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舉在半空的手分明頓了頓。
「啪嗒」一聲,黑子落下。
還是不去嗎?
蕪星挑了挑眉。
自從這個男人要求退婚以來,這兩人之間的關係,真是越來越奇怪了,連他都幾乎看不懂。
風揚起,微弱的燭光搖晃了一下。
座上哪裡還有那抹絳紫的身影!
蕪星微微一笑。
夜色中,一襲紅衣的女子靜靜地站在院中,微涼的夜風拂過,她卻恍若沒有知覺一般,只是微微地抿著唇。
屋頂上的男人皺了皺眉。
一炷香的功夫,卻彷彿過了一個世紀那般漫長。
百里雲開腳尖一點,飛身而下。
對面的女子漆黑如墨的眼中立刻迸發出奇異的流光,炫麗奪目。
「風無涯!你終於來了!」
「何事?」男人語氣平淡,聽不出任何喜怒,雙手負於身後,遙立在她幾步之外的地方。
妖冶一愣。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這男人似乎在壓抑著什麼,而且應該還與她有關。
可她最近沒惹這男人吧?
「我……我有事拜託你。你能不能再讓皓月幫我救一個人?」
對上她滿懷期待的星眸,百里雲開蹙了蹙眉。
還以為她有什麼要緊事讓夕娘來找他,沒想到最終目的竟不是找他,而是讓他當個中間人?
「你不是很有本事嗎?這點小事還需要找我?」
在他的大腦有所意識之前,心裡的話已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連他自己都愣了愣。
良久的沉默。
妖冶擰起了眉,眼中似有不解。
她還真惹到這男人了?
可是不對啊!上次見面是她生日那天,可那天最後也沒發生什麼啊……
難道是在怪她走的時候沒跟他打聲招呼就跑了?
如果真是這樣,這男人也太小氣了吧……
「風無涯,上次的事是我不對,可是人命關天,我……」
男人詫異地掠了她一眼。
上次的事?
妖冶見他不說話,以為他是真的在為那件事生氣,連忙抓著他的袖袍,「我道歉好不好?我不該一個人跑了!可是能不能……」
百里雲開眼梢一挑,示意她繼續。
妖冶嘴唇動了半響也沒發出聲來,就在男人以為她不會開口的時候,她卻垂了垂眼睫,鄭重地道:「我求你了……求你救救春花……」
他愈發看不懂這個女人了。
明明驕傲的從不願向他低頭,卻甘願為了一個下人低聲下氣地求他嗎?恐怕就算她自己只剩一口氣躺在床上,也絕不會在他面前哼哼半聲吧?
「為什麼?」
妖冶抬起頭,不解地看著他,「什麼為什麼?」
百里雲開的視線一直停留在她扯著他袖口的手上,嗓音低低,語調淡淡地問道:「為什麼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求我?」
「春花不是無關緊要的人!」妖冶揚著聲調打斷了他。
她知道在這些人的眼裡,肯定都覺得她神經錯亂,竟然為了一個丫頭這麼低聲下氣地去求人。只有她自己知道,即便是在古代,她也從未把人分成過下人和上等人。在她心中,只有重視和不重視之分。
「那誰才是無關緊要之人?你的前未婚夫嗎?」
腦中又不由自主地掠過他下午看到的場景。
她在另一個男人的懷裡,說著與他沒有任何關係的話。
妖冶猛地一震,難以置信地朝他望了過去,手下的勁道不由自主地鬆開。
男人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被她放開的手。
「為什麼你們一個兩個都要跟我提他?很好玩嗎?」妖冶顫抖著薄唇,眼簾低低垂下,讓人看不清眸中神色,「一次次揭我心裡的傷疤很好玩嗎?」
男人面具下的表情一僵。
「是不是你們都覺得,我沒有心,我不會難過?」
「所以他可以這樣輕易地就把我扔了……」
最後一句,她說的很小聲,破碎的呢喃讓人差點聽不清她在說什麼。
百里雲開心口一痛,手臂不由自主地張開,墨色的袖袍一揚,一把將她撈進懷裡。
天牢中,她決然而去的身影依舊清晰。
那時,她笑著說,「如此甚好。」
他以為,她是不在乎的,或者說,並沒有他以為的那麼在乎。
妖冶任由他抱在懷裡,也不掙扎,淡淡的青竹香彷彿有癒合傷口的功效,溫暖的懷抱將她千瘡百孔的心填的滿滿當當。
多麼熟悉的溫柔。
曾經,那個男人也是這般霸道地擁她入懷。
可結果,越是溫柔的男人,帶來的傷痛也越是多。
「明日一早我就會讓皓月過來。」男人淡淡地說道,眸中神色複雜。
翌日一早。
皓月匆匆地趕到了春花的房裡,看到床上躺著一個沉睡的人,床邊還坐著一個精神恍惚的。
「你昨晚幹嘛了?」
「你能治好她嗎?」
視線交錯的瞬間,兩人同時出聲,問的卻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個的問題。
幾不可聞地歎息一聲,皓月的嘴角立馬換上傲然的笑意,得瑟地反問道:「這天下還有我治不好的人?」
「但願如此!」妖冶總被他這副欠扁的樣子弄得哭笑不得,當下也不想跟他多做計較,「你快動手。」
「救她可以,你怎麼賄賂我?」他邪魅地湊到妖冶耳畔,對著她呵氣如蘭。
妖冶一掌推開了他,眸色嫌棄地掃了他一眼,從牙縫裡擠出了一句話:「讓風無涯賄賂你去!」
皓月的笑臉立馬垮了下來,心中鬱悶不已。
每次都是因為這個女人,樓主讓他這個當世無雙的神醫去救一些亂七八糟的病人!最重要的是,這些人受的還都是些皮肉傷,簡直是辱沒他神醫的才華啊!
可那人是樓主啊,他哪兒敢開口問他要什麼狗屁賄賂?
這個女人,絕對是故意的!
「你就不怕我留一手,把她治得半死不活?」鳳眸一瞇,他邪邪地問道,心裡暗暗腹誹,終於在這女人面前扳回一局!
妖冶卻完全沒有他意料中的害怕,反而扯出一抹詭異的笑容,輕哼一聲道:「那傳出去壞的又不是我的名聲。」
「你就不怕這女人怪你?」皓月氣急敗壞地朝床上努了努嘴。
妖冶不怒反笑,無所謂地擺了擺手,道:「春花會理解我的,畢竟我已經盡力了,連江湖上鼎鼎大名的神醫都給她尋來了。只可惜神醫浪得虛名,我又有什麼辦法?」
皓月冷冷地哼了一聲,牙口磨得霍霍作響,心裡早把這女人罵了千百遍。
惱怒地故意不去看她,他放重了步子踏到床邊,一手蠻橫地握上春花的手上,惹得妖冶驚呼一聲:「你輕點兒!」
他卻理都不理,用了力氣在春花臉上拍得啪啪作響,然後又翻開春花的眼皮檢查了一番,與那天妖冶口中那個庸醫做的動作毫無兩樣,妖冶再也忍不下去,猛地一掌拍在他背上。
「你夠啦!」
皓月吃痛得悶哼一聲。
「你這女人怎麼那麼暴力!」
「那也比你這個狼心狗肺的庸醫好!」
「哈……」皓月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
狼心狗肺?庸醫?
這該死的女人!
「急什麼!我這不是在看診嗎?這就給你治好她!」他恨恨地道。
妖冶橫了他一眼,威脅道:「要是你治不好春花,我一定把你打得比這更慘!」
皓月直接無視了她,從身上取出一根金針,「行了,我要為她施針,你出去守著,別來打擾我。不然她真死了我可不負責。」
妖冶質疑地瞟了他一眼,他立馬大吼道:「你知不知道我是神醫!神醫!」
「我是想說,春花是女子,你合適嗎?」
皓月微愣之後哈大笑,眼底閃過一抹戲謔的光芒,調笑道:「不然你來?」
妖冶一狠心,心想反正春花現在沒有意識,也不會知道發生過什麼事情,而她又是現代人,才不會在乎這些繁縟節,更不會對外宣揚。只要搞定了眼前這個男人,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正待她想說些什麼警告的話,皓月已經搶在她前面告訴她,這些都是她杞人憂天,因為……「我又沒說往她身上施針,你慌什麼?」
妖冶突然有些尷尬,訕訕道:「你快施針吧……我出去了。」
皓月看著她幾乎落荒而逃的背影,突然咧嘴一笑。
一絲清風劃過耳際,垂落的發線隨風飄揚。
飄香的丹桂溢滿鼻間,妖冶垂著眸淡淡享受這片刻的寧靜。
下一秒,斂下的眼皮突然一抬,眸中寒光霎時湧現,直直地射向來人。
「你來幹什麼?」
「來看看春花啊……呵呵……」碧荷披著一件馬海毛小袍,吃吃地笑著,就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活脫脫就把自己當做了春花的至交好友。
妖冶翻了個白眼。
「我替春花謝謝你了,但是她現在見不得毛茸茸的動物,拜託你立刻消失在這裡。」
碧荷猛咳了兩聲。
動物?還毛茸茸的?
這女人憑什麼這麼跟自己說話!
就算她現在是花滿樓的頭牌又怎麼樣?還不就是一個妓女!哪兒能跟自己相提並論!自己現在可是三皇子的人,在不久的將來那好說也是個夫人!只要自己想,這個女人根本連站在這兒的命都沒有!
最主要的是,她竟然還妄想去勾引三皇子?
她以為她仗著有幾分姿色就能從自己手中搶走三皇子的寵愛了嗎?簡直就是癡人說夢!三皇子對自己一向是寵愛有加,那天那一陣的晃神不過是因為男人看到美女時的正常生理反應,只要自己除掉她,三皇子絕對還是自己的人!
更何況,今天自己可是帶了人來的!
想到這兒,碧荷眼中的喜色更甚,一臉挑釁地看著她:「喲,你這話說得可真囂張。難道我在這花滿樓連個佔地兒的地方都沒有了?」
「隨你站哪兒,只是別在我眼前礙眼!」妖冶往身後的門框上一倚,滿臉不屑地說道。
碧荷心裡恨得牙癢癢,怒氣沖沖地道:「我還偏要去看春花了,你能耐我何?」
「那就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妖冶忽的一抬眼皮,瀲灩的鳳眸中流光熠熠,卻凜冽得如同一支支冷箭,直直地射向碧荷。
碧荷眸色一閃,強自鎮定地冷哼了一聲,別過頭去,為了掩飾自己的慌亂,她故意抬高了嗓音道:「來人啊,還不讓她看看我有沒有這個本事!」
妖冶蹙了蹙眉,心裡頓時閃過一絲不好的預感。
碧荷身後突然湧出黑壓壓的一片人來,穿著鏗鏘作響的金色鎧甲,手持亮閃閃的長劍,赫然是皇家親衛隊!
皇家?
妖冶蹙了蹙眉。碧荷這女人竟可以調動皇家親衛隊?
經歷了這麼多事,這些人對她並沒有什麼威懾作用,並不是她不怕死,而是她知道自己不會死!單說皓月還在裡面,他就不會放著自己不管。可是她現在擔心的是春花!萬一到了關鍵時刻,皓月發現自己有了危險,放棄春花來救她,那該怎麼辦?
不管了,能拖一會兒是一會兒!只希望皓月快點施完針……
碧荷的嘴角揚起巨大的弧度,看到妖冶微蹙的眉,她的心情就更好了幾分,微瞇著杏眼,聲音尖細地說道:「你看我有沒有這個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