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為什麼,明明這兩人互相傾心如膠似漆,就在昨夜,眼前這個女子還興致勃勃地在為皇上縫衣服,可到了今天,皇上就突然說要封另一個女人為妃了。她也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女人聽說這件事的時候會是這麼平靜的反應,平靜地接受、平靜地問皇上要娶的是誰,就好像早就料到了這個結果一般。
僅僅一夜,怎麼好像一切都變得如此陌生。
一切都來得太突然,突然得讓人措手不及。
「郡主……」墨蘭聲線顫抖,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卻強忍著不讓它掉下來,「你都知道了……」
「傻丫頭,皺著眉的樣子多難看……」妖冶不在意地笑笑,伸手欲去撫平她緊鎖的眉頭,卻不想手才伸了一半,那丫頭就轉身跑了。
空寂的院中只剩下妖冶和藍衣兩個人,藍衣心裡也不好受,半天才擠出一句:「其實我覺得,皇上他……應該是有苦衷的……」
「他是皇帝,還有誰能強迫得了他?即便有,那也該是我汝南王府,而非張如月那個名不見經傳的爹吧?」妖冶說著說著,發現自己的語氣有些急,嗤笑一聲,又冷靜了下來,突兀地問了一句,「藍衣,為什麼你要跟著我?」
藍衣一怔。
沒等她回答,妖冶又問:「皇上讓你保護我?」
想了想,藍衣點了點頭。
「那以後你也不必再跟著我了,我不需要人保護。」
她知道,藍衣喜歡蕪星,她也知道,自己也許會遠嫁西冷。
所以,她不想連藍衣的幸福也要奪走。
「什麼意思?」藍衣愕然地睜大了眼睛,氣急敗壞地拉著她的手,「我問你什麼意思?你現在要趕我走?」
「我沒有趕你……」妖冶無奈地撫額,「我只是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你要知道,跟在我身邊,你可能會失去很多東西。」
藍衣什麼也沒說,只擰著眉固執地搖了搖頭:「我是個從一而終的人,哪怕你有些討厭,可既然皇上說,以後我的職責就是待在你身邊,那我就是你的人了。」頓了頓,她又目光灼灼地補充了一句:「就連皇上的人也不是了。」
妖冶知道她的性子,當下也不跟她多說什麼,她想,若是哪天藍衣要走,她也不會攔著。
「我知道了。」
接連三日,雪飛揚,風不止。
妖冶看了三日的雪,作了三日的畫,卻沒有等到那個該來的人。
他還欠她一個解釋。他還沒有告訴她,為什麼要娶張如月。當初明明說過,張如月進宮只是「暫住」,為什麼要騙她?
可是她也知道,他不會來了。
今日,就是他與張如月的大喜之日。
這三天,他該是都在忙他的封妃大典吧?畢竟張如月是他的第一個妃子,也不能太含糊了不是?
「郡主,你就別折騰自己了,奴婢看著心疼。」墨蘭一邊磨墨,一邊掉眼淚。
「我只是畫了幾幅畫罷了,怎麼就折騰自己了?」妖冶無奈地勾了勾唇,眼中透出一股莫名的荒蕪,「你這丫頭還不許我找些事兒來打發時間?」
藍衣實在看不下去,揚手就奪了她的畫筆,憤懣道:「你這哪兒是畫了幾幅啊,整個芳菲殿都要被你的紅梅掛滿了!」
「好好好,我不畫了,被你們倆這樣一來,我也沒心思畫了。」妖冶捋了捋袖袍,輕歎一口,眼波流轉:「那總得找點事兒來做吧?把我的琴拿來。」
「你就不能好好地歇一會兒嗎?」藍衣臉色一沉。
妖冶嫌棄地撇了撇嘴:「琴棋書畫能修身養性陶冶情操你懂嗎?難不成你讓我整天躺在床上裝死麼?」
等了半天這兩人也沒個動作,她只好聳著肩自行起身取琴,走了一半,藍衣剛要去拉她,那紅色的身影就頓住了腳步:「你們是不是忘了告訴我,張如月封的是個什麼封號來著?」
藍衣和墨蘭俱是一震。
「如……妃。」最終還是藍衣率先反應過來。
「哦……」妖冶點了點頭,似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不是喊她月兒麼,怎麼沒封月妃?雖然聽著怪了點兒,可也比如妃最後可沒個好下場的好啊。」
兩人沒聽懂她到底在說什麼,只當她是詛咒張如月,墨蘭憤憤地接了一句:「搶了郡主的男人,郡主自然不會讓她有什麼好下場!」
前邊兒緋紅的人影輕笑一聲,似銀鈴般清脆悅耳,悠悠揚揚地傳來,卻分明含了三分淒楚。
宮樂奏響。
好歹也是帝王的第一個妃子,雖不似娶皇后那般隆重得需要與帝王拜堂成親,可那排場卻也是聲勢浩大,體面不凡。
龍吟宮。
明黃的身影站在龍案之前,身姿是一如既往的挺拔頎長,背影卻帶著一種莫名的孤寂。
悠悠揚揚的樂聲傳入耳中,男側過頭,鳳眸中的流光微微閃爍:「小安子,可有聽到琴聲?」
「回皇上,那是為封妃而奏的宮樂。」小安子垂著腦袋不敢抬起。
他也不知道怎麼了,明明帝王的心頭之人是郡主,怎的今日突然就要娶張府的小姐了。
而帝王現在分明又沒有半分納妃該有的喜悅。
君心難測,說的大抵就是如此了罷。
「呵……」男人輕笑一聲,唇角的弧度三分苦澀三分自嘲,「喜慶的宮樂怎麼可能奏出這般淒楚的曲子來。」
似是在與小安子說話,又似是自言自語。
小安子一凜,以為帝王是嫌那樂師不好,連忙作了一揖,慌張地道:「皇上恕罪,奴才這就去撤了那樂師!」
「罷了,你是找不到她的。」
芳菲殿離得雖近,可小安子哪兒會想到這奏樂之人在芳菲殿中呢?
這般琴音……她,也該是捨不得的吧?
雪紛紛揚揚不停歇,如同潔白的羽毛一般輕盈地降落在人的心頭,彷彿是不會掀起絲毫漣漪,卻不想,那冰寒刺骨的溫度已足以讓人的心整顆冰凍起來。
吟霄宮。
百里雲開推開那扇點著琉璃燈火的大門,沒等宮人們那所謂的伺候,便將他們如數擯退。
房中,張如月一身艷色的紅,將素淨的小臉襯得更加白皙剔透,雲髻輕挽,簪著繁複的金步搖與蝴蝶流蘇,黛眉斜飛入鬢,嫣然一笑,唇紅齒白。
美不勝收。
男人靜靜地站在門口凝著床邊的女子,腦子裡卻無數次得浮現另一個女子著紅衣的模樣,彷彿她生來就該是那般艷色傾城,也唯有她,能將那般奪人眼球的色彩穿得空靈又璀璨,一如她的名字妖冶似火,無人能比。
「皇上……」張如月嬌弱無骨地喚了一聲,卻不見男人有半分動作,正欲再叫,卻見明黃的身影後面,小安子抱著一沓的東西走了進來,恭敬地朝男人作了一揖:「皇上,您要的奏章已經拿來了。」
簡單的一句話,卻徹底擊碎了張如月心中的夢。
看著小安子走到桌案旁放下那沓奏折,女子十指顫得發白,卻輕移著蓮步,走到男人的身側,不等他發話,便朝小安子揮了揮手:「你先下去吧,本宮會伺候好皇上的。」
小安子徵詢地看了男人一眼,見他沒有反駁地點了點頭,便躬身退了下去。
「皇上,臣妾伺候您安歇吧……」張如月故意無視了小安子抱來的那些東西。
柔弱的皓腕纏上男人的手臂,男人的身體不期然地僵了僵,眉頭幾不可見地一擰,而後轉了個身,不動聲色地拂去那雙手:「月兒,朕近來國事繁忙,今夜怕是要連夜將那些奏章看完了。」
在男人即將觸手不及的時候,張如月動作先於腦子裡反應地拉住了他:「皇上是嫌棄臣妾嗎?」
緩緩轉身,望著她一臉玉碎般的淒涼,男人深邃無盡的眼波中暈開一絲無奈與晦暗。
「月兒,別想太多了,朕只是國事繁忙。」
「皇上繁忙得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嗎?」張如月難得地反駁了他的話,身子微微發顫,紅唇咬得死緊,「過了今夜,皇上就再也不會來了,臣妾都知道。可是就連今夜,皇上也要如此敷衍臣妾嗎?雖然對於皇上來說,不過是納了個妃子,可對於臣妾來說,今夜是臣妾實現十幾年來唯一夢想的日子、是臣妾嫁與自己心愛之人的大喜之日啊!」
在這個男人面前,她早已沒有尊嚴,哪怕是這般低聲下氣的哀求,她也只希望能換來這男人的一個回首、一眼睥睨。
「朕不想再重複一遍,國事為重。」
張如月苦澀地揚起了唇角,笑容艷艷:「那臣妾先去就寢了,皇上也別太辛苦,早些歇著吧。吟霄宮地方雖小,皇上也請將就一晚,明日再回龍吟宮吧……」
今日,若是這個男人碰了她,就會知道她不是那晚與他在一起的女人。可即便知道,如今她已經封妃,這男人看在以往的情分上也不會將她如何。
可惜他沒有。
所以他與那個女人,只能錯過。
緩緩轉身,張如月狹長的眸子微微一瞇,眼中閃過一道陰狠的光。
芳菲殿。
樂聲悠悠,香薰裊裊。
「郡主,奴婢求你不要再彈了!」墨蘭看著那琴弦之上染上的刺目的紅,心裡一陣揪疼,「要是郡主不高興,隨便怎麼發洩都好,只是不要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啊!」
妖冶「啪」的一聲蓋住琴弦,以詭異的聲調結束了幾個時辰的彈奏,餘音經久不歇。
「墨蘭,倘若影月有朝一日娶了別的女子,你可還願嫁他?」
墨蘭眼神一閃,抿了抿唇角:「郡主,皇上他是九五之尊……」
剩下的話,無論如何墨蘭也說不出來了。
可即便她不說,妖冶又怎麼會不懂。
「放心吧墨蘭,我真的沒事。如果你還不放心,那我們就進屋去吧……」妖冶拉過墨蘭的手捏了捏,眼角染上一絲淺笑,「過段時間,墨蘭就嫁了影月吧。別看他平時冷酷無情的模樣,那樣的人,一旦動了心,就一定會死心塌地。所以你這丫頭盡可放心,即便旁人不說,他也一定會只對你一個人好的。」
墨蘭停在了原地,眼眶紅紅的,怔怔地看著妖冶。
不知道郡主為什麼會和她說這些,就好像馬上要離開了一樣,讓她心慌。
「小心……」藍衣尖銳的喊叫刺破耳膜,緊接著大喊一聲,「來人啊,抓刺客……」
妖冶本能地抬頭,就看到璀璨的琉璃燈火下,一柄閃著幽色寒光的銀色長劍迎面而來。
她不會武功,除了百里雲開教她的那一招半式,其餘的什麼也不會。可眼下面對這殺手,她赤手空拳,哪裡還能抵擋,只得拉著墨蘭拚命朝屋子裡跑。
對方哪裡會讓她得逞,她跑得快,人家用輕功比她跑得更快,藍衣要來救她,可屋頂上突然又跳下了一大群的黑衣人截住藍衣,哪怕是宮門大開,侍衛紛紛湧入救援,也擋不住近在咫尺的那束寒芒。
眼看劍柄就要沒入身體,妖冶瞳孔一縮,「刺……」的一聲,皮肉被劃開的聲音,幾滴血還濺在了她的紅衣之上,卻沒入衣裳的料子裡,沒了蹤跡。
可是為什麼,沒有預料中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