助良多的二房給忘了,只想到自己。
「沒事,我去跟他們說。」
「你跟二嬸說,糧食啥的我這邊多得是,別的東西也都不缺的,他們不用去買了。」
二房的男人一個都不在,家裡只有四個女人和一堆孩子。程妙挺著六個月的大肚子,薛丫還沒出月子,只有唐妹和年近五十的吳氏還能動動,要他們倆去採購物資那是不可能的,他們可不會駕牛車。
何有梁一邊點頭一邊往外走道:「我得趕緊的,家裡如今的情況……」
因為小陳氏的持家無道——做不到像大周氏那樣有效地控制家裡的錢糧,在外面欠了不少債,秋收的糧食一到手不是還糧就是賣了糧換銀子,何家已經陷入了惡性循環,戰事一起,村裡別的人家也許還能靠著存糧撐半載,但是何家是沒可能的,他們比任何人家都需要提前準備物資。就算何有梁沒有經歷過戰爭他也能想像,真到了那種境況,就像是災年時一樣,誰家敢輕易把糧食借出去?
何有梁說到一半時就說不下去了,他感覺自己的肩膀越來越重,幾乎壓得他直不起腰,心裡悶得難受,他轉身又回到屋子裡,在床底下翻出放錢的罐子,直接倒了一半用衣服兜著出了門。
何桃道:「你做啥?我那裡的糧食多著呢!」
何有梁當初是淨身出戶,沒有田地,所有的糧食都是在糧鋪買的。何桃以為何有梁是打算出去後直接去鎮上買糧食。
何有梁苦笑著說:「是給爹娘的……」
何桃想清楚了前因後果後,沉默了一下道:「你的銀子還是留著吧,我給你。」
畢竟是身體的親身父母,反正也會被輿論綁架被迫去幫助他們的,主動一點也無所謂了。
何有梁眼睛一亮,隨即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偏了一下頭,小聲道:「謝謝了,大姐。」
「對了,既然你要去老屋報訊,不如都通知了吧,二叔那邊,還有春芽家……」
「知道了,算了,我先回老屋,然後就去跟裡正說,讓他通知村裡人……」,何有梁說到一半又想起來何桃之前所說的想要暫時保密,很認真地分析道:「你說秦大舅昨天看到的長毛,這種大事情,肯定不止他一個人看到,鎮上那邊過往的人多,說不定已經傳遍了。」
何桃現在也覺得她所謂的保密除了自私以外毫無意思。
「有梁,大姐,出啥事了?」,春芽叫住了邊說話邊往外走的姐弟倆,臉上帶著濃濃疑惑。
何有梁把事情跟她說了一遍,她自然是嚇得花容失色,等不及林家人從裡正那裡聽到消息,自己回家報訊去了。
他們倆走了以後,何桃想了一下去了隔壁的容家報訊。
何有梁等人懼怕的只是戰爭這兩個字,但是村裡四十歲以上的人卻是真正經歷過戰爭的。
如果把時間線拉長一些的話,嚴格說來蜀南府本來就是金國的領土,當然那是因為大齊建立之前,在前朝大成,在金國還是藩王封地的時候。大成國破,「十方之亂」後,金國為了立國,把被迫將蜀南府這一片割讓了給了最大的勢力大齊。
失去了這麼一大片土地,金國的皇帝只好另找方向填補這個空缺,他們攻打了達達族,不斷蠶食達達族的土地,奴役達達族的平民。
三十多年前,大齊皇權更迭,早就想要擺脫大齊統治的金國趁虛而入,一舉攻破了青山關,將蜀南府佔領了近三年。金國聲稱是收回自己的領土,當然這個理由是站不住腳。金國人攻打蜀南時將達達族的奴隸作為「前鋒」,其實就是炮灰,佔領後又特意命令達達族奴隸侵略蜀南各地,將長毛鬼子的惡名傳遍了蜀南,試圖使蜀南的平民畏懼從而心甘情願地接受他們的統治。
大齊國內皇權穩定後才騰出手來將蜀南府收回,並且狠狠敲詐了金國一筆,敲得金國這三十年都沒有恢復元氣,但是對於蜀南府的平民而言,那段時間的經歷的傷痛也是無法恢復的。
雖然柳樹鎮地處偏僻,金國的主力部隊攻打沒有路過這裡,但是佔領後卻派過帶領達達奴隸的官員下鄉收糧,給榕樹村的人上了一堂「愛國主義教育課」。收糧官員以「不敬王族」為由逮捕了幾個村民,並當場「處決」以儆傚尤,行刑的就是那官員的達達奴隸們。
裡正那時候不過是個半大孩子,即使三十多年過去了,他也沒有忘記過當時的情形。他眼睜睜地看著長毛鬼子用匕首將一個活生生的人剝皮,然後將剝下來的人皮披在身上,就那麼直愣愣地看著被迫圍觀的村民。
裡正聽到消息之後的第一反應就是反胃,他彷彿又回到了三十年前的那天,看著那達達奴隸伸出舌頭舔舐沾血匕首的那幕,將近一炷香的時間才稍微冷靜下來。他拿起銅鑼重重地敲了一下,然後走了門,去村裡挨家挨戶地通知村民開會。
作為裡正他必須要將村民們組織起來,日夜在村子周圍巡邏,還要跟周圍的幾個村莊的裡正商量,結成聯盟相互守望,確保長毛進村時村民們有足夠的時間躲起來。
而同時得到通知的林家亂成了一鍋粥,春芽奶奶武氏一聽到「長毛鬼子」就兩眼翻白差點就暈了過去——當初被活生生剝皮的人中就有春芽的爺爺。在春芽的提醒下,林家三兄弟當下決定立刻去鎮上採購物資,可是家裡的銀錢都被暈了的武氏捏著,他們想去也沒法去。最後三人商量後決定由武氏最偏愛的林三出手,用冷水潑醒了武氏才拿到銀子。
而這時候,最先得到消息且得到了贊助銀子的何富國和何富家已經駕著從林木匠家借來的牛車到了鎮口,緊隨其後的是大荒地容家的牛車。
傍晚前,榕樹村全體村民依照通知在曬穀場集合了。裡正發現村裡的壯勞力中有三分之二都沒有到場,這時候他才想起來傅家的小兒子進山失蹤,傅泉花錢請了不少人去找他,不止是榕樹村本村的,就連附近幾個村的壯勞力都去了。
他不禁有些喪氣,咋偏偏就在這個時候,看來還得派人進山把那部分都找回來,不然就憑借剩下的這些老弱病殘,如果長毛鬼子真進村的話,榕樹村就全完了!
裡正宣佈了「金國人可能已經攻進來了」後,雖然他再三強調這個消息還不能百分百確定——因為不是衙門的人通知的,他確實不是能確認消息的準確性,他不能把話說死了,但是村民們全都選擇性地忽略了「可能」兩個字,榕樹村的平靜被徹底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