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冶總覺得奇怪,這人的聲音好像有一種神奇的安撫效果,讓她不由自主地想要相信。她輕輕搖了搖頭,就看到一雙白淨如玉的手直接遞到了紅蓋之下,讓她想裝作看不見也無法無視。
只是片刻的猶豫,花嬌前的身影便開口道:「不要擔心,朕只是想親自攙著你入宮。」
嘶……
一陣倒吸冷氣的聲音。
妖冶聽了之後,頰上覺得熱乎乎的,不知道第幾次開始在腦子裡過濾花滿樓見過的那些人。
眼前之人到底是哪一個?
還是說,她並不認識對方,只是對方認識她?
雖然有些臊,妖冶想了想還是遞上了自己的手,總不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拂了他們帝王的面子。
兩手相觸的瞬間,一冰冷一溫暖,妖冶幾不可見的顫了顫,對方就牢牢地將她的小手握住。帶著薄繭的手心卻給人一種無比舒適的安全感,好像只要被他攙著,此生便再無煩擾。
妖冶下了花轎,隨著他一步一步地走在長達百里的紅毯之上,讓所有人見證著他們這場聯姻。
他走得很慢很慢,彷彿是在體驗這世間的百態一般,攜著心愛之人漫步雲端。也正是因為他走得慢,妖冶沒有絲毫的疲累感,除了頭上戴著的東西有些重讓她覺得麻煩之外,別的倒是都還挺好。
她想,若是嫁給這樣一個溫柔人也該是很幸福的。
既然無情,便不會為這後宮所擾,也不會去爭風吃醋與人為難。
「是不是很累?」身旁的人不知是怎麼看出來她的心不在焉,輕聲關心了一句。
妖冶搖了搖頭,想了想又覺不好,人家帝王兩次關心她都以搖頭當答案總歸是沒有禮貌,便開口道:「多謝皇上關心。」
這一回,輪到她感受到對方的手掌微微一顫了。
「不必與朕那麼客氣。」
妖冶愈發覺得這個人很奇怪,可又有種說不上來的熟悉感,讓她無法排斥這個素未謀面的帝王。
不知道走了多久,終於到了西冷國君賜給她的宮殿中。彷彿是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一樣,耳邊響起男人溫潤的聲音:「鳳鸞殿。」
紅燭曳曳,喜樂揚揚。
藍衣已被人安排下去休息,殿中大宮女水汐司禮,為帝王與新妃主持這一系列的儀式。
喜秤伸到紅蓋頭下面的時候,妖冶又開始忐忑,惴惴得發毛。
明明只是一個封妃典禮,她很奇怪為什麼會有這麼一長串的儀式和禮儀,最終也只能歸結為因為她是東啟嫁來的,所以有些與眾不同。
重見天日的那一刻,妖冶緩緩揚起頭,撞進一雙含笑的眸中,她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而對方,也在看到她的剎那,鳳眸中的喜悅化作蹙眉的驚愕。
東啟,龍吟宮。
「小安子,現在什麼時辰了?」
小安子欲哭無淚地答道:「回皇上,酉時了。」
自從郡主走後,帝王每日都會坐在龍吟宮裡出神,有時一坐就是一個下午、一個晚上,什麼事情也不做,就這麼乾坐著。
他心裡急,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他又沒有辦法給帝王再變一個郡主出來!
而今日,帝王更是一天問了好幾次時辰,一壺又一壺的酒灌了下去,大約是估摸著郡主今日已經到了西冷吧……
人家的洞房花燭夜,卻是帝王的黯然傷神時。
「她,該到了吧?」帶著酒醉的呢喃聲破碎沙啞,透著數不盡的蒼涼與哀慟。
「吱呀」一聲,門從外面打開,帝王像是沒有察覺一樣坐在龍椅上灌酒,刺骨的夜風鑽入殿中,帶著一股令人瑟縮與清新的冷意。
小安子抬頭看去,是蕪星拾步踏入的身影,他立刻像是得了救星一樣緊皺著眉:「蕪星大人,您趕緊勸勸皇上吧,奴才真的是……」
蕪星衝他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小安子應聲出了內殿。
靠在龍椅上的男人似乎是這才意識到了他的到來,纖長的睫毛緩緩掠起,在他臉上停駐了幾秒,又面無表情地移開,猛灌了幾口酒。
「蕪星,她不願跟朕回來……」
幾不可聞的呢喃聲讓蕪星心中一抽,他上前搖了搖龍案上那零零落落散了一桌的酒壺,幾乎都是空的。眉峰一擰,帶著一分薄怒:「既如此,那皇上就將她忘了吧。」
「忘?」男人低低一笑,卻像是抑制不住的一樣越笑越大聲,「朕要是能忘,就不會等到現在才要去忘。朕要是能忘,就不會日日夜夜被夢魘折磨。朕要是能忘,就不會追去想要帶回那個沒心沒肺的女人!」
蕪星逕自從他手中取過酒壺,為他添了一杯,低垂著眼瞼歎道:「既然皇上知道她沒心沒肺,又何苦將心思全放在她一人身上?豈不浪費感情?」
男人的神智已經有些迷糊,乾脆闔著眼簾趴在龍案上,薄唇微微蠕動,吐出痛徹心扉的字詞來:「朕也想收回自己的感情,可是……她已經將朕的心偷走了……偷走了……她不還給朕……朕如何能再去愛別人……朕已經沒有心了……」
「皇上,好好地睡一覺吧……」蕪星將男人扶到榻上,苦笑著搖了搖頭,「到了現在這個時候,即便皇上後悔,也已於事無補。皇上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現實,接受她已經離開的現實。」
榻上的男人似乎已經睡著,可聽到蕪星的話,又不安地擰了擰眉:「不接受……」
一床被褥落在男人身上,蕪星將男人整個塞進了被褥之中,無奈地只好像哄孩子一樣地輕聲誘哄道:「好好好,不接受。」
不接受又能如何?
直到現在他想不到,帝王竟會為了一個女人做到那個地步。
轉身剛剛出了龍吟宮的宮門,便有一陣浸著冬日獨有的寒氣的夜風拂面而來,披散的如墨的長髮微微揚起,透過層層疊疊的衣袍鑽到皮膚上。習武之人本不畏寒,可不知道為什麼,他最近總覺得這天是越來越冷了。
其實,不止帝王后悔,他也後悔,後悔自己沒有做最後一次的努力。
那日被藍衣拒絕之後,雖然他總以為自己還是能獨自一人默默地繼續這段感情,雖然他抱著一絲僥倖想和藍衣從前那樣時時待在她的身邊給她安慰與關懷,讓她慢慢瞭解自己的心,可他卻怯懦地不敢去面對,在那日之後便再也沒有在她面前出現過。
也許就是因為這樣,他也失去了擁有藍衣的資格。
他告訴自己,是因為不想讓藍衣為難、不想讓藍衣生厭,所以才沒有挽留甚至沒有去送她最後一程,可直到她離開的時候他才知道,他只是怕。他怕即便挽留了藍衣也不願留下來,他怕面對離別的苦痛,所以他寧可縮在自己的世界裡冷眼旁觀。
這樣的他,的確是不值得愛。
西冷,鳳鸞殿。
喜慶的佈滿紅綢綵帶的宮殿中沒有一絲聲響,只偶爾幾滴燭淚滴落的聲音也被屋外呼嘯的北風咧咧吹散。琉璃珠璀璨得映著兩張近乎完美的臉,一男一女,默默地看著對方。
自男人那一聲「冶兒,我就說過我會娶你的吧……」之後,殿中便是長久的靜謐,連同宮女太監一併擯退,剩下兩個人大眼瞪小眼。
郎才女貌,一個面如冠玉,長身玉立,一個傾國傾城,慵懶斜側。
男人嘴角溫柔淺淡的笑意逐漸僵硬,怔怔看著妖冶的眼神中已經有了迷惑不解甚至一絲可憐的意味。妖冶無力地靠著床欄半響,終於恩赦般地動了動,抬手將自己頭上的鳳冠取下。對面的男人嘴唇輕輕一抿,卻終是沒有開口阻止。
「皇上,這就是您想要的嗎?你們到底把我當成了什麼?可以用來交換兩國邦交的貨物嗎?」妖冶嘴角帶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說出的話卻是無可奈何的自嘲與咄咄的逼問。
原來自己當初在花滿樓順手救下的人,竟是現在西冷的皇帝!
原來那個溫馨相處的美男,最後也還是把她當成了籌碼……
「冶兒,不要這麼說……」男人想將她圈進懷裡,可是看著她抗拒的眼神,最終卻只得低歎一聲站在原地,「當初我不是故意騙你,只是形式所迫不能將真名告知,是以將自己的姓與名顛倒過來,其實我叫南宮蕭。」
妖冶神色古怪地看著他這般答非所問,心裡的氣卻漸漸消了下去,男人頓了頓,清潤的話語還在繼續:「我並不是將你當做貨物,我只是愛你,只是想娶你。」
想要解釋,卻又不知從何解釋,畢竟瞞了她是事實。
可是他愛她,卻也是事實。
本想回朝之後立刻就娶了她,可奈何朝中勢力紛亂、他的太子之位也被圖謀不軌之人覬覦,為了她的安全起見,只能將此事一拖再拖。直到他繼位以後清掃了朝中謀亂者,才敢將她迎娶過來。
「可是,我不愛你。」
她已經沒有一顆完整的心去愛別人了,誰都不愛。
乾脆利落的拒絕刺得男人心中一痛,他僵硬地想要露出一抹笑來,朝她靠近了兩步,抬手撫上她那道淺淺的疤痕,瀲灩的鳳眸中夾雜著一絲心疼的感覺:「冶兒,沒關係,便是你現在不愛我,也沒關係。我會等你……」
明明已經沒有感覺了,可無端被撫到那疤痕,妖冶還是感覺一陣涼意襲來,她嘲諷地掀起眼簾一瞬不瞬地望進男人的眼中:「你是愛我這張臉吧?只可惜我已經不是當初花滿樓的花魁了,現在的我,只是一個毀了容的女子。」
「不……我一定會讓太醫為你治好!」他突然擰起了眉頭,信誓旦旦地與妖冶保證,又像是想起什麼,鄭重地補充了一句,「即便是你的臉再也好不了,我也絕不會改變對你的心意。」
他沒有問她的臉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那段記憶,一定不美好,他不願再去揭她的傷疤。
妖冶沒去揮開他的手,只是皺著眉看他:「你記不記得我曾說過,絕對不會與旁人分享我的丈夫?」
男人眼神一黯:「我……」
不等他開口說完,妖冶斬釘截鐵地道:「這一點,身為一國皇帝的你是沒有辦法做到的。」頓了頓,她舔了舔乾澀的唇瓣,近乎呢喃地輕喚了一聲:「蕭南……」眼見男人的眸中閃過一道璀璨的流光,妖冶眼睫一扇,可憐巴巴地似哀求一般地看著他,「你能不能答應我,在我接受你之前……不要……不要……」
「不要」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男人微微一怔,但僅是片刻,他就帶著笑意將妖冶圈進了懷裡,輕輕地在她頭上拍了拍,滑順如瀑的青絲在指縫間緩緩流轉傾斜,沁涼的觸感在溫暖的掌中顯得有些舒服。
「好,這原本也是我想說的。你放心,在你接受我以前,我是不會碰你的,我們還像以前在花滿樓的時候那樣相處,好嗎?」
妖冶看不到他的神色,可溫柔的話語立刻將她躁動的心安撫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