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正和殿都靜了下來。
皇后看妖冶的眼神也不復方纔的欣賞,甚至帶了那麼一點的……嫌棄。
「啪……」一聲清脆的聲響,在這寂靜的宮殿中驀地響起。
竟是男人側身,反手給了百里柔一個巴掌!
昭景帝愣了一秒,別說是他,所有人都愣了。
汝南王亦是瞪圓了眼。
雖說冶兒是他女兒,可這跪著的也是他女兒啊!
昭景帝反應過來之後,火氣噌的一下就上來了。
「你放肆!在朕的面前,你尚且這般。那朕不在的時候,你到底是怎麼對柔兒的!」
「父皇!」百里凌越似乎也很激動,連帶著對帝王說話的聲音也高了幾分,「兒臣只是在教訓這個搬弄是非的毒婦!」
「搬弄是非?」昭景帝冷笑一聲,犀利的視線直直地射向妖冶,長袖一指:「你說,柔兒適才說的,究竟是搬弄是非,還是事實真相?」
妖冶呼吸一滯。
緩緩起身,緩緩邁開步子,而後,緩緩下跪。
「回皇上的話,柔側妃所言,句句屬實。」
清亮的聲線,不加掩飾,擲地有聲。
她沒有叫姐姐,因為到了這個份上,她實在叫不出口。
再說,就算叫也假了。所以她索性就不裝了。
百里雲開看著她倔強依舊的模樣,眸色一痛,突然覺得,張輔的計策也並不怎麼樣。
起碼,他不該以這種方式,傷了這個女人。
皇后嫌惡地皺了皺眉,視線掃過百里凌風,似乎是在責怪他沒有提前告訴她。
昭景帝冷冷一哼,瞪著百里凌越。
「你聽聽,她自己都承認了,你還敢說柔兒是搬弄是非?是不是朕不在這兒,你就打算顛倒黑白了?」
妖冶抿了抿唇,擔憂地望了一眼身旁的男人。
「皇上,都是臣女的錯。太子他並非包庇,也不是想顛倒黑白,他只是……不想污了臣女的名聲。畢竟臣女前些日子被人退婚,已經臭名昭著,若是進青樓一事再傳出來……所以,太子他只是不忍心讓臣女受了天下的詬病。」
一口氣說完,妖冶鬆了一口氣。
她發現,每到最後關頭,她都不忍心。
這個男人,每次都是為了她,這次亦然。
若不是她,他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太子,哪兒會在皇帝跟前一跪再跪?哪兒這般惹皇帝的嫌?
百里雲開蹙眉看著她,鳳眸逆光,唇角的弧度卻是冷色昭然。
「你倒也知道!」昭景帝白了她一眼,汝南王心下一堵,差點就站起身來,卻被身旁的南宮菲然拉住袖袍,朝他搖了搖頭。
她也擔心,她也不忍看到冶兒這般,可是王爺在這個節骨眼兒,卻是無論如何不能出去……
這廂昭景帝的話還在繼續,明黃的龍袍直直地指著妖冶,濃眉緊蹙:「你說說你,一個女孩子家,沒事不在府中彈琴繡花,跑去青樓那種地方做什麼?」
「父皇,冶兒她只是……」
百里凌越話音未落,就被昭景帝沉聲打斷:「只是什麼?朕問你了嗎?你插什麼嘴?」
冷然,無情。
妖冶輕笑一聲。
百里凌越一噎,頓時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從小到大,昭景帝雖說對他並沒有關懷備至,卻也沒有這樣與他說過話。
更何況,以前的他,哪裡敢頂嘴?
若不是為了冶兒,恐怕他這輩子也不會與他的父皇唱反調了。
「回皇上的話,臣女並非閒來無事跑去青樓的。」妖冶突然開口,看向上首的帝王,目光灼灼。
「那你說你是去幹什麼的?」
「臣女無意間與沐清風沐狀元相識,得知他正在查朝中官員貪污舞弊一事,便自請相助。沐大人一開始並不同意,但後來發現,有一位花滿樓的常客涉及了貪污事件,經過臣女的勸說,便同意讓臣女假扮青樓女子去接近那位……」
話到此處,便沒了聲音,可言下之意,卻已昭然。
所有人都驚訝地看著她。
百里雲開眸色沉沉,墨黑的瞳孔中儘是旁人讀不懂的深邃。
百里柔呼吸一滯,甚至連掉眼淚都忘了,就這麼傻傻地看著她。
妖冶斂下眉眼。
還好。
還好沐清風與她說過那日去花滿樓的目的。
現下沐清風也沒了蹤影,昭景帝當然不可能特地派人去將他找回來當面對質,所以她便隨口扯了謊。
一方面是為了幫身側的男人,更多的,卻是不想如了那個男人的意。
憑什麼,憑什麼每次都要犧牲她來達到他的目的?
真想不到,他竟會找來百里柔揭她老底,也不知道他是如何說動那女人的。
但她知道,若不是有人慫恿,依著百里柔那性子,也絕不會這般衝動就進宮了。起碼她還會顧及到百里凌越的立場,不會連她自己的男人一塊兒傷害了。
妖冶勾了勾唇,苦澀一笑。
她愛他,他便可以如此不擇手段地傷害她嗎?
雖說她並不介意什麼名聲,可在這古代,對一個女子來說,名節有多重要,他不知道嗎?
「你認識沐清風?」昭景帝似是仍有懷疑,「你說的那位貪污官員,是誰?」
「王御史。」
昭景帝一愣。
那個人,沒錯。
那人確實喜歡逛青樓,當初也是他讓沐清風去查那個人暗地裡做的那些勾當,都對。
竟是這樣。
皇后的臉色一變再變。
不知道這女子說的是真是假,但是看帝王的臉色,估摸著假不了。
不管她去青樓的真實目的是什麼,能這般隨機應變,倒也不失為太子妃的好人選……
「就算是這樣,用得著你堂堂一個郡主出馬嗎?」昭景帝臉色稍霽,語氣也沒有之前那麼不善,只是對於一個女子不在乎名節跑去青樓還是不能理解,「清風也真是的,就不能讓其女子去嗎?」
「皇上吩咐的事都是重要的事,更何況還涉及了貪污一案,沐大人與臣女自然不敢有絲毫的懈怠!」妖冶目光灼灼,言之鑿鑿。
好一個巾幗不讓鬚眉!
昭景帝瞇著眼點了點頭。
百里柔死咬著下唇,狠狠地揪著袖中的帕子。
又被她逃過了!
百里凌越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是稍稍放下。
他試探地問道:「父皇,那兒臣之前所說之事……」
百里雲開手下一緊,險些又把酒盞捏碎。
剛才那一次,他知道,昭景帝一定會拒絕。
可這一次,連他也不確定了。
視線緊緊地鎖住那白色倩影,彷彿是對待摯愛的人那般,就怕一個沒注意,她就真的從他的手心溜走。
專注認真。
就連昭景帝餘光掃了他一眼,他也沒有發現。
「此時容後再議。朕今日也累了,都先回去吧!」
百里凌越動了動唇,似是還想說什麼,被皇后一個眼神制止了。
只一個晚上,卻把所有人累個半死。
夜空,星星點點,月色昏暗。
鳳棲宮,燈火通明。
「本宮看你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竟敢為了一個女人與你父皇頂嘴!真當你父皇不敢廢了你是不是?」皇后氣呼呼地看著百里凌越,一想到晚上他與昭景帝的那些對話,便忍不住想給他兩巴掌。
「母后消消氣,太子哥哥也只是……」
百里凌風笑瞇瞇地上前,想做個和事老,沒想到被皇后冷眼一瞪,斥聲打斷:「本宮還沒說你呢,你倒好意思開口!」
「母后……」
「別跟本宮來那套!本宮問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越兒和百里冶的事?」
百里凌風遲疑地看了百里凌越一眼,半響,才點了點頭。
「那你是不是連百里冶進過青樓的事也知道?」皇后咬牙切齒地看著他。
百里凌風又是一陣猶豫。
「是。」
「好啊!你們真真是好啊!」皇后一下子氣血不順,只覺得眼前一黑,趕緊伸手撐著身後的鳳椅,另一手扶額。
「現在翅膀硬了,什麼都瞞著本宮了是不是?」
「母后,不是你想的那樣。」
百里凌越皺了皺眉,上前扶住她:「冶兒真的很好,無論是哪方面。進青樓也實非她所願,你看今日父皇不也信了她的解釋嗎?」
「好?的確是好!把你的魂兒都勾沒了!」
百里凌越面上郝然,垂首不語。
百里凌風扯著嘴角笑了笑,然,鳳眸逆光,黯然一片。
皇后眼波一轉,輕歎一聲:「你是一定要娶她了是不是?」
「是!」百里凌越鄭重地點了點頭,似乎是覺得還不夠,末了,又補充了一句,「非卿不娶!」
「本宮知道了。」
「母后……」
「還有什麼事?」
「母后會幫兒臣在父皇那裡說說好話的吧?」
皇后看了他一眼,微微點頭,視線又掃過屋內的另一個兒子,將他拉過,「你先回吧。風兒再陪本宮說會兒話。」
「是!多謝母后!」
百里凌越前腳剛一踏出鳳棲宮,皇后就拉著百里凌風坐在了身旁。
「母后有什麼事要與兒臣說嗎?」
皇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是擔憂又是不忍。
「你也喜歡百里冶,是不是?」
百里凌風身形一晃,半響,才笑容僵硬地抬了頭:「母后胡說什麼呢?喜歡她的不是太子哥哥嗎?」
「本宮沒說他,本宮問的是你!」皇后蹙眉看著他。
「母后……」
「算了,你不說本宮也知道。都是本宮的兒子,你當本宮看不出嗎?你與越兒看她的眼神都是一模一樣……」皇后輕聲一歎,「從小到大,你們倆都不曾有過爭執。真沒想到,到最後,你們竟會喜歡上同一個女子。」
百里凌風以為她是怕自己與太子不和,連忙道:「母后放心,只是兒臣一廂情願罷了,兒臣絕不會與太子哥哥搶人的。」
皇后抬了抬眼簾。
「都是本宮的兒子,說什麼搶不搶的?若是可以,本宮真想殺了那百里冶!」
「母后!」
皇后輕笑一聲:「你緊張什麼?本宮只說若是可以。可現在這情勢,你覺得可以嗎?恐怕本宮還沒動她,你和越兒就先尋死覓活了吧?」
男人撇了撇嘴。
「行了,你也回去吧。」皇后擺了擺手,輕歎一聲:「天下好女人多的是,除了她,都可以。」
百里凌風微微一笑,告退,轉身。
天下好女人也許很多,可除了她,他誰也不要。
踏入久別的倚蘭閣,妖冶有些怔忪。
一路上,她的父王也不知是氣的還是怎地,竟不曾與她說一句話。
倒是母妃,在她耳邊念叨了許久。
快入冬了,倚蘭閣內靜悄悄的。高懸的銀月投下的光暈剛好夠她看清那條熟悉的路。
枯枝敗葉,蘭落花萎。
物是人非。
墨蘭那丫頭,想是已經睡了吧。
臥房門口一閃一閃的,一對晶亮的眸,在這暗色的夜中,攝人心魄,璀璨瀲灩。
「火兒!」妖冶高興地跑了過去。
火兒一開始還有些猶豫,聽她這麼一喊,大約是記起了她,也邁開那短短的四肢,飛快地衝她躍了過來。
擁它入懷的瞬間,有種暖暖的感覺。
還好,總算還有什麼是沒有變的。
恍惚間,竟還聞到了熟悉的龍涎香味。
妖冶一怔。
她又胡思亂想了不是?
那個男人,怎麼可能來這兒。
真是瘋了。
「吱呀」一聲,妖冶推門進到自己的房間,懷裡抱著火兒,有種淡淡的滿足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