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之前預測的無異。」
妖冶一愕。
雖然這兩個人的言辭簡潔,她卻從中得到了所有她想要的信息,可結果卻與她期望的完全背道而馳。
非但百里凌越沒有被救出來,那些劫囚的人也全都搭了進去。而且不知道是一個還是一群,其中還有人出賣了百里凌風,將他供了出來。偏偏這一切還都是在眼前這個男人的掌控之中、料想之內!
他早料到了今日百里凌風會來劫囚是嗎?
那麼為救她而受傷,是不是也在他的計劃之內呢?
妖冶的眼睫顫了顫,抬眼時,撞入眼簾的是百里雲開漆黑深邃的眸子,她微微一怔。
「爺,還有一事。」
百里雲開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淡淡地看著前方某一處:「說。」
「打鬥過程中,人犯差點出了意外。」
「什麼意外?」妖冶心裡一急,騰地一下就站了起來,完全忘記了自己手還被男人抓著,此刻這一動作,非但牽動了男人的傷口,讓他悶哼出聲,自己還被大力地一帶,一個趔趄摔在地上。
然,男人卻在此時放開了她的手。
手下一下子消失的溫度讓妖冶怔忪了片刻,她拍了拍裙邊,狼狽地站了起來,眼角的餘光偷偷掃了男人一眼,可他卻神色如常地不知在想些什麼,只有那雙幽深的眸子洩露了他此刻荒蕪的心。
蕪星看著百里雲開,見他沒有說話就知道他沒有要阻止的意思,抿著唇道:「兩方打鬥時,刀劍無眼,險些殺了人犯。」
妖冶呼吸一滯。
蕪星頓了頓又繼續道:「最後是百里柔衝出來為他擋了一劍。」
「那百里柔呢?」妖冶的聲音仍是帶著些急促。
榻上的男人眼睫顫了顫,本想諷刺她還會關心百里柔的生死麼,可轉念又覺得自己這樣太過幼稚,便也沒了聲音,靜靜地聽著蕪星繼續。
「死了。」
「死了?」妖冶一詫,尾音高高地揚起。
雖然她不喜歡百里柔甚至討厭那個女人,可聽說她為救百里凌越而死的時候,心裡還是忍不住顫了顫。她沒想到,到了這種時候,百里柔還會捨命去救百里凌越。這一路走來,百里凌越對她有多好,傷那個女人就有多深。
可到了最後,她卻什麼也做不了。
反倒是百里柔,又是挾持她威脅百里雲開又是相助百里凌風劫法場,最後還為百里凌越而死。
「蕪星,送她回去吧。」百里雲開突然出聲。
這個「她」沒有明言是誰,但在場的就這麼三個人,傻子也聽得出他說的是妖冶。蕪星的眸光緩緩看向妖冶,卻見她微蹙著眉回頭看著榻上的百里雲開,然男人又像是故意的一樣,視線不知凝著何處,就是不抬頭。
妖冶眉心一跳,差點就忍不住想上前與他說句話,一句也好。
她知道她剛才聽到百里凌越出事的時候那種過激的反應傷到了他,可乍一聽一個自己關心的人出了意外都會是那種反應的吧?就算她有錯,難道他就全對了嗎?那日在龍吟宮還不是幫她穿衣服穿到一半就去吟霄宮找張如月了!
越想越窩火,妖冶索性就恨恨地別過臉去,冷聲道:「不用送了,我又不是不認識出去的路!」
百里雲開這才抬起頭,看著她漸行漸遠的身影,微微瞇起了雙眸。
「爺不是很想與她和好的麼?」
「和好了又怎樣?百里凌越的事一日沒解決,就始終是根刺橫在我們之間。若是今日與她和好了,難保她不會求本王放過那兄弟二人。」
「可爺不是本來就……」
話音未落,就被男人沉聲打斷:「本王從沒打算告訴她!」
宮門口。
「郡主……郡主……」
妖冶詫異地回過頭去,就看到小安子急急忙忙地跑了過來,身後還跟著一群的小太監。
「怎麼了?」
難道是百里雲開哪根筋不對又想讓她回去了?
小安子氣喘吁吁地從袖中掏出一個小巧的白玉瓶來遞給妖冶:「神醫說,郡主適才沾上了毒血,唯恐有恙,還是立刻將這藥丸吃了比較好。」
「就這事兒啊?」妖冶眉梢一挑,伸手接過他手中的小瓶,一邊打開一邊嘀咕,「小安子你現在派頭可真不小啊,送個藥還帶著這麼多的人出動……」
小安子笑得一臉尷尬,一顆心幾乎要跳出嗓子眼兒,緊緊地盯著她的動作,直到看到女子服下藥丸的瞬間,他才微鬆了一口氣。
「替我謝謝皓月。」女子擺了擺手,說罷就轉身準備離開。
可拾步的瞬間,眼前一黑。紅色的身影眼看就要倒下,小安子連忙上前,同時對著身後的眾人吩咐:「快將郡主抬回龍吟宮!」
翌日。
妖冶昏昏沉沉地睜開眼,迷迷糊糊中,入眼的是四周金色的簾幔,伴隨著殿內淡淡的龍涎香鑽入鼻息間,身上還好好地蓋著一床被褥。
龍吟宮?
她怎麼會在這裡?
剛才不是被那個男人轟出宮了麼?
後來還發生了什麼……好像是小安子帶著皓月給的藥急急忙忙地來找她,然後是她服了藥準備出宮,再後來……
妖冶揉了揉自己突突跳動的太陽穴,再後來的事她好像就沒了印象,只記得自己突然昏了過去。
難道是小安子把她帶回了這裡?
掀開被褥,女子翻身下床,踩著自己的繡鞋匆匆步出,生怕自己再次撞見百里雲開的時候,看到他那張冷臉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郡主,你醒啦……」守在門口的小丫頭見她推門出來,畢恭畢敬地福了一禮,「需要奴婢傳膳嗎?」
「傳膳?」妖冶不解地看了她一眼,這天還沒黑呢,傳什麼膳?更何況,她為什麼要留在這龍吟宮用膳?
總覺得哪裡有些說不上來的怪異……
「現在什麼時辰了?」
「回郡主的話,現在是未時。」
「未時?」妖冶大驚,「六皇子與我回來的時候不就未時了嗎?怎麼現在還未時呢?」
小丫頭愕然地抬頭,彷彿是不解她突然會有這麼大的反應,眨巴著大眼看著她:「昨日六皇子與郡主回來確實是未時,可郡主已經昏睡一天一夜了呀!」
妖冶身形一晃,腳下一個趔趄就撞在了門上。
「你說什麼?」腦中那根緊繃的弦突然繃斷,好像是渾身的力氣被人抽盡一樣,她一手捂著胸口,一手扶著門框,氣息不順,「什麼叫昏睡了一天一夜?」
「郡主昨日出宮的時候,不知何故,暈倒在宮門口。小安子便又將郡主抬了回來……」
小丫頭話還沒說完,妖冶就一把掠過她,瘋了一樣地衝出去。待她反應過來,眼前哪裡還有女子的影子?
妖冶越跑越急,幾次險些被冰塊滑到,可她卻恍若未覺,一路狂奔。
腦子裡只剩下一個念頭——她要見百里凌越最後一眼。
好不容易跑到宮門口,那扇朱紅的大門恰在這時打開,迎面而來的,是一襲月白色錦袍的百里雲開,頭束金冠,面如冠玉。此刻,他正騎在一匹高大的白馬之上,英姿颯爽,俊逸出塵。而他的身後,還跟著蕪星和一大群的侍衛。
四目相對的瞬間,百里雲開勒住馬脖子上的韁繩,翻身下馬,款步朝她走來,他的目光始終沒有從女子的身上移開,晶亮的鳳眸中是層層盪開的漣漪波光。
妖冶用盡全身的力氣,一步一步朝他走去,每走一步,心口就要抽痛一下。
「啪」的一聲脆響,打懵了在場所有的人。
啊!
這郡主的膽子也太大了吧,她到底知不知道站在她面前的是誰啊!
雖說六皇子還未登基,可他也已經是實際意義上的皇帝了呀!
打皇帝那可是要殺頭的重罪啊!
難道真像外界傳聞的那般,郡主是六皇子心頭摯愛,之前的退婚不過是為了保護於她?
可就算如此,郡主也不能對六皇子這樣啊!
古往今來,有哪個「妃子」敢這麼大膽對皇帝動粗?更何況是在這麼多侍衛的面前!
恐怕就連尋常百姓家也是沒有這種事情的吧!
百里雲開被打得偏過頭去,輕輕地皺了皺眉。
他知道,這一巴掌,妖冶幾乎是用盡了全力,恨不能直接將他打死。
紅色的指印刻在俊逸的臉上,非但沒有狼狽的感覺,反而為他增添了一絲邪魅的優。
「你醒了?」男人的聲音如同深谷之樂,磁性低迷。
眾人皆是大驚。
這是什麼反應?
什麼叫「你醒了」?
被打了一巴掌,非但沒有一句責備,還用這麼關懷的語氣去問這種無關緊要的問題?
看來那傳聞果然是真的!
「百里雲開,我恨你!」妖冶非但沒有為他的不計較而有絲毫的感動,反而更加厭惡地擰緊了眉梢,連看都不想看他一眼,妖冶切齒地擠出這麼一句,連頭都沒有再回一次,目不斜視地從男人身邊跑過。
這虛偽的嘴臉,真是讓她噁心!
假托皓月之名給她送藥,結果卻是讓她昏迷了一天一夜!
不肯放過百里凌越也就罷了,甚至連那人的最後一面也不願讓她見嗎?
北風呼嘯,咧咧寒冬之中,妖冶跑得眼睛都疼,可乾澀的眼中早沒了可以浸潤的淚水。用力地闔了闔眼緩解疼痛,睜開時險些有些腳步不穩。
可當她跌跌撞撞地跑到午門,留給她的只剩幾個稀稀寥寥看完熱鬧而去的百姓,還有那一地觸目驚心的血跡。
腳下一軟,妖冶放任自己跪撲在地上。
寒風凜冽,卻不及她心中冰凍三尺的冷意,甚至只有這瑟骨的風才能讓她感覺到自己還活著的事實。
整整兩日,汝南王府籠罩在一股陰鬱低沉的氛圍之中。
因為兩天前,郡主暈倒在午門刑台之前,到現在仍是高燒不退。
期間汝南王府大門緊閉,謝絕所有人的探望,包括宮裡來人。
南宮菲然看看床上臉色潮紅昏迷不醒的女兒,又瞅瞅身邊一臉郁色雙眉緊鎖的丈夫,心中愁腸百結,抿著唇推了推他:「王爺,這樣不讓宮裡的人進來,真的好嗎?」
「冶兒一定不想看到他們。」
汝南王只回了這麼一句,就沉默下來。南宮菲然心知他不願再說,也不強求,只是兀自長歎了一聲。
她看得真切,冶兒愛的是六皇子,六皇子對冶兒也不是沒有感情的。可太子的事,真的是一道鴻溝,就這麼橫在他們之間,恐怕窮其一生,也無法跨越了……
門口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拉回了南宮菲然的思緒。
見來人是墨蘭,她緩了臉色,問道:「怎麼了?」
「宮裡又來人了?」還不等墨蘭回答,汝南王沉冷的聲音就先傳來,「不見!」
墨蘭猶豫地扒著門框,臉色為難,支支吾吾地道:「可是……可是這回來的……是六皇子……」
屋內的兩人俱是一愣。
汝南王冷冷地哼了一聲,脫口就想說「不見」,可話還沒出口,南宮菲然就拉住了他,一邊又對著外面的墨蘭說:「讓六皇子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