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將軍在墓碑上留給聖女的最後一段話。這才是聖女制月噬蠱的真正原因——她是給自己下了這蠱,前兩次皆不服解藥,以此來提醒自己心痛的感覺,每到三次期滿,她才會以此偷生,卻是為了讓那位將軍心安……」
妖冶垂下了眼瞼。
此刻的她靜默得毫無存在感,濃密的睫毛在眼眶下投下一片陰影,下斂的眼皮讓人看不清眸中的神色。
半響,她才恍若呢喃地道:「或許,她並不是想提醒自己心痛的感覺……」
男人蹙了蹙眉,抬起頭來看著她,不出聲詢問,卻安靜地等待著她的下。
「因為心痛的感覺並不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減少分毫,更別會提遺忘。那種痛徹心扉讓她每日每夜都飽受煎熬,或許只有當月噬蠱發作的時候,她的心,才能得到真正的舒緩。可她又想懲罰自己,所以不允許自己半途死去,或是少痛分毫,所以才選擇了這種最決絕的方式。」
百里雲開眸色一痛,在她說那句話的時候,心猛地抽了抽,怔忪地凝了她半響。
妖冶卻忽然斂了眉宇之中的黯然,勾唇一笑,儘管那笑比哭還難看。
「所以風無涯,你給我下這種蠱難道就不怕我是個無情之人,不會受此羈絆?」
雖然她早已情根深種。
男人身形一頓。
「即便無情,三次期滿也會發作,只不過前兩次不會有什麼心痛之感罷了。」
妖冶點了點頭,慘淡一笑,卻也不想再跟他繼續這個話題。
「沐清風快回來了,你走吧。」
妖冶盯著手中的白玉瓷瓶怔怔出神,半響,又恨恨道:「我遲早會離那混蛋遠遠的!」
「離哪個混蛋遠遠的?」
身後突然出現的聲音嚇了妖冶一跳,連忙把把手中的小瓶順著袖口滑了進去,動作雖快,卻仍是被沐清風看在眼裡,不過見她這般,便也沒去戳破。
「公子,你怎麼神出鬼沒的?」妖冶定了定心神,嬌嗔著笑了笑,殊不知這故作的淡定在旁人看起來有多僵硬。
「我叫了你兩聲,是你神遊太虛沒有聽見吧?」沐清風的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妖冶正尋思著如何回答他的問題,他卻話鋒一轉,與她岔開了話題:「待會兒帶你去嘗嘗最近市面上新出來的月餅,據說是要在月圓之夜吃的,當是感謝你的蛋糕。」
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他有些郝然地別過了頭,想要掩飾自己的尷尬。
妖冶卻不曾發現,因為她的注意力早就被「月餅」二字吸走了。
「月餅?」
她沒頭沒腦地來了這麼一句,沐清風也只當她是對那月餅感興趣,點了點頭:「待會兒帶你去嘗嘗就知道了。」
妖冶的心狂跳著隨他走到了廳裡,看到那所謂月餅的時候,卻彷彿被人澆了一盆冷水似的,一顆心涼了個透。
原來,不過是個巧合罷了……
注意到她的神色變化,沐清風有些詫異:「怎麼了?」
「我的家鄉也有一種叫月餅的東西。」
妖冶看了他一眼,苦笑了一下:「還以為,又有個像我一樣找不到家的人了呢。」
滿臉的憂色讓沐清風的心陡然一顫。
「那就嘗嘗你家鄉的味道吧。」他指了指桌上的月餅,「既然回不去了,就當是緬懷一番也好。」
妖冶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這可不是她家鄉的味道,除了名字一樣,根本沒有什麼相似的地方。
晚飯期間,妖冶一直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沐清風問她出了什麼事,她總是搖著頭,可回神沒多久又會神遊天外。以至於沐清風的視線幾次在她身上流連她也絲毫未覺。
「冶兒?」
詢問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妖冶猛地一驚,身體一顫,手中的碗就沒握住,清脆的聲音驟然在這敞亮的廳裡響起。
她慌慌張張地想要去收拾,卻被沐清風一把抓住,彷彿是驚覺這樣的動作不合適,他猶豫了一會兒,又將她放開,眉頭一擰,仍是阻止她繼續拾弄地上的東西。
「別收了,我讓丫鬟來……冶兒,你這兩天是怎麼了?想家?」
妖冶的眼神總是在躲閃,無論他怎麼說,就是不肯看著他的眼睛。
沐清風無奈地只好放棄,正欲說點什麼,就聽她囈語一般的聲音悠悠吐出:「月圓了?月圓了……清風,我不吃了,先回房了。」
說完也不待沐清風作何反應,就急急忙忙地跑了。
轉身的瞬間,妖冶抿了抿唇,眼中的精光一閃而過。
「冶兒……」
屋子裡已然沒有她的身影,沐清風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跨步朝著她離開的方向走了過去。
「不要讓我對你失望……」
妖冶一開始跑得很快,卻在離開了沐清風的視線之後,緩緩放下了步速。直到行至自己的房門口,她才有些悶悶地停下,胸口突然的一陣抽痛讓她心裡一震。
這是要發作了?
情有多深,就有多痛。所以……前兩次不是不會痛的嗎?
妖冶無力地趴在門沿上,似乎是想推門,卻突然俯著身體開始急促地大喘氣:「咳咳……咳咳咳……」
就在她推開房門又鬱悶地關上,猶豫著要不要進去吃解藥的時候,終於感覺到了出現在走廊拐角處的一道視線。
妖冶瞬間就鬆了一口氣,身體慢慢隨著門沿下滑,最後虛弱地倒在地上。
心,猛地一跳。
情越深,痛愈甚……
她對蕭南只是好感,對百里凌越只是愧疚,對沐清風只是不懷好意……
看來,那個最最該死的男人在她心中的地位,遠比她以為的重要。
角落裡的那個身影似是想要上前,卻在跨出一步之後又堪堪收回。直到看到地上那個女子痛得蜷縮成一團,他才懊惱地跑了過去。
「冶兒,冶兒,你怎麼了?」
沐清風晃了晃她的身子,卻不見她有什麼反應,只好托著她的頭,一把將她抱起,抬腳踹開了房門就緊張地往裡沖,輕輕地把她放在床上,又仔細地為她蓋好被子。
「來人,來人吶!」他急促地大喝道,聲音是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顫抖。
「快去找個大夫來!」
看著她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的樣子,他又是著急又是自責:「冶兒,都是我不好……」
妖冶面無慘白,柔弱的模樣讓人看著就疼到了心裡,卻仍是虛弱地抬起手想要安慰眼前這個緊張的男人。
「冶兒,別動……」看出她的意圖,沐清風立刻緊張地抓著她的手,又為她掖了掖被角,「大夫馬上就來了,不用怕。」
妖冶很想說,她不怕,只要他快些走了,她就能吃解藥了……
聽著她把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沐清風還以為她是痛得實在沒辦法了,索性抬起她的頭想把自己的手伸進去:「冶兒,不要折騰自己了,要是實在疼得不行,就咬我吧。」
咬你妹啊!
妖冶在心裡氣得破口大罵大罵。
「清風……你快走吧,我……我這是從小的頑疾了,你讓我一個人待著就好……過了月圓之夜就會好的……」
不知是為了營造感人的氣氛還是真的痛得沒法,妖冶還硬是擠了兩滴眼淚出來。
可她越是這樣,沐清風又哪兒可能會走?
「冶兒,別說傻話了,我哪兒都不去,就在這兒陪著你。你放心,大夫很快就來了!」
一想到她這幾天的反常行為只是因為怕這月圓之夜的到來,而自己卻還誤會她是誰派來的奸細,他的心中又是一陣自責,張了張嘴剛想說點什麼,就聽到門外傳來丫鬟急切的呼喊。
「大人,大人……大夫來了……」
沐清風皺了皺眉,立刻起身去迎大夫。
妖冶自知大夫是無用的,現下只想趕快趕走這一房間的人。果然,那個妖冶眼中的無知大夫只是給她把了個脈,隨便扯了個心肝脾肺腎哪兒哪兒都沒病,只是氣血太虛,需要進補,然後亂七八糟地開了一通補藥,說是每天要服用……氣得妖冶差點沒忍著病痛從床上爬起來把他打一頓。
一想到在自己任務完成以前,沐清風都一定會逼著自己喝那些亂七八糟的藥,妖冶的小心臟就沒來由得顫了一下。
「大夫,真是太感謝你了。」她咬牙切齒。
那大夫看這美麗的姑娘都痛成這樣了還這麼有禮貌,心下對她的印象又好了幾分:「老朽這兒還有一帖祖傳的方子,姑娘若是服了,定能早日藥到病除!」
那滿是皺紋的臉笑得「花枝亂顫」,妖冶覺得自己馬上就要忍不住起來撕了他的臉。
「小翠,送大夫!」
沐清風看這大夫說妖冶能康復,不由心下一喜,一貫清冷的眸中帶著幾許溫柔。
「冶兒,聽到了嗎?你會好起來的,不用擔心了。」
妖冶扯了個難看的笑容給他。
她真的不擔心!
忍著劇烈的疼痛,妖冶面帶微笑,手卻是放在被子裡緊緊握住:「清風,我好像好些了,你先回去吧,我想休息了。」
她心裡七上八下地搗鼓著,要是這男人再不走,她就真的要痛死在這兒了!
「恩……」沐清風點了點,緊張的樣子讓妖冶恨不得立刻爬起來跳兩下跟他展示自己已經沒事了,他關門之前還是不忘囑咐一句,「你好好休息。」
沐清風剛一走,妖冶立刻忍著痛從床上翻了下來,正準備去櫃子裡掏那個白玉瓷瓶,身後一緊,就被人拎住了衣領,本就疼痛難耐的她瞬間感覺呼吸都困難。
雖然看不清後面那人到底是誰,卻仍是從他蠻橫的力道和手法猜出了幾分。
「你發什麼神經!」她怒聲道。
「你膽子倒是不小,竟然敢以身試法?」百里雲開的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妖冶掙扎了幾下,又啞著嗓子喊了聲:「放開我,疼!」
她的話無疑讓男人的怒火一下子竄得更高,幾乎是咬牙切齒地道:「你還知道疼?」
妖冶停止掙扎,粗喘了幾口之後,猛地往後方揮了一拳,聽到對方悶哼一聲,身後的枷鎖也輕了幾許,她慌忙擺脫他的桎梏,向前踉蹌了好幾步。
「風無涯,為了幫你做事,我差點兒小命兒都搭上了!你大晚上來找我就是發神經來的?」
男人顯然沒料到她在這種情況下還會攻擊他,心下又是無奈又是好笑,同時還摻雜著一絲意味不明的心疼,他頂開手中小瓶上的蓋子,一手鉗起她的下顎,一手強硬地往她嘴裡塞了顆藥,動作還是一如既往的粗暴。
「要是再讓我發現你不吃藥,那你以後就再也不用吃了!」
被他強餵了藥之後,妖冶緩了一陣,終於好了不少。
然,她卻怒目瞪著男人:「別說得你有多關心我似的,這蠱還不是你給我下的?真是婊子立牌坊……我要睡了,樓主隨意。」
說完她也不去管身後的男人,逕直走到床邊掀了被子,外衣也不脫就倒在了床上,闔上眼背朝著他。
聽到男人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然後推門離開,她才又緩緩睜開了眼,嘴角揚起一絲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