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賓地處岷江和金沙江的交匯處,兩條河流匯聚到一起,形成長江。郝老六一夥袍哥聚集的「三江社」地處江口南岸。
「三江社」茶樓是宜賓袍哥碼頭的總堂口,位於縣城中心地帶,那茶樓原本叫作「福滿樓」,被鹽商喬三爺盤了下來,捐給宜賓地界的袍哥作為聚事的堂口,他自己也因此換了個「喬三爺」的名頭。因為宜賓江段的袍哥碼頭叫作「三江社」,喬三爺便將茶樓改成了碼頭的名字,給茶樓掛上了老大一張「三江社」的黑底金字匾額。
郝老六一夥袍哥很少到「三江社」喝茶,這緣於幫會不同堂口間的尊卑差異。郝老六所屬分支為「智永堂」,既然犯著「智」字,自然矮了「仁」、「義」一頭。郝老六不願仰人鼻息,平時也只在江畔港**動。然而畢竟做得了「巡風六爺」,雖然不比一二三五上四排的大爺在幫中有說話權,可也掌管著放哨巡風、偵查尋訪、把守宜賓水路的重任。這些工作人少是做不成的,郝老六藉著為幫會更好打探消息的由頭,大肆招收新人入伙,幾年間便將「智永堂」壯大起來——整個宜賓水路上的袍哥,掛名的有上百人,未掛名的近千人,全部打著智永堂的名號在江上往來。
這近百名掛名的袍哥又分作兩伙,其中半數是有著正當營生的漁夫、艄公、扛碼頭的長短工苦力,另一些由整日打殺劫掠的水賊、吃拿卡要的真假治安警察構成。所謂清水袍哥、濁水袍哥便分指這兩類性質不同的袍哥。
郝老六偶爾帶領眾兄弟做些見不得光的買賣,但鮮少放開手腳傷人性命,嚴格說起來,他自己還算得上是清水袍哥。既然「清水」,必然相對清苦一些,平日裡少不得風吹日曬、霜打雨淋。雖然清苦,郝老六卻樂得逍遙自在,他將江畔的臨濤茶樓當成了落腳點,過起了天高皇帝遠的快活日子。
說遠也不遠,臨濤茶樓所處的港口碼頭,離縣城的三江社茶樓不過幾里路之遙。可這幾里路多在荒郊野外,不似縣城中房屋密集,街巷繁多,東一拐西一轉就能甩脫追兵。
武岳陽回頭看見袍哥漸漸追近,急忙喊道:「在一起太顯眼,分開跑!」
「有啥用?這荒郊野外的,躲都沒地方躲,咱還不如跳江了,奶奶個爪……」騷猴兒腳下沒有留意,險些絆個跟頭。他雖然口上並未贊同,可一雙三角眼已經開始東張西望,尋找藏身之地。
「若能僥倖逃脫,什麼時候,在哪裡碰頭?」姚青道。
武岳陽上氣不接下氣道:「看見前面那三顆大樹沒有?明日天亮……在那大樹下匯合!」
「好!」姚青答應一聲,扭頭跳進草叢,向一旁荒山上跑去。
騷猴兒發一聲喊,「等等我!」追姚青去了。
「我跑不動了……哎呦……跑不動了……」艄公老孫一屁股坐在地上。
武岳陽立即停下,返回去拉他起來。
艄公老孫連連擺手,「莫得耽誤工夫啦,你們快走……」他捶打著胸口不停地喘息。
武岳陽執意將他拉起,拖著他跑了幾步,老孫腳下發軟,踉蹌著摔倒在地。
「走不成了。」麻耗子看著幾匹馬已經追近,他縱身竄到路旁草叢中躲起來。
四匹馬載著郝老六、老崔、鐵牛和蒙面女子眨眼間追上武岳陽。四人喝住馬,郝老六率老崔和鐵牛前後將武岳陽、老孫二人圍住。
武岳陽尋思憑一雙腿可萬難逃跑,他看了看四匹健碩的高頭大馬,想道:「你們既然送馬來,我也只好卻之不恭了!」武岳陽悄悄地從身後抓出天蓬尺,二話不說,突然暴起出手,掄開天蓬尺,對準郝老六乘坐的黃驃馬前腿橫掃過去。
黃驃馬受驚,不等主人發號施令,立即抬起前蹄躲避。這正是武岳陽希望看到的,他很熟悉馬性,知道馬兒受驚會有什麼舉動,他這麼一掃,那馬兒必定高抬前蹄,郝老六難保不從馬背上摔落下來。
郝老六果真不負岳陽的期望,他根本沒有設防。坐下黃驃馬希律律嘶鳴著揚起前蹄,韁繩從郝老六手中滑脫,他兩手亂抓,只從馬後頸上揪下幾綹馬鬃,「哎呦」一聲跌落馬下。
「瓜娃子找死!」郝老六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一骨碌從地上爬起,擼起袖子沖武岳陽而來。武岳陽哪有工夫和他糾纏,他伸手牽住馬韁繩,翻身上馬,「上來!」伸手要將艄公老孫拉上馬。
郝老六哪容武岳陽如此放肆,他心道:「龜兒子又是奪馬又是救人,當我好欺負麼?」他一個箭步撲上去,將艄公老孫撲倒。鐵牛和老崔更是拍馬前來夾擊,要一舉將武岳陽擒獲。只有那叫「秋蟬」的蒙面女子舉著火把一動不動地在旁邊冷眼觀察著。
武岳陽左右躲閃,避開鐵牛和老崔,他心中琢磨,這麼下去一個也逃不走,而且若當真帶上艄公老孫,座下馬背負著兩人,必定難以放足,終究無法逃脫。他一咬牙,狠心一巴掌拍在馬臀上,抖韁繩催馬上路。
可是黃驃馬只是原地轉了兩個圈,並不奔跑。武岳陽又急又怒,兩腳狠踢馬腹,又回身重重拍了馬臀幾下,無奈這黃驃馬就是不聽使喚,中邪一般,從鼻孔撲籟籟噴出一串起,搖頭擺尾,始終不聽武岳陽指揮。
「大黃,掀他下去!」那蒙面女子不輕不重地說了這麼一句。
黃驃馬如能聽懂人話一般,立即揚起前蹄,要將武岳陽掀下馬背。
武岳陽聽到蒙面女子所說的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牢牢抓住韁繩,兩腿夾住馬腹,身體貼在馬背上。黃驃馬這一下竟沒將他掀下來。
武岳陽並未因為沒被掀下馬背而感到欣喜,相反,他心中滿是震驚,須知牛馬不似貓狗般容易馴養,它們通常只能聽懂「駕、吁」之類最簡單的指令。可那蒙面女子只這麼隨便說了一句,這黃驃馬竟聽令照做,簡直匪夷所思。
黃驃馬不顧武岳陽胡亂琢磨,它一掀沒將武岳陽掀下來,又抬起後蹄騰空踢踹,或人立而起,或垂頭高踢後腿,形似倒立。如此反覆,只幾個回合,武岳陽終於掌握不住平衡,被甩下馬背。黃驃馬趾高氣揚地跑回蒙面女子旁邊,促狹似的看著武岳陽。
武岳陽氣不過,將氣撒在郝老六身上,他揮舞著天蓬尺,要與郝老六廝打。鐵牛早跳下馬來,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把奪過天蓬尺,又一拳黑虎掏心,將武岳陽打得喘不上氣來,直接用繩子綁了。
艄公老孫自然不敢反抗,乖乖受擒。
「龜兒子,讓你跑!讓你跑!」郝老六抓起皮鞭,又劈頭蓋臉地抽了武岳陽幾鞭子。武岳陽一邊躲閃一邊恨恨地盯著那蒙面女子。
遠處荒野裡儘是火把,將夜色照得亮如白晝。眾袍哥追上姚青和騷猴兒,將二人分別捆了,遠遠地押過來。
武岳陽和艄公老孫被郝老六和鐵牛捆住了手,拖在馬後,一夥人掉頭回返。
麻耗子藉著夜色掩護,瞅準了時機,在蒙面女子撥馬回身的一瞬間,雙手緊捏的匕首一齊甩出。兩道黑芒如閃電,又如毒蛇,倏忽飛向蒙面女子後心。
老崔驅馬墜在隊伍最後,他聽到草叢一陣悉悉響動,轉頭看去,只見麻耗子站在草叢間,眼睛死死盯著蒙面女子,他揚起的雙臂還沒有放下。老崔心知不好,想出聲提醒已經來不及了,眼見蒙面女子命懸一線,她卻毫無察覺一般。
老崔半張著嘴,大睜著眼,喉嚨裡不自覺地傳出:「哎……」
兩把匕首轉瞬即至,蒙面女子後腦勺彷彿長了眼睛一般,猛地扭腰轉身,一手持著火把,單手就將兩把匕首都接了去。老崔揉揉眼,尋思道:「怎麼眼睛一花,那兩把飛刀就到了她的手裡?」
麻耗子同樣感到不可思議,他原本就預料到這個蒙面女子怕是最難對付,因此想著先解決了她,旁人便不足慮了。可他沒想到這神秘的蒙面女子竟有這麼好的身手。麻耗子腦中一片空白,傻愣愣地呆立在原地。
郝老六等人聽到後面的響動,急忙大叫大嚷地調轉馬頭,回來圍捕麻耗子。那蒙面女子更是行動如風,她一個觔斗翻下馬背,幾步竄到麻耗子跟前。
「你是自己跟我們走,還是要我動手?」蒙面女子捏著麻耗子的兩把匕首問。
麻耗子回過神來,哪管那麼多,明知不是對方對手,仍舊不肯服輸。當日在城隍廟中與灰袍老人交手,他被灰袍老人抓住雙腕時寧死尚且不肯服軟,這節骨眼上,更是一句話也不說,乾咳兩聲,握緊了拳頭,猛地擊向蒙面女子頸部。這是他在別動隊受訓時,從武官那裡學過的少林長拳,雖然不是很精熟,可這一拳如果打實了,輕則一招將對手打倒,重則擊碎喉骨,一招殺敵。
蒙面女子丟掉兩把匕首,同時閃電出手,一把攥住麻耗子拳頭,順勢向後一拖一按,直接摔麻耗子一個狗啃屎。蒙面女子出手狠辣,毫不留情,她飛起一腳,踢中麻耗子胸口,直將他踢出老遠。
麻耗子又是乾咳兩聲,吐出血來,想要爬起,郝老六和鐵牛一溜煙似的撲過來。兩人合力按住麻耗子,也將他捆了。
蒙面女子拾起麻耗子的兩把匕首,收在自己的袖筒中。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