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冶笑了笑:「嗯,不回去了。」反正也回不去了。
氣氛一時間有些尷尬,本來沐清風就不喜與人說話,對於冷場這種事也是習以為常,妖冶卻在一旁有些站不住,坐立不安的樣子終於再次招致了沐清風的視線:「怎麼了?」
「過幾天是公子的生辰是嗎?」想了想她還是開門見山地問了出來。
其實沐清風也並非是一個很難相處的人,只是他單純地不喜主動與人說話罷了。而且相比較之下,妖冶很確定他會更喜歡她直接點。
「菲蘭告訴你的?」雖是問句,他的語氣卻很肯定,彷彿是料準了這件事除了那丫頭不會再有人拿來跟妖冶獻寶。
妖冶點了點頭,那丫頭當時紅著臉來告訴她這件事無非就是讓她以未來夫人的身份好好給眼前這主兒過個生日吧?
可天知道讓她做夫人的可不是眼前這位,而是這具身體中沉睡的另一人啊!
沐清風本以為妖冶只是隨口一問,畢竟她當時問完就再也沒有過多的舉動,可當他晚上被妖冶強硬地要求去庭中一聚時,那顆長久雪藏的心中好像被注入了一絲暖流,慢慢地,有什麼東西在融化。
入眼的是滿是彩色紙鶴的涼亭,在蠟燭擺成的燈光的映射下,更顯迷幻朦朧。一串一串,都是被人用金絲絲線與水藍色琉璃珠穿在了一起,偶然有風吹過,就像是一隻隻五彩的鳥兒迎著風撲扇著翅膀,正欲翱翔天際。
在飄忽燭火的映襯下,妖冶的臉上籠上一層淡淡的悠遠之感,明明是觸手的距離,卻像是隔了千萬里。一如既往的紅色華服,卻因為這溫暖的氣氛染上不同的色彩,此刻的她,整個人看上去就像一隻閃閃發光的鳳凰,高貴典。
沐清風從來都沒有想過,他有生之年會有這樣特別的一個生日,以至於在他今後的人生中,再也抹不去這樣難忘卻不得不忘的記憶。
「這個啊,名字很普通,就叫生日蛋糕。」因為沐清風的問題,妖冶捧起桌上的那個有些走形的蛋糕,耐心地跟他解釋著。
因為沒有奶油之類的東西,她只是簡單地用水果和自製的酸奶點綴了一下這個蛋糕,卻也是沐清風見所未見的稀奇玩意兒。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在沐清風還沉浸在「生日蛋糕」這個新鮮的詞彙中的時候,妖冶就已經把蛋糕擺在涼亭中央的白玉桌上,打著節拍給他唱起了生日歌。
搖曳的燭火中,她的面容看起來那般不真實,他幾乎就要伸出手去,只怕稍不留神,她就會消失不見。或者,她其實根本沒有真正地出現過……
沐清風笑了。
不比那個妖孽的沐清風,這樣清冷的他,笑起來竟有一種讓人恍若隔世的溫暖之感,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種讓人可以親近的光環。
「謝謝你,冶兒。」
謝謝你給了我一個如此特別的生辰,謝謝你能夠出現在我的身邊,謝謝你可以陪著我……
妖冶一愣,為他的笑容,更為他的稱呼。
「不客氣!」
她笑得比男人更為璀璨奪目,拽著他的袖袍走到白玉桌前,頭上的髮釵隨著她的步伐一起緩緩擺動搖曳,與漫天的繁星共同爭輝。她指著那個蛋糕:「快閉上眼許願吧,許了願把蠟燭吹滅,願望就會成真!」
她說的煞有介事,他也真的信了。
既然,會成真……
紅燭熄滅的那一刻,他嘴角的弧度揚得更高。
妖冶靜靜地坐在涼亭中,一手支著頭,一手在白玉桌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
一眨眼,距離她進狀元府已經十日有餘。可那份名單卻像是憑空失蹤了一樣,根本不存在於狀元府的任何一個角落。
沐清風生日的後一天,她又去了一次書房,可打開那個暗格的瞬間,她整個人都僵了。
暗格之中非但沒有她要的那份名單,反而放著一張她的畫像!
不!準確地說,是放著與她相貌完全相同的另一個女子的畫像!
畫像上的女子雖與她外貌無異,卻是穿著一襲水綠色的紗裙。那是她從未穿過的顏色,那女子的神態更是與她判若兩人——就好比一個不諳世事的少女,率真可人……
難道,那是這身體以前的主人?
還有一點很奇怪的是,自從沐清風生日那晚之後,他對她的態度就變得很怪,明明眼眸之中摻雜著莫名的情愫,與她之間的關係也親近了不少,卻又好像在抗拒著什麼。
若說是他嫌棄自己是青樓女子,那也不對啊!
雖然與他相處的時間並不長,可她自認看得清楚,那個男人若是認定了一個人,絕不會去在意這些虛妄的東西。
所以,到底是為何?
秋日的陽光並不似夏日那般炎烈,洋洋地投影在紅裳女子的身上,籠出一層淡淡的光暈,柔和唯美。
百里雲開靜靜地在她身後站了許久,突然掩嘴輕咳了一聲,拉回了女子神遊的思緒。
妖冶動了動眼皮,故意沒有回頭,裝作未曾聽到他刻意發出的聲音一般。
直到男人抬步走到她的面前坐下,她才歎了口氣,帶著慵懶的笑意悠悠開口:「這麼光明正大地出現在人家的院落裡,樓主就不怕被發現麼?還是最近太閒了實在沒地方去?」
男人一襲黑色錦袍,莫名地添了幾分肅殺凜然。
「你當是誰都像你這麼閒,每天無所事事地做些婢女該做的事嗎?」
妖冶一愣。
這個該死的男人,簡直莫名其妙,一來就找茬!
明明她就是在幫他做事,現在搞得她好像成了個吃閒飯的似的!
「呵呵,屬下還真不知道什麼是婢女該做的事。」她冷笑兩聲,刻意咬重了「婢女」二字,說到後來,已經是咬牙切齒。
她發現,兩世修為在這個男人的面前,總是輕而易舉地崩壞。
百里雲開唇角微勾,斜睨的眼神中不乏嘲諷。
「住進人家裡也就罷了,每天為人家做飯,連人家的生日都惦記著,你這不是百般討好的婢女行為又是什麼?」
想起前些日子聽人稟告的結果,又想到沐清風生日那天,自己像個傻子一樣親自跑來觀看他們濃情蜜意的場景,不由板起面孔,語氣更加冷硬了幾分。
妖冶先是一愣,隨即莞爾一笑,戲謔而又不帶感情地凝著他。
「風無涯,你這樣我真的會以為你在吃醋。」
男人本來還毫無知覺,經她這麼一說,才發現自己剛才說的話聽起來有多麼像一個深閨怨婦的抱怨。
一抹緋紅剎那間閃過耳根。
妖冶眼尖地捕捉到他的異樣,不由好笑,唇角的弧度揚得更高:「樓主大人,妖冶不過是隨便說說,你臉紅個什麼勁兒啊?」
話音未落,她又朝前邁了兩步,魅惑地看著身前的男人。
視線相撞的瞬間,百里雲開尷尬地別開了眼。
「月噬蠱的解藥你要是不要了?」
看似威脅的話聽在妖冶的耳朵裡卻是不起半點效用,反而平添了幾分他的心虛。
她不怒反笑:「難道我一直頂嘴下去樓主就不給我解藥,放我自生自滅了?」
這男人,總是口是心非!
百里雲開淡淡瞥了她一眼,從袖中掏出一個白玉瓷瓶拋給了她,不再言語。
妖冶撇了撇嘴,滿臉嫌棄地看了他一眼,卻把那瓷瓶好好地揣進了兜裡,兀自喃喃:「為什麼總有些無聊之人去制這種噁心的蠱?」
百里雲開捋了捋衣擺,在她身旁的石凳上坐下。
「對你來說噁心的東西,對於苗疆之人來說可是畢生功業。」
妖冶一怔。
原來這個時代也有苗疆嗎?
以為她是好奇於苗疆制蠱世家,百里雲開難得很有耐心地為她普及起了知識。
「其實每制一個蠱都要耗費他們很多的心血,所以一般來說,每個世家的每一任家主能夠研製出一種蠱毒已是一種殊榮。而且他們有一種特殊的癖好,就是每制一次蠱,都是循著別人內心解不開的枷鎖而去,讓人痛不欲生。」
「什麼叫解不開的枷鎖?」妖冶瞪大了雙眼。
「比如說貪慾,比如說親情,又或者愛情。總之,中蠱之人的這種慾念越深,每次發作的時候就會越難以忍受。」
「哦?這麼說來,月噬蠱是個什麼枷鎖?」妖冶一愣。
她自認無慾無求,不知心中到底有沒有何種枷鎖絆住了她。
男人狹長的鳳眸突然閃爍了一下。
「其實月噬蠱的由來有一個傳說。」
聽到有故事,妖冶立刻就來了勁兒。
「據苗疆那邊的史料記載,月噬蠱是他們第二代聖女所制,流傳至今已有幾百年的歷史。」
百里雲開猶豫了片刻,又繼續道:「據說那個時候,他們的聖女愛上了族中一位英姿颯爽的將軍,兩人情定三生。可彼時,苗疆與另一族域即將有一場大戰,將軍果斷地放下兒女私情,聖女苦求無果。最終,聖女被作為和親公主嫁給敵方,當將軍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只有她鮮紅的花嫁隊伍……甚至,最終是那位將軍為她送嫁。」
妖冶的心頭一顫,不知是不是這蠱中飽含了聖女的情思,讓她也沒來由得為那不曾見過的女人感到悲哀。
「所以聖女是傷心欲絕之下制了這月噬蠱?」
「不。聖女本打算就此了卻餘生。卻不想,將軍為了她能夠重歸故里,始終未曾間斷對敵方的攻打。可彼時,聖女的心中還在怨著他,所以就連將軍苦苦哀求要見她一面,她也不願。直到有一天,傳來了將軍戰死的消息……」
男人頓了頓,白玉修長的手指在白玉桌上輕扣了幾下,才道:「那個時候,聖女悲痛欲絕,悔不當初。她恨自己為什麼沒有早些原諒將軍,到最後連愛人的最後一面也沒有見到。」
妖冶腦中有片刻的空白,怔忪良久,她諾諾道:「然後……聖女原諒了將軍,去他的墳前祭拜了嗎?」
「作為敵對雙方,她本是不能再回故里,可是族裡看她實在可憐,便放她到將軍墳前。」百里雲開突然垂下眼瞼,叩擊桌面的動作始終未停,「結果聖女愕然發現,將軍墳前竟只有兩座衣冠塚……」
「將軍的屍體呢?而且,為什麼是兩座?」
男人的眼中透著遺憾。
「屍體早已在戰火中毀得徹底。至於第二座衣冠塚,是那位聖女的。」
妖冶拿著水杯的手顫了一下,眼見一方水漬將那艷紅的衣袍染成深紅色,她卻恍若未覺。
她知道,那位將軍並不是在詛咒那個聖女……
可是她不解:「為什麼不將衣冠塚合併?」
「如火嫁衣不知傾灼誰心,若能回眸三生,我定許你天下為聘。是我執著的轉身負了你如花美眷,世俗皆稱我大局為重,我卻寧可兒女情長伴你今生。我本無意再癡纏糾葛,怎奈心中羈絆早已漫天泣血。無顏與你合葬一穴,只願黃泉奈何再不離汝身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