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觸及她身上那套水綠色宮裝,眸光微微一斂,淡淡地掃了一眼滿目緊張地百里凌越,見他連自己來了都沒有發現,仍舊雙目含情地凝視著床榻上的人兒,不由嘴角湧出一道冷笑,聲音微寒的道:「冶兒不慎失足落水,還要多謝太子仗義相救!」
床榻旁的男人身形明顯一僵,犀利的眸光掃過宮中的太監宮女,是誰去通風報信了?
「六弟不必客氣,這是本王應該做的!」百里凌越的神色有些尷尬,卻又若無其事地轉過頭對太醫淡淡地道:「你給郡主瞧瞧,可有落下什麼病症。」
太醫聞言,立刻上前替妖冶把脈,聯想起適才公公來找他時說的那句「郡主不慎落水」。
他沉吟片刻,道:「回太子的話,郡主的身體並無大礙,只是不小心失足落水,肺中積水過多,這才導致了此刻昏迷不醒。只要微臣去開幾帖藥讓郡主服下即可。」
百里凌越擺了擺手,沉聲下令:「快去!」
宮中的兩個男人都沒有說話,那些太監宮女更是不可能出聲,此刻都有些緊張地盯著自己的腳尖,恨不得能溜之大吉,也比留在這裡遭受這強烈的低氣壓與冷氣流強啊!
直到太醫回來,兩人仍是維持著這種狀態。
太醫將藥方遞給宮女的時候,百里雲開卻忽的起身,款步走去,從他手中將藥方接過。
「六弟這是何意?」百里凌越倏地站起,俊眉中閃過一絲不悅。
百里雲開微微頷首,神色淡然,語氣平靜地道:「打擾太子許久,臣弟實在過意不去,就先帶冶兒回去了!」
「郡主現在仍處於昏迷階段,這般挪動對她不好。」百里凌越擰著眉,薄唇抿成一條冰冷的直線,過意不去嗎?他就偏要留下她!「還是等她醒了再說吧!」
面前的男人卻不以為然地笑了笑,逕直越過他,走到床榻旁,左手伸到妖冶的頸後,右手環於膝彎處,將她打橫抱起,走過他身邊的時候,唇角微微一勾,「多謝太子美意,但冶兒即便要留在宮中,也沒有宿在東宮的道理,臣弟還是先將她帶走了!」
話音未落,也不等他回答,衣袂飛揚,百里雲開抱著妖冶的身形已赫然踏出了門檻。
「百、裡、雲、開……」百里凌越咬牙切齒地從牙縫裡擠出了這四個字,眼中閃過一絲嗜血的光芒,雙拳緊緊握起,青筋暴露。
若不是因為太后的偏愛與一意孤行,他怎麼可能得到那個女人,自己有怎麼可能連一點機會都沒有,便被判了「死刑」?
皇宮,朱紅色的廊簷排排列列,整齊有致地蜿蜒曲折,莊嚴大氣。
一襲月白色錦袍的男子抱著一個女子疾步穿梭於長廊之間,須臾,來到了一座荒廢的宮殿前。
芳菲殿,早已不復當年那般繁花似錦,如今不過是一座名不副實、無人打理的廢棄之處!
推門而入,主屋卻是一塵不染!
將妖冶緩緩放下,百里雲開覆手在她的腕間,靜靜搭脈,眉目微沉,突然,他的身體一震。
凝思片刻,他終是緩緩撩起她膝彎處的裙裾,果然,那裡有一處淡淡的青紫!
若是不注意,根本什麼都不會發現,就連太醫適才也沒有檢查出來。若不是他不相信她會平白無故地落水,決定再檢查一番,恐怕這銀針就要一直伴著她了。
後果,他不敢想……
可這深宮之中,又有誰想害她?
百里雲開用內力將她膝彎處的銀針逼出,緊接著,從懷中取出一個碧綠通透的玉瓶,倒了幾顆藥出來,給她餵下,然後便靜靜靠著床欄,閉目養神。
妖冶醒來的第一眼,便看到一個眉目如峰,俊朗非凡的男子坐在她的身邊,眼簾闔上,那睫毛似乎比她還長。
她不由自主地動了動身體,卻不想就此驚醒了男人。
或許他根本沒有睡,只是闔著眼臉罷了。
「你醒了!」他的眉眼中分明露出了一絲欣喜,黑眸晶亮,燦若星辰。
妖冶點了點頭,「太后召我進宮,回去的路上,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就落入了湖中。」一邊說,她一邊從床上坐了起來。
「然後便被太子救了?」男人淡淡地挑眉,對她之前所說的話,根本隻字未應。
有些事,不需要她操心。
「啊?」妖冶一臉茫然地看著他。
他在說什麼?什麼被太子救了?難道剛才救她的……「你說是太子救了我?」
為什麼她好像看到的是這個男人呢?
「你以為呢?」百里雲開反問了一句,嘴角的笑容帶著微微的輕嘲。
想起剛才在東宮見到的那一幕,他的臉色又冷了幾分。
如果不是他恰好進宮,是不是就沒有人告訴他這個女人在東宮了?是不是她就在那兒一直留到醒來了?還有她身上的衣服,那是東宮的東西,她憑什麼穿著!
「回去之後趕緊把這衣服換了!」還不等妖冶開口,他又語氣不善地接了一句,妖冶一時有些發懵,順著他的視線看向自己身上穿的,不由一愕。
「誰給我換的衣服?」不會是這男人吧……「可這衣服的顏色也太醜了吧!」她突然輕聲地自言自語了一句,低垂著眉眼,頗為嫌棄地掃了一眼那件衣裳,秀眉微蹙。
似乎自己以前也沒那麼討厭綠色的吧,怎麼突然就……唔,記得張如月也很喜歡穿綠色的衣服,難道是因為她?
妖冶不由失笑。真是奇怪,明明跟那個女人沒有深交,卻莫名地不喜歡她……
百里雲開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只是聽著她嫌棄的口吻,心裡的抑鬱突然減輕了不少,不由輕笑一聲,「既然醒了,就隨本王出宮吧。」
「哦……」妖冶點了點頭,突然詫異地抬眸,掃了一眼四周的環境,「這是哪兒?」
「本王的母妃生前居住的宮殿。」
妖冶的眼睫輕顫了一下,想起在鳳鳴宮太后與她說的話,一時找不到言語,不由尷尬地舔了舔乾澀的嘴唇。
「百里雲開……」
「嗯?」男人挑眉望向她。
她不語,神色複雜地看著他,突然傾身將他摟住,就如同他抱著她那般,現在是她抱著他,輕輕拍打著他的背,溫潤柔軟的手中似乎充斥著一種魔力。
百里雲開猛地一震。
「六皇子……六皇子……」
芳菲殿外,尖銳的呼喊一聲接著一聲,彷彿是出了什麼天大的事,小太監還未進殿,便已不知禮數地大聲嚷嚷起來。
百里雲開眸色一深,拍了拍妖冶的手臂,將她推開。
小安子是他的人,可那小太監一直都是個穩重的,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會讓他這般著急?
妖冶攏了攏被角,待男人從床邊起身之後,也提起裙裾穿進繡鞋,蹙著眉跟在了他的身後。
「吱呀」一聲,百里雲開從裡邊兒將門打開,門外,是滿臉慌亂的小安子正欲推門而入。
「怎麼了?」百里雲開蹙了蹙眉。
「爺!」小安子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聲音中帶著一絲哭腔,「太后……太后歿了!」
妖冶的眼皮猛地跳了跳,依稀看到眼前的男人身形一晃。
太后竟然……可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嗎?
「你再說一遍。」
冰冷的不帶一絲感情的嗓音,妖冶卻從其中辨出了艱澀的哽咽,眸色一痛,她腳下匆匆地朝男人走了過去,右手在半空中揚了許久,才顫抖著撫上那雙大掌,手下還能觸碰到男人暴起的青筋。
「回爺的話,太后她老人家……她老人家……去了!」小安子重重地磕了一個響頭,眼中含淚。
百里雲開的身軀愈發僵硬了,妖冶斂著呼吸,剛想安慰他幾句,倏地就被男人拂開了手。妖冶一時不察,身子本就有些虛弱,再加上他這麼大力的一揮,腳下更是踉蹌幾步,直到挨到一方几案才穩住身形。
可男人根本沒來得及看她一眼,行色匆匆,大步流星地踏出了房門。
「郡主……」小安子走到妖冶身旁,伸手虛扶了她一把。
「沒事……」妖冶擺了擺手,抿著蒼白的唇,聲音啞然,「太后那裡……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會這麼突然?」
明明不久之前,那個慈祥的老婦人還囑咐她要好好照顧那個男人,怎麼一眨眼的功夫,她就永遠地離開?難道,她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方纔那些話,都是臨終遺言?
「回郡主,太醫說,太后她老人家……走得很平靜!」
平靜?
難道太后她真的是早有預料嗎?
妖冶縮了縮鼻子,眼眶微紅,「走,去鳳鳴宮!」
她要去見那慈祥的老婦人最後一面!
雨,越下越大,和著轟鳴的春雷,肆意地飄入打著的傘下。
鳳鳴宮,熏香依舊,卻再不見那屋子的主人靜靜地斜臥於榻,閉目養神。
妖冶走到宮門口的時候,便已感覺到其中凝滯的氣氛,她斂著呼吸,一步一步地朝裡面走去。
鳳床的下首,是皇家的子女面目慘淡地跪著,最前方,站著一身素服的昭景帝,濃眉緊蹙,眼眶濕潤。
妖冶垂下眼簾,撩起裙裾,跪在最下首的地方。
昭景帝這才注意到了她的到來,雙手負於身後,一步一頓地朝她走了過來。
「太后臨終前,最後見的便是你!」昭景帝說話的語氣不復從前的慈眉善目,而是帶著一股淡淡的涼薄,「她老人家可有對你說什麼?」
妖冶抿了抿唇,袖袍中的玉手微微顫抖,「回皇上,太后只是有段時間沒見臣女,心中有些思念,並無說什麼特別的話。」
她不知道這皇帝想聽什麼,但是太后的確未曾與她說什麼要緊的事。從頭到尾,太后也只說了百里雲開的童年往事便讓她退下了。
「並無什麼特別的話是什麼話?」昭景帝一記凌厲的眼風掃了過去,「難道太后她一句話也不曾與你說嗎?」
妖冶心底冷笑。
他有什麼資格質問自己?除了憑他是皇帝,他還有什麼資格質問!
太后臨了都在為他曾經犯下的錯誤懊惱,他是如何做人家兒子的!現在有憑什麼將喪母之痛遷怒到自己的身上!
既然這麼想知道……妖冶半垂著眼瞼,恭順地答道:「回皇上,太后說,希望臣女好好照顧六皇子!」
儘管她沒有抬頭,卻明顯地看到眼前的龍靴往後退了半步,昭景帝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沉聲道:「你先回吧。」
翌日清晨,太后入殮,舉國同哀。
妖冶的眼皮跳了一早上,總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要發生,半闔著眼斜臥在美人榻上,懷中抱著火兒,整個人都有些暈暈乎乎的。
「郡主……不好了……郡主……」墨蘭還身處倚蘭閣的院中,聲音卻已經傳進妖冶的耳朵裡,她睜開眼瞥了一眼急急忙忙進入房中的身影,似笑非笑道:「你再這麼喊下去,本郡主的確要不好了!」
「郡主!」墨蘭慌張地擺著手,嗓音帶著濃烈的哭腔,兩隻眼睛紅紅的,好像是哭過的樣子。妖冶這才意識到出事了,身子一凜,連忙從美人榻上翻身坐起,「怎麼了?出什麼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