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上火事件的前車之鑒在前,何桃帶孩子更加小心了,不敢有一絲放鬆,又有傅石兢兢業業的「輔助」,後面倒也沒再出啥岔子。
去年得了太叔公的春聯,今年添了一雙寶貝閨女,又賺了一大筆銀子,傅石覺得自家這是沾了太叔公的福氣,今年何桃還沒想起他就主動提出要去討春聯。何桃想一家四口一起去,傅石卻堅定地否決了這個提議,說是風大雪大的,孩子帶出去容易受涼,讓何桃留下看孩子,他一個人帶著節禮去了。
半個時辰後他樂顛顛地捧著對聯回到家,一進門就問何桃:「媳婦,你快看看,太叔公寫的啥?」
何桃嘴一抽,想起去年那副引人誤會的春聯。她慢騰騰地挪到炕桌前,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後才鬆了口氣,還好,太叔公今年走的是尋常路。
何桃笑得了瞇眼:「上聯是家和業興枝繁葉茂代代興,下聯是添丁進口福全祿齊事事旺,橫批,吉星高照。」
「好對子!真喜慶!」,傅石點頭。
「不止呢,上聯還把咱冬枝、冬葉的名字來由給寫進去了呢!你看,這四個字,枝繁葉茂!」,何桃指著對聯向傅石解釋。
「真好!」,傅石不住地感慨。媳婦識字,啥都能看懂,他卻只能認出自己名字。他抱起冬枝跟她玩舉高高:「冬枝,你長大後爹也送你上學堂好不?以後像你娘一樣,做大才女!」
何桃滿臉黑線,才女毛啊,她現在就是個半盲,當初還為了識字可是買了一堆啟蒙書呢!
那幾本書買回來後,她草草翻了一遍。《三字經》全是小故事大道理,留著每天講一句當睡前讀物倒是蠻好——前提就是她自己得先弄清楚每句話啥意思,這個前提不具備,於是扔到一邊。《百家姓》、《千字》、《幼學瓊林》在她看來就是本參考資料,跟字典差不多,以備查閱用,也扔到了一邊。只有《聲律啟蒙》和《笠翁對韻》寫得優美工整,讀起來又朗朗上口,對是對了她胃口,可是三天勁頭一過後,一樣是扔到一邊積灰塵去了。
傅石這麼一提,她倒是想起來了,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乾脆也給倆小熏陶熏陶,營造點學期氣氛好了!
她就翻箱倒櫃地把書找了出來,然後將冬枝、冬葉並排著放在炕上,她翻開《聲律啟蒙》字正腔圓地念起來。
「雲對雨,雪對風,晚照對晴空。來鴻對去燕,宿鳥對鳴蟲……」
冬枝、冬葉兩個原本被傅石逗得笑成了瞇瞇眼,張著小嘴吧哇哇地哼哼著,何桃一唸書兩小就瞪大眼睛看她,嘴裡啊啊地也跟著哼哼。
何桃驚悚了,心想難道老娘生了一對芝麻餡的包子?這是小神童還是被穿了啊?
她無比糾結地繼續念,兩小逐漸安靜下來,不再啊啊了,只是看著她,然後圓溜溜的眼睛慢慢瞇起來,舉著小拳頭打起了秀氣的哈欠,等她念到第一段的最後一句「男兒氣壯,胸中吐萬丈長虹」時再看倆小,已然熟睡!
這下子找到哄孩子睡覺的法寶了,唸書催眠!
何桃摸摸熟睡中的閨女們的小臉蛋,抬頭對傅石說:「你就別想她們以後是才女不才女的了,就他們這樣一聽到別人唸書就睡覺的,以後能把三字經給背下來就頂了天了!」
「胡說,她們是累了!」,傅石堅信自己閨女是聰明的,以後一定會成為才女,辯解道:「她們才多大啊,還沒到百日呢,咋可能一下子學這麼多呢,學幾句就累了。」
傻爹!你知道沒滿百日容易累,難道還指望她們現在真能學點啥嗎?何桃在心裡暗罵。
不過,有了這這一出,何桃就開始琢磨著要給兩小做點益智玩具,比如積木啥的,讓她們早早地就能動手自己玩。她興沖沖地拿出紙筆,把她能想的起來的積木樣式都畫了出來,還特別標注了每個的尺寸大小。
「媳婦,你這是畫的啥?」,傅石湊過來看她塗寫。
「給冬枝、冬葉玩的,諾,你看,三角的放在方的上面就是房子,就這樣堆起來玩的!」,何桃興致勃勃地跟傅石解釋。
傅石皺起眉頭:「這有啥好玩的?」
「……」,何桃仔細一想,她自己也覺得沒啥好玩的!!
「但素,萬一小孩子的就是喜歡呢!」,何桃如是說。
傅石沒話可說,這萬一還是一萬的誰知道啊!反正媳婦閒著也沒事,就讓她打發時間吧!
兩人正說著話,敲門聲響起。傅石跑出去一看就二房的傅磊來了。
「堂哥、堂嫂,我爹娘讓你們三十那天過去吃團年飯呢!」
傅石一聽就激動了:「真的?」
「還有假的呀!」,傅磊笑著說:「記著準時到啊!」
「好、好,我們一定準時!」
送走了傅磊,傅石樂顛顛地回了屋。
「磊哥兒來幹啥呀,咋都沒進門啊?」,何桃問他。
「是二叔、二嬸讓他來叫咱後天三十中午去吃團年飯呢!」
「真的呀?那真好!」何桃也跟著樂了。
分了家的兄弟過年時輪著做團年飯是榕樹村這片的老規矩了。一般都是照著長幼順序顛倒,從小兒子家開吃,大年夜由長房張羅先祭拜再吃團年飯。
連大周氏那般摳門的人,每年除夕這天也得備著好酒好菜請何志高的兄弟何志貴、何志生兩家吃團年飯。一支三家四代人加起來好幾十個,得坐上滿滿四、五桌。
這還不算最熱鬧的,因為何家還有太叔公何大梁這個領頭人物在,三十這天團年飯前,自他以下的所有何家人都是要到祖宅集合,一起去祖墳祭拜再分別回家團年。何氏一門兩支老老少少加起來近百人,那場面都能趕上一般人家辦紅白喜事了。
傅石爹娘還在世時,傅家兩房也是輪著做團年飯的,二十九在二房吃,三十在大房吃。後來大房人口凋零,傅石離群索居,團年飯就只剩下二房自己人了。
去年她和傅石剛成親時,二叔雖然照顧他們,可是卻沒提過讓他們去吃團年飯的事,照這情形看,二房的人是徹底對他們沒了忌諱了!
這可是大好事啊!一年來的努力沒白費!
「石頭,把大集時買的酒找出來,到時候帶過去你跟二叔、堂哥他們好好喝一杯!」,何桃指揮傅石:「零食糖果也各樣包一些,帶給婷婷他們吃!」
「哎,好勒!」
傅石忙了一陣把東西收拾好了,然後翻上炕跟何桃聊團年飯的事,越說越有興致,最後講起了他小時候的事情。
「我爹常年都在黃大戶家裡幫工,一年到頭也沒見他幾次,偏偏他又不喜歡笑,每次看到他他都馬著個臉,我從小就很怕他。那年除夕是大年二十九,我娘和二嬸做了一大桌好吃的,雞鴨魚肉,平時都吃不到。我饞得慌,大人還沒上席呢,我就偷偷用手抓了一塊臘排骨……」
「你還說我饞呢!我小時候就沒偷過東西吃!」,何桃逮著機會標榜自己。
「我那時候不是傻嘛,根本不懂事!」,傅石嘿嘿笑著繼續說:「正好我爹進堂屋把我給逮著了,我嚇得一把就把排骨給扔了。年紀小,傻,還以為扔了就不會挨罵了。我爹掄起掃把就一頓打,還不准我哭!打完了問我知道錯了不?我說知道了,爹就問,那你說錯哪了,我說不應該偷東西吃,我爹又摔了我一腦袋,問,還有呢?我說沒了啊,別的沒幹過啥錯事了啊。」
「我知道了,你爹還氣你把臘排骨扔了,說你不珍惜糧食!」,何桃一拍掌。
「對,就是這樣。我爹說我是錯上加錯!」,傅石摸著後腦勺很不好意思地說:「說著又要打我,還說多挨打才能讓我長記性!我娘她看到我爹拿掃把打我就跑過來搶掃把。我跟你說我娘特別疼我,從小就沒罵過我一句,更別說打了!後來我是沒挨打,可是我爹和娘兩個打起來了!」
「……」,婆婆彪悍!不過,也太慣孩子了,幸好她死得早,哎,不對,「呸呸呸」,何桃想著自己應該引以為戒。照現在的情形看,傅石已經是完整地遺傳了婆婆的慣孩子的性格,她就應該硬起心腸來堅持公公的角色。
「我娘下手可狠了,蹭蹭幾下就把爹的臉抓了好幾條血道道,最後還是二叔二嬸把他們勸開的,」,傅石想起傅老爹頂著張花不溜秋的臉吃團年飯的樣子,笑得嘴巴都咧到後腦勺了,喝了口茶繼續說:「不過,就算這樣,我爹還是罰了我,不准我上桌吃團年飯!」
「到了晚上,我都睡覺了,我爹端著碗臘排骨進了我屋,」,傅石似乎又回到了十多年前的那個晚上。
傅老爹讓他吃臘排骨,他雖然餓卻不敢伸手,怕又挨傅老爹的打。傅老爹抓起排骨戳到他嘴上了,他才敢動口嚼。
「你要吃啥,不能等開席了正大光明地吃?小小年紀不學好,三歲偷針,長大偷金,以後不准再這樣了!」
「家裡的買一粒米都你爹娘辛辛苦苦掙的,糟蹋糧食就是不孝!」
「你是爹唯一的兒子,爹不能讓你長成張二狗那種人!」
傅石悶悶地對何桃說:「爹雖然凶,可也是跟我娘一樣疼我的。」
「……」,你爹白教了你一場了!想想傅石那二百兩銀子的來路,哪兒正大光明了?還幫別人養兒子,傅老爹要知道了能從地下鑽出來再抽他一頓吧!
不過看傅石焉了吧唧的樣子,何桃沒好跟她瞎扯,生硬地轉了話題,問道:「張二狗是誰?為啥公公那樣說他啊?」
「二狗哥比我大幾歲,我小時候經常跟他玩。有次他帶我去偷容大奶奶家的櫻桃,結果我被容大奶奶家的狗給咬了。我爹知道了這事打了我一頓後領著我上門去給容大奶奶道歉,我娘拿著火鉗追著張二狗打,說他要敢帶壞我就打死他。」
「……」,婆婆大人啊,何桃嘴角一抽,這真是護孩子護到沒底線了!
「二狗哥後來就真的不敢再找我玩了。」,傅石有些感慨地說:「其實他也沒那麼壞,狗攆我們的時候,他還一直護著我呢!就是他平時風評不好,我爹娘對他有成見。」
「他幹啥了風評不好?」,何桃的興趣被勾起來了。
「都是他後娘說的。那女人成天說二狗的壞話,到處跟人說他又奸又懶,還忤逆她啥的。村裡人聽多了就都不喜歡二狗了,我爹我娘也是。」
「他爹不管的啊?果然是有後娘就有後爹!」,何桃說道。
傅石瞥了她一眼,想起之前她就跟成老太說過同樣的話,心裡就有些煩躁,悶哼哼地解釋:「不是的,他爹娶了她後娘沒兩年就死了。家裡就只剩二狗跟她後娘了。」
「她居然沒改嫁?」,那個後娘一聽就不是啥好人呀,「守節撫養亡夫的獨子」的路線完全不是她的風格嘛!
「她本來就是二嫁了,前面也是死了男人,名聲不好,再嫁不出去了,只能在張家守寡。」
「這樣啊!」,原來是不得已才守寡的呀!何桃又問:「你說她一不能嫁人了,二嘛自己又沒孩子,以後不就得指著張二狗養嗎?幹嘛還對張二狗那麼差啊!」
「誰知道她咋想的!」
「那張二狗呢?」,榕樹村雖說是大村,但是家家戶戶都能扯上親,但是原主記憶裡卻是沒有張二狗這號人的。
「二狗哥參軍去了,瞞著他後娘偷了戶籍簿,去的是南邊的駐地,有十年了。」
那年傅石娘秦氏過世,傅石剛從外家秦家回到榕樹村,除了二叔傅泉所有人都跟躲瘟神一般遠著他。張二狗卻突然上了門,跟傅石聊起小時候的糗事,說到秦氏拿著火鉗追著他打,說他有多羨慕傅石有個好娘護著他。臨走了才告訴傅石他打算去募軍處報名參軍去。
傅石這好不容易有了個能說話的人,很捨不得,勸他別去。
張二狗卻回答他說:「我必須得走,不走再在家待下去了,再待下去我就真的要臭一輩子了!」
「哎,等等,張二狗家是不是就住村西邊竹林那邊,她後娘姓高?」,何桃突然想起這麼個人了。
「對呀!」,傅石點點頭。
張二狗參軍的時候原主也就五六歲,確實不記得這號人,但是他的後娘高氏高敏原主卻印象十分深刻。
高氏曾離開榕樹村五年。
據說她自己說是繼子惡毒、忤逆不孝,瞞著她去參軍不說,走之前還把家裡的地全給賣了,想要活活餓死她!她先是回了娘家,遭到兄嫂嫌棄,一年不到又被趕了出來。正好遇到縣城的大戶人家招丫環,人家雖然嫌她年紀大,也可憐她走投無路,就收了她。後來那戶人家舉家搬遷,她故土難離就回榕樹村繼續守寡。
她買了幾畝地,種起了莊稼,跟別的守節寡婦一樣過起了關門閉戶的日子。
高敏住得偏僻,村裡人一開始沒覺得啥,時間長了以後眼尖的媳婦子開始發現不對勁的地方,高氏的院子時不時地有外村的男人出入,她地裡的活計也有人幫她幹。
村裡人就覺得不對勁了,傷風敗俗啊!
不過,高氏聰明的一點是她不招惹本村的人,沒人來將她捉姦在床,也沒人能證明她偷人。村裡的婦人也就在背後罵她,送了一個形象的綽號「高破鞋」!
高氏自己是不痛不癢的,現在依然過著看似關門閉戶實則放蕩不堪的日子。
關於她最出名的段子就是,貨郎來村裡賣東西都會特意繞到村西竹林那邊去討水喝,水一喝就是兩個時辰,出了門還跟脫水了似得兩腿發軟打顫。
「不過,張二狗也夠狠的,聽說他不只是把田地賣了,還把米糧都扔糞坑了!」,何桃跟傅石分享八卦。不過有高氏先毀他名聲在前,他也算是師出有名吧,毀譽參半。
傅石瞄了何桃一眼沒說話。
張二狗當初是恨不得直接宰了高氏的,不過不是因為她爛了張二狗的名聲,而是她居然半夜摸上了張二狗的床!這種事情就沒必要跟媳婦說了,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