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不愧疚是假的,可是即便愧疚,她也沒有辦法用這唯一的一份感情去回報他們什麼。有時候她也會忍不住想,若是她愛的不是百里雲開,該有多好。無論是蕭南還是沐清風,或是百里凌越甚至百里凌風,如果她愛的是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一定都會比愛現在這個男人省心得多。
他的世界太過複雜,有他的深思熟慮,有他的隱忍退讓,有他的青梅竹馬,那麼她,就算被他愛著,又到底排在他心裡的哪一個位置?
冰冷纖長的指尖撫上古琴的末弦,低音訴訴,婉約不惜。
她的琴技完全是蕭南教的,所以到現在,她也就彈過那一曲,現在不過是跟著自己心底的感覺走,想到什麼就彈什麼。
突然憶及花滿樓的廂房中,某個男人撫琴的模樣,手下不自覺地便撥動了琴弦。
艾艾淒淒,低低靡靡。
芳菲殿的門前,月白色的身影來回地徘徊踱步,直到院中傳來熟悉的琴音,他才止了腳步,頓住身形。
這首曲子,他記得。
是花滿樓中,他高價買了她的第一次之後,她唱給他聽的那首。
可是,她什麼時候學會了彈琴?
推門步入殿中,女子也不知是彈得太過投入沒有聽見,還是不曾想到他會來,專注著手下動作,不曾回頭。
琴音時而低緩沉著,如同浩瀚深邃的大海,時而清脆急淌,如同山澗之間奔流的小溪。悠揚的曲聲彷彿訴說著心中難解的情愫,女子低垂著眉眼,長長的睫毛在月色的照拂下投下一層淡淡的陰影,掩去了那張瘦弱的小臉上所有的情緒。
直到男人走到她的跟前,女子才緩緩抬起了頭。
「皇上,您怎麼來了……」
「你什麼時候學會的彈琴……」
話音落下的瞬間,兩人皆是一怔。
她叫他「皇上」,用了敬稱。
從他登基開始,她就從未這麼喚過他,從來都是直接用「你」,直接喊他的名字。
男人對她那個不算問題的問題並沒有給出答案的意思,也不想去糾正她此刻怒氣下的稱呼,而是重複了一遍自己方纔的問話:「你什麼時候學會的彈琴?」
「皇上問這個做什麼?」
「直接回答朕的問題!」
妖冶勾了勾唇,笑得艷絕:「花滿樓的恩客教的。」
男人的怒火成功被她挑起,藉著月色,再一仔細地看那架古琴,突然想起了花滿樓中,她的確是收過一個男人的禮物,正是眼前這架琴!
「你竟然還帶在身邊!」男人冷笑。
「為什麼不帶著?」妖冶挑著眉梢,「朋友送的東西,誰規定不可以隨身帶著嗎?」
「只是朋友嗎?」男人揚手挑起了她的下巴,「朕怎麼記得,那日他走的時候,你還依依不捨的樣子。」
妖冶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確實有些捨不得,也確實不只是朋友那麼簡單。」
早就說過,她是蕭南的救命恩人。
「你……」男人惡狠狠地瞪著她,雖然知道她現在說的大抵是氣話,可心裡還是止不住地發怒,鳳眸刷得一瞇,咬牙切齒地道,「很好,如果你想讓朕生氣,那麼你成功了。」
「皇上未免也太……」頓了頓,妖冶還是把「自作多情」四個字嚥了下去,大晚上的,她可不想跟這個男人在這裡糾纏,索性隨便換了個問題,「皇上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把芳菲殿門口的侍衛撤了?」
「等你不再想著離開的時候!」
意料之中的答案。
妖冶撇了撇嘴:「夜深了,皇上回去休息吧。」
男人冷哼一聲,甩著袖袍轉過了身,腳步翩躚地離開,白色的袍角在夜風中輕蕩。
翌日一早。
妖冶惺忪著睡眼,被藍衣掀了被褥硬拉了起來。她一臉憤憤地瞪著對方:「你知不知道,我有起床氣!」
「沒辦法,皇上吩咐的。」藍衣聳了聳肩,一臉與我無關的表情,手下的動作還在繼續。
妖冶猛翻了幾個白眼:「那麼請問,你的皇上讓我起來幹什麼?」
「不知道。」
「那你現在給我換的這件,又是什麼意思?」妖冶一臉嫌惡地盯著她手裡的小太監服飾。
那個臭男人該不是報復她昨夜的那番話吧?
竟然讓她穿小太監的衣服!
「不知道。」
「你到底有什麼知道的?」
藍衣一邊倒騰著女子的髮絲,努力地將它們盤成一個髻,然後塞進那個太監帽裡邊兒,一邊輕瞥了她一眼:「你去了不就知道了,真囉嗦!」
妖冶已經習慣了藍衣這種說話方式,也不惱,心裡對某個男人的怨懟卻更深了。
一大早把她從被窩裡刨出來不算,還莫名其妙不說原因就把她弄成這副奇怪的模樣。
最好別讓再她見到那個該死的臭男人!
此刻的碎碎念直接導致了馬車裡這詭異的一幕:清秀的小太監一臉憤憤地瞪著一身龍袍的男人,男人卻闔著雙眼一言不發。
「百里雲開,你到底想幹什麼!」
男人刷得一下睜開了眼,鳳眸微微瞇起,似笑非笑地睨著她:「終於捨得叫朕的名字了?」
「回答我的問題!」妖冶怒氣咆哮。
說完,她才覺得這句話莫名的熟悉。
好像昨天夜裡,這個男人也這麼吼過她……
「龍騰寺祭祖。」男人言簡意賅,嘴角卻帶上了一絲幾不可見的笑意。
妖冶一臉的愕然,揚手指著他,話都說不利索:「你你你……祭祖你把我弄成這幅模樣帶去幹什麼!」
「朕要在龍騰寺住一個晚上。」
「那關我什麼事啊?」妖冶更加茫然。
男人毫不吝嗇地朝她投去同情的一眼,那眼神就好像在說「你也太笨了」。
「朕怕你跑了。」
妖冶頓時哭笑不得。
她到底什麼時候跟這個男人和好了?
明明昨天白天還吵架了,昨天夜裡還繼續吵架了,怎麼現在就變成這副模樣了呢?
「過來……」男人朝她招了招手。
妖冶翻了個白眼,只當沒看到。
見她故意別過臉去的模樣,男人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沉著聲音道:「讓朕重複第二遍,後果自負。」
某些人骨子裡的奴性又被激發了,萬分憋屈地擠了過去,還滿臉不甘地瞪著他:「如果我不過來,你想怎麼樣?」
男人在她的嘴角輕啄了一口,流連許久,又似不滿足地重重一吮:「你該知道的。」
這話說的……
能別這麼曖昧麼……
妖冶眼角抽搐了幾下,沒骨氣地再次臉紅了……
丫的這廝就是個臭流氓!
她有朝一日一定要在全天下人面前揭露他的真面目!
馬車不知道行駛了多久,顛得妖冶直覺自己越來越餓,卻又不好意思開口問男人要吃的,只好忍著腹饑的感覺黑著臉坐在一旁。
臭男人!
一大早把她拉起來也不知道給她準備點吃的!
天不遂人願,妖冶越是不想說,肚子就越是不給力,「咕嚕」一聲叫了出來。
「餓了?」男人輕笑一聲,彎彎的眉眼間儘是愉悅,「朕倒是忘了,你還沒用早膳。」
臥槽……
您這樣子像是忘了的嗎?
分明就是故意的!
妖冶憋屈地嚥了口口水,腆著笑臉點頭:「我好像真的餓了!」
「先忍著吧,朕忘了帶吃的。」
「……」某人的心裡委屈地淌血了。
這種事情難道是該一個皇帝記著的嗎?
怎麼在她的記憶裡,皇帝出行的時候,宮人都會在他的馬車裡放上一堆吃的呢?
她現在也不奢求什麼山珍海味,給她個芝麻燒餅就成啊!
就在她不停地畫圈圈詛咒全天下的時候,埋頭看奏章的男人終於大發慈悲地抬起了他高貴的頭。
「小安子,將吃的拿進來。」
妖冶的眼中剎那閃過一道興奮的流光,可下一秒,立刻就換成了惡狠狠地怨懟。
「百里雲開,你個混蛋,存心要餓死我啊!」
明明就有東西,還假裝「忘帶了」?
混蛋!
惡趣味!
小安子掀開車簾的時候,恰巧撞上某人直呼皇帝大名還辱罵皇帝的那個瞬間,擱下食盒,連擺放都忘了,刺溜一下就鑽了出去。
妖冶伸手正要去拿,卻被男人長袖掠過,一臉似笑非笑地睨著她。
「下次還敢不敢動不動就跟朕吵架了?」
唔……這絕對不是裝清高的時候!
可又不想那麼簡單就認錯了……
妖冶眼波一轉,立刻把滿臉黑沉沉的鬱結換成諂媚的笑顏:「嘿嘿嘿……」
男人無動於衷地看著她,微瞇的鳳眸看起來就像只狡猾的狐狸。
妖冶也知道這回自己是沒那麼容易矇混過關了,羽睫一扇,猶猶豫豫地挽上男人的手臂:「那你下次別欺負我,我就不跟你吵了……」
這種時候還不忘談條件。
男人無奈地搖了搖頭,看著她那瘦弱的小身板兒也心疼,親自動手打開了食盒,一道一道地擺在那張檀木桌上。
「快吃吧……」
妖冶顧不得再跟他說話,點了點頭就開始埋頭吃。
男人慵懶地半靠在身後的軟墊上,時不時朝她投去一眼,看到她不太優的吃相,心裡卻是無比的滿足。
走了大半天,馬車終於停了下來。
妖冶率先跳下了馬車,身後卻傳來男人帶著揶揄的一聲冷嘲:「小安子,這是哪兒來的小太監,也太不懂事了吧?」
小安子心裡一個咯登,眼角尷尬地抽搐了幾下。
這不是皇上您親自帶來的「小太監」嗎?
這不是皇上您最愛的「小太監」嘛!
生怕這兩人之間的火勢蔓延到自己身上,小安子期期艾艾地朝蕪星投去一眼,想找個人幫自己一把。可同樣不想捲入這場戰火的某人卻不動聲色地別過了頭,只作沒看見。
妖冶翻了個白眼,走到馬車旁,揚起自認為最燦爛的笑容:「皇上,奴才扶著您,您快下來吧!」
由於是背對著眾人,她情不自禁地撇了撇嘴,卻正好被男人捕捉到這個小動作。
「你似乎對朕不太滿意啊?」男人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看得身後的侍衛個個提心吊膽,男人卻突然勾了勾唇,「這幾日你就跟著朕吧,好好地與朕說說,你是哪裡不滿意。」
眾人皆是一驚。
這帝王也太好說話了吧!
非但沒有對這小太監的大不敬做出任何的懲罰,反而將他留在了身邊,還讓他指出不滿之處?
果真是與眾不同啊!
出於對帝王的崇敬與欽佩,眾人看向妖冶的眼神也顯得有些嗤之以鼻。
哪兒來的不懂事的小太監,這是修了幾輩子的福分才能被帝王選中!
妖冶的太陽穴突突地跳個不停,她現在最想做的事,就是扯下自己的帽子告訴不長眼的,他們的帝王有多道貌岸然!
偷偷帶著個女人打扮成小太監模樣不說,還做戲做得讓所有人對他的行為深表敬佩!
「咳……」一身明黃的男人輕咳了一聲,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一臉純黑的女子,「小葉子,好好跟在朕的身後,可別走丟了。」
妖冶差點兒沒被自己的口水嗆死。
小葉子?
這是在叫她?
那也是小冶子好不好!
呸呸呸……她才不是小葉子,也不是小冶子!她才不是小太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