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岳陽、姚青、騷猴兒和艄公老孫被郝老六一夥兒袍哥捆上岸來,回到江畔的臨濤茶樓。武岳陽四人被反剪了手丟進茶樓內隱藏的地牢裡。
茶樓門口圍了不少看熱鬧的百姓。鐵牛從茶樓內出來,一腳踢飛門口晾曬蔬菜的籮筐,撒了滿街的蘿蔔乾。鐵牛叫道:「看啥子看看啥子看!咱們兄弟抓了幾個棒老二,又沒得妖魔鬼怪,裡三層外三層你們擺起龍門陣來嘍!走走走!」
眾看客哪敢招惹袍哥,一哄而散。
客房裡面,郝老六與三五個袍哥弟兄胡吃海喝一番。郝老六抹抹油膩膩的下巴,「嚼了薑片子(薑片子:肉),灌了黃湯(黃湯:酒),別吃到狗肚子裡去,守卡放灘招子都亮著點,別出去有的沒的胡說,誰敢放風出去莫怪六哥短了他的利子(短利子:割舌頭)!」
眾袍哥知道郝老六這是要審肉票了,答應一聲,各自出客棧去。鐵牛照理留下來,如鐵塔般守在客房門口。
客房內只剩下郝老六和他的狗頭軍師娘舅。兩人推開圓桌,掀起一側牆壁上的山水畫,露出後面三尺寬的暗門來。郝老扭動門環,向一側拉開暗門,順狹窄而昏黑的一條甬道向下進到地牢中去。
地牢較為寬廣,呈長方狀,中間被胳膊粗的木柵欄隔成兩半。武岳陽一行四人被關在木柵欄裡面。
突來的光亮使已經習慣了黑暗的武岳陽有些不適應,他瞇起眼,看著郝老六登登走下木梯,點亮油燈。
翻船時,姚青被扣在船底,她身上的傷勢沒有痊癒,原本就沒有精神,這次受了江水浸泡,渾身冰冷,更顯萎靡。
騷猴兒生於東北,水性很差,落水後慌亂間連狗刨也忘記了,灌了滿肚子的江水,被袍哥救起後一直處於昏迷狀態,這時候正仰面躺在地上,呼嚕呼嚕地睡得正香。
艄公老孫倒是安然無恙,只是渾身濕透,江水順著褲腿流了滿地,他嘴唇發青,牙齒咯咯作響,冷得蜷縮成一團。
郝老六隔著牢門瞥四人一眼,到一旁擺滿了鐵鉤、烙鐵、皮鞭等刑具的長桌上掂起一把盒子炮來,對著油燈細細打量。
「老崔,這幾把匣子槍,能看出什麼章麼?」郝老六是個渾人,從小好勇鬥狠,人送綽號「好潑皮」。他自幼就一口一個「老崔」稱呼娘舅,老崔是個屢試不中的秀才,早些年從未正眼瞧過這個游手好閒的外甥,不想這外甥自從做了袍哥,竟也混得風生水起,幾年間從一個跳灘的跑龍套袍哥升到了下四排中的「巡風六爺」。無奈郝老六還未到而立之年,尚不夠稱呼「六爺」的資格,碼頭上的兄弟只好叫他「六哥」。
老崔早就習慣了外甥對他這樣稱呼,並不以此為忤。碼頭上眾袍哥都是弟兄相稱,那又有什麼不對的?他讀了半輩子書,沒混得半點功名,只好投靠外甥混碗飯吃,平日裡跟在郝老六身旁為他出謀劃策。郝老六雖嫌他嘮叨,但他的建議郝老六還是聽從的居多。
老崔捏著綠皮折子,皺著眉翻看完畢,倒吸一口氣,道:「有章,大有章啊!」
「怎麼?」郝老六一把奪過綠皮折子,可他斗大的字不識幾個,瞄了兩眼,又遞還給老崔,問道,「這上面寫著什麼?唸唸,唸唸。」
「這是那娃子的身份證明,這證件被水泡了……模糊得很。看不出真假,看著不像是偽造出來,莫非瓜娃子真是**的特務?」老崔狐疑道。
「去去去!都被水泡爛了還講什麼真假!」郝老六甩了甩盒子炮裡面的積水,噹啷一聲扔到長桌上,抓起他用慣的皮鞭,「老子給他們用用刑,看他們還死鴨子嘴硬!」
郝老六走到牢門前,嚷道:「你們這些棒老二到底是從哪個山頭下來的?犯了什麼案子,麻利講出來,免得六爺抽你個皮開肉綻!」
牢內醒著的四個人一齊看向郝老六,沒人答話。
「龜兒子!敬酒不吃吃罰酒!」郝老六氣惱地打開牢門,高舉起皮鞭問武岳陽道,「你再硬氣給老子瞧瞧?」
武岳陽怒目而視。
郝老六揮鞭照頭就打。武岳陽左右躲閃,無奈雙手被反剪在身後,行動不便,郝老六又是一味追打。武岳陽被逼到角落裡,結結實實地挨了十幾鞭子。武岳陽也算硬氣,皮鞭啪啪地抽在身上,隔著浸濕的白袍,能清晰看見一道道血痕,他始終沒有吭一聲。
姚青看不下去了,「住手!你怎麼說也算個長輩,這麼打一個毫無還手能力的後輩,傳出去也不臊了面皮丟你們碼頭的人!」
郝老六擦了把汗,剛喘息兩口,聽到姚青這麼說,又氣又怒,提鞭便沖姚青走去。老崔急忙抱住郝老六,「老六老六……可不敢打死人呦,這幾個還有用。你歇著你歇著,我來審他們。」老崔好說歹說勸住郝老六。郝老六瞪姚青和武岳陽一眼,提鞭又要抽艄公老孫,老孫一邊連連求饒一邊縮著脖子往武岳陽身後鑽。郝老六罵道:「媽勒屁,軟骨頭還敢穿黑袍!」順手將皮鞭朝老孫丟過去,皮鞭砸在老孫肩頭,掉落地上。老孫猛一哆嗦,連叫「不敢不敢,饒命饒命」。
騷猴兒雷打不動地躺在地上酣睡。郝老六氣不過,跨步過去,一腳踢在騷猴兒腰間,「讓你穿黑袍!」騷猴兒慘叫一聲疼醒過來。郝老六又踢,邊踢邊重複著,「穿黑袍!穿黑袍!看你還敢!」
騷猴兒吐了兩口水,將頭後仰,保護面部不被踢到。郝老六惱著騷猴兒在船上對他譏諷,「叫你油嘴滑舌!」抬起大腳,又朝騷猴臉上踏去。騷猴兒雙手捆在身後,無法抵抗,可是並不影響他還嘴。
「殺人啦!救命呀!」騷猴兒扯嗓子大叫起來。
郝老六怒氣尤盛,這一腳就要踢爛騷猴兒可憎的嘴臉。騷猴兒沒法還手,上身倒還靈活,脖子一扭,躲過郝老六的大腳,一口咬在他褲腿上。江上風硬,郝老六穿得較為厚重,騷猴兒沒咬到肉,咬住了褲腿不放。郝老六抖了抖腿,沒有掙脫,他劈手啪啪打了騷猴兒七八個耳刮子,又使足了力氣,將騷猴兒甩到空中,可是騷猴兒如王八咬人,死不撒口。郝老六腿上掛了這麼一個肉秤砣,一時間竟對之無可奈何。
騷猴兒也犯了倔,打死也不鬆口。郝老六怒極,一手薅住騷猴兒頭髮,另一隻手握緊了拳頭,照騷猴太陽穴比劃一下,高高舉起,叫道:「再不鬆口,我打死你!」
騷猴兒晃著腦袋搖搖頭,瞪著郝老六不肯鬆口。
郝老六一咬牙,掄拳向下。眼見騷猴兒小命不保,武岳陽和姚青同時喊道:「鬆口啊!」
郝老六的拳頭最終被老孫截住。他擋住郝老六的胳膊,勸道:「老六,這幾個娃娃身份還沒查清楚,莫要意氣用事!」
「他跟王八似的咬著我不放,找死!」郝老六甩開老孫的手。
「我說兩句,聽我說兩句嘛。」老崔見郝老六又要打,再次攔住他,俯身對騷猴兒道,「你娃真不要命了麼?還不鬆口!」
騷猴兒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嘴裡嗚嗚啊啊嚷著:「打死小爺也不松……」
「你先鬆口,我給你們搬個火爐來烤烤火,再搞些熱乎的飯菜,想必你們又冷又餓,你要是願意穿著這淌水的衣服也由得你。」老孫以退為進道。
「說話算話!」騷猴兒道。他這麼一張嘴,郝老六趕緊退開,躲瘟神一般逃出地牢去。嘩啦啦用鏈子將牢門重新鎖好。
出了地牢,兩人上木梯,回到茶樓包房。郝老六長長出了一口氣,「媽勒屁,費了吃奶的勁兒,屁也沒擠出來半個。盡早給這些龜兒子扭到治安隊去,省得老子看了心煩!」
「可不能往治安隊送。」老崔搖頭道。
郝老六看賊一樣盯著老崔,「你今兒個咋了,神戳戳的。又不讓打又不讓送出去,你要把他們當老漢供起來?」
「六子,不是不讓你送,問題是往哪裡送。」老崔一副莫測高深的模樣。
「還能往哪送?」郝老六抓起圓桌上的一壺酒,仰頭灌了兩口。
「往治安隊送,沒有一點好處,即便他們真是犯了案子的棒老二,功勞也歸在治安隊朱隊長頭上。話說回來,若他們真是……」老崔稍作停頓,意有所指道,「若他們真是『有來頭的』,咱們私自扣押他們,難保他們不會報復。」
「你別賣關子!直接說送哪裡嘛!」郝老六不耐煩道。
老崔抿一口茶,道:「送堂口上去。」
郝老六放下酒壺,「為啥子?」
「不知道你前陣子聽沒聽說到一個消息:大西王張獻忠的寶藏被人挖到了。」老崔壓著嗓子道。
郝老六有些吃驚,道:「怎麼?」
「咱們舵頭就此事曾派人去邛崍天台山探查,聽聞被派去探查的兄弟前兩日回來了。舵頭立即分派咱們弟兄們守好各處要隘,盤問尋查過往可疑行人。她雖然名義上打著防止日寇入侵的旗號,其實不然,我倒覺得她另有圖謀。」老崔侃侃而談。
郝老六冒了一身的冷汗,「你是說,這幾個瓜娃子……」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