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歎了一口氣,她緩緩地抬起步子,迎著大得不像存在於這個季節中的春風,衣角咧咧地飛揚,她彷彿奔赴刑場一般朝著那個營帳靠近過去。
「站住!」士兵提刀擋在她面前,一臉凶神惡煞地看著她。
雖說這女子貌美驚人,可軍營重地,又豈是尋常人可闖的?
再說了,平日裡也就罷了,可此刻帝王還在營帳之中,若是被這女子冒冒失失地闖了進去,他有幾個腦袋可以掉?
妖冶冷冷一笑。
見慣了別人對她趨炎附勢的模樣,這個表情詭異故作淡定的士兵卻讓她心中原本就足以燎原的那把怒火燒得更旺,一下就把這幾個月來心中所有的不快全都撒在了他的身上。
既然自己撞槍口上,那就怪不得她了!
「百里雲開……不是你要我來的嗎?怎麼我來了,你又不讓我進去了……」她放開了聲音幾乎是歇斯底里地大喊。
所有守營的士兵皆是一驚。
這女人膽子也太大了,竟敢直呼帝王名諱!
可是……她說是帝王要她來的?
難道帝王這一個月在這營帳中寂寞了,是以……
還不等那些士兵從震驚中反應過來,一襲白衣的蕪星撩起營帳的簾子走了出來,皺了皺眉,沉聲道:「出了什麼事?」
微微側首,紅衣女子的身影撞入眼簾,他驀地一愣。
適才在營帳中只聽聞有人吵吵嚷嚷的聲音,卻不想,竟是她孤身前來!
一直以為,西冷的皇帝是不會放她走的,沒想到……不過看她這模樣,似乎是獨自一人溜出來的?
果然還是一點都沒有變!
妖冶身前那個士兵陡然一嚇,見蕪星皺眉打量著眼前這個女子,只當他是不認識她,似乎還有些生氣的模樣,一下子口氣更加不善:「你這女人可知營帳中住的是誰?別膽大包天地在這裡亂吼,若是驚擾了聖駕,十個腦袋也不夠你砍的!」
「閉嘴!」蕪星冷冷地掃了她一眼,「對郡主出言不遜,自己下去領罰!」說罷,在眾人眼珠子掉了一地的愕然中,他緩緩靠近紅衣女子,微微一笑:「你回來了。」
「是,我來了,什麼時候退兵?」妖冶面沉如水。
「這個,你還是問皇上吧。」他永遠都是這副模樣,似是沒有什麼能夠改變他的情緒,除了藍衣斷手的那一日他的情緒出現過一絲裂痕,她便再也沒有見過他失態的模樣。只聽他繼續道:「先跟我進去吧,皇上就在裡面。」
妖冶沒有拒絕,抬起步子跟著他大步往前,臨走前卻還不忘回頭掃了剛才那士兵一眼,眼中流露出一抹森冷的笑容。
那士兵腳下一軟,險些沒栽倒在地。
他到底是倒了幾輩子的大霉了,才會對郡主出言不遜啊?
這麼漂亮的女人,又敢直呼帝王的名諱,怎麼可能是個普通人啊!他怎麼就亂七八糟胡言亂語口不擇言了呢!現在可好,讓他下去領罰,要領什麼罰才好啊?
帝王可是為了郡主興兵罰西冷的,若是被帝王知道他今日阻攔郡主不讓其進去甚至還出言侮辱,恐怕真的是要將他千刀萬剮了吧?
週遭那一些見證了整個過程的士兵一個個都面露同情之色,一副「望君珍重」的嚴肅神情。
士兵欲哭無淚地領罰去了。
營帳中,一身金色盔甲的男人背對帳簾長身玉立,背影孤寂而淒冷。
聽到動靜,以為是蕪星一人,問道:「外面出了什麼事?」
「出了什麼事,皇上背過身來看看就知道了。」蕪星含著笑意的聲音緩緩響起。
前方的帝王似乎微微一怔,不意蕪星會如此,卻也沒有過多怪責,果然緩緩地轉過身來。
可當他的視線觸及這營帳中的第三人時,整個人恍若遭了雷擊一般,不能動彈,愕然地張著雙眸,一瞬不瞬地盯著那襲紅衣的女子,鳳眸中似有萬千光華閃過,璀璨瀲灩。以為是自己的錯覺,他抬了腳似是要走,卻又頓住腳步,徵詢地看向蕪星,大掌微微顫抖。
直到看到蕪星含笑朝他點了點頭,他才敢相信面前這個人真的是他魂牽夢縈的那一個。
她,真的回來了。
「冶兒……」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也不知是最近累的還是太過激動。
蕪星識趣地撩開帳簾退了出去。
百里雲開再也遏制不住自己激動的心情,一下子衝到了她的面前,緊緊地將她鎖進自己的懷裡。熟悉的觸感與馨香入懷,他的心再也不可抑止的狠狠一顫。
「你終於……回來了……」
妖冶勾了勾唇,卻完全沒有男人的激動,就連那抹笑意也顯得那般淒冷無情。她伸手抵上男人的胸膛,緩慢而用力地將他推開,始終保持著那張不帶感情的笑臉:「皇上,我來了,不知您什麼時候可以退兵?」
男人眸色一痛,怔怔地盯了她半響:「你就沒有別的話與我說嗎?」
他那個「我」字成功地讓她恍了恍神,卻沒了當初那份悸動的心情。
她有些想笑,或許,她現在真的是沒心沒肺了吧。
妖冶沉默了片刻,見他神情中似乎帶上一絲喜色,她便也笑了,笑意卻不達眼底,說出的話更是不留絲毫情面:「不瞞皇上,還真的沒有。」
百里雲開臉色一變,闔了闔眼簾,才抑制住起伏不斷的胸膛。
「既然你來了,我明日就會退兵。」
妖冶卻無視了他陰沉的臉色,垂著眼簾點了點頭:「希望皇上這一次能夠言而有信。」說罷,她也不給男人反應的時間,撩起帳簾便走了出去。
營帳外不遠處,蕪星獨自一人站著。聽到動靜,不由朝她這邊看了過來。
妖冶勾了勾唇:「你是在等我?」
不意她會這般直接,蕪星頓了頓,才點頭:「是。」
「你想跟我打聽藍衣的事?」她挑了挑眉。
此時此刻,他也不想跟她繞彎,仍是點了點頭。
妖冶「哦」了一聲,神色平靜無瀾:「那麼在我告訴你之前,你能不能先告訴我一件事?」
「好,你說。」
「我嫁去西冷的那日,你為何沒有將藍衣留下?」
蕪星一怔。
妖冶卻也不急,就這麼一聲不吭地等著他的答案。
半響,他才幾不可聞地道了一聲:「我不想勉強她。」
「沒有試過,你便知道是勉強?」她冷冷地勾了勾唇,眼中神色也不知是嘲諷還是瞭然,「我看是你不敢吧?你怕即便你留了她,她還是不願留下,是嗎?」
被她說中心事,他也不否認:「是。」
「那麼現如今,你又敢了?」
「我……」
「蕪星,太遲了。」她似是幸災樂禍地笑出聲來,越說越興奮,「若是當初也就罷了,說不定你留了她,她便真的會留下來,因為那個時候,她還是愛著你。可是現在,她心裡已經有別人了。便是你如何懊悔,你也已經成了她不可挽回的過去。」
出乎她意料的,蕪星的神色沒有絲毫變化。
就在她以為他已經不在乎了的時候,他卻苦澀地笑開:「沒關係,只有四個月的感情,一定抵不上她等了我那麼多年。只要我同樣得等她那麼多年,她就不會再怪我了。」
「你是傻還是蠢?」妖冶像看白癡一樣地看著他。
「有她在身邊的日子,我都習慣了,也將她的傻她的執著都學了來。」他眼角的弧線中帶著一絲化不開的溫柔。
妖冶一怔。
好半響,她才輕輕地「哦」了一聲,轉身欲走。
身後的男人卻忽的出聲:「那麼你呢?」
「什麼我呢?」她明知故問。
「你要過多久,才能原諒皇上呢?」
妖冶嗤笑出聲:「我發現你真的很熱衷於勸我跟他和好這件事。每次我們之間出了什麼問題,你就會充當他的說客。有這閒工夫,你為何不去勸勸你的皇上,讓他放過我?」
蕪星不以為意地聳了聳肩:「沒有辦法,皇上實在太過倔強,根本勸不動。他的眼裡心裡都只有你一個人,你的眼裡心裡也只有他一個人,既然如此,我怎麼能做拆人姻緣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兒呢?」
「你去死吧!」妖冶被他戳中痛處,已經口不擇言,憤憤地咬牙切齒:「你才眼裡心裡只有他一個人呢!你全家都心裡眼裡只有他一個人!我看你喜歡的根本不是藍衣,而是你的皇上!藍衣只是你用來掩人耳目的罷了!」
蕪星臉色一僵,白皙的俊臉上頓時閃過一陣青白交錯的斑斕色彩。
妖冶卻極為惡劣地笑了笑:「是不是被我說中了?你要是喜歡他,你就直接告訴他啊!別總在我面前浪費時間!」
能把蕪星氣得說不出話來,妖冶心情大好,先前的陰鬱一掃而空。
蕪星生平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麼叫做萬般無奈,有苦難言……
他還不都是為了這兩個人!
這女人……真是白白浪費他一番苦心!
妖冶走了一段才發現她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剛才從百里雲開那裡走得太過憤怒又太過囂張,那廝根本沒有給她安排住的地方呢還!而蕪星那傢伙被她這麼一噎,恐怕會把她直接扔去伙房吧?
看來……
面前一片瑩瑩發光的小河,湖面上隱隱約約地閃過幾隻螢火蟲。明明不是夏日,竟有這種生物,妖冶大為詫異。夜風拂過,已接近夏日的季節再沒了先前冷颼颼的感覺,反而帶著一絲涼涼的舒適與溫和。
看來她只能在這湖邊將就一晚了!
妖冶大喇喇地橫躺了下來,突然覺得,自己面對百里雲開的時候還是不夠從容淡定。這麼激動反而顯得她心裡不夠開明呢!也難怪蕪星會說她喜歡那個臭男人!看來以後,她還有好些東西需要好好改改。
畢竟她都回來了不是?畢竟她還要為墨蘭報仇的不是?那對著那尊大神,她就該好好地討好供奉著不是?
下次一定努力地抑制自己的情緒……
「郡主……郡主……」
好像有很多人在叫她……
妖冶睜開了眼,抬頭看去,那一群士兵拿著火把匆匆地往河邊而來。
難道真的是來找她的?
「郡主在這裡……」走在最前端的士兵大喊一聲,面上還帶著不曾掩去的笑意。
妖冶一怔:「找我幹什麼?」
「郡主,皇上讓屬下等找到郡主之後帶郡主回營帳休息。」
唔,還不算是狼心狗肺。
「走吧。」妖冶拍了拍自己的裙角,站了起來,隨著帶路的人大步朝著營帳的方向走去。
翌日。
主營中。
「皇上,屬下昨日真的看到郡主在河邊逗留了許久。若是皇上不信,可以問問其他人,所有前去尋找郡主的人全都看見了!」
「皇上,說不定郡主回來根本就是個陰謀!否則為什麼過了那麼久那西冷的皇帝都沒有放她回來,偏偏在皇上決定正式攻打西冷的前一天,郡主就回來了?」
「皇上,請下旨捉拿郡主,讓西冷的皇帝交出解藥!」
眾人齊聲高呼:「請皇上下旨捉拿郡主,解救中毒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