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哥,對不起,是傾水不好,如果傾水沒有亂跑的話,郡主姐姐也不會那樣!都是傾水的錯……」百里傾水的聲音中帶著濃烈的哭腔,彷彿下一秒就要淌下淚來。
百里雲開搖了搖頭,「六哥很慶幸你不在。」
「六哥……」
「回去吧,六哥沒事。」
灼人的火光中,依稀只剩下一襲墨藍色的身影跪在營帳前,還有偶爾經過的幾個巡夜的侍衛。
「爺……」蕪星如昨夜那般,打扮成他的模樣,站在一方營帳的後面,躲過巡夜侍衛的視線。
百里雲開微微頷首,一閃身,兩人動作飛快地交換了位置。
腳步匆匆,心下焦灼。
搖曳的燭火下,一個白得幾乎透明的女子安靜地躺著,沒有一絲生氣,百里雲開眉梢緊鎖,緩緩地朝她走去。
抬手把上她的脈搏,瞳孔猛地一縮,不可置信地又一次靜探她的脈象,結果卻無差!
她竟然中了狼煙笑!
本來這種毒對人根本不構成威脅,只是放在被狼咬過的人身上,那便是難解的劇毒!怪不得那裡會突然有這麼多的狼出現,怪不得只是被狼咬了一口,她就倒下了!怪不得太醫治了那麼久,她卻還是昏迷不醒!
可狼煙笑需經由狼牙淬入皮膚才會見效,她……百里雲開擰著眉,漆黑的眼中是一團抹不開的墨跡。
突然,他身形一凜,是衣服!毒是撒在衣服上,再經由狼牙淬入的!
百里雲開用力地扯下她身上的紅色騎馬裝,勁道之大,幾乎要把衣服撕碎。
「六皇子?」門簾掀起,南宮菲然驚訝地輕呼一聲。
她就出去了那麼一會兒,哪兒會想到回來的時候竟看到這麼詭異的畫面!
而且,王爺不是說,六皇子在外罰跪嗎?
百里雲開頓了頓,手下動作卻還是未曾停下,有些尷尬地解釋道:「騎裝裹得太緊,不利於毒性消逝,本王只是……」
南宮菲然點了點頭,也不再計較他為何會出現在此處,微蹙的眉宇間是抹不去的憂愁,她斂了斂眸色,薄唇緊抿,「太醫說,冶兒中了狼煙笑,可是解毒方法,他們卻是……卻是束手無策……」
「是本王的錯!」
「六皇子,我不是這個意思。」南宮菲然搖了搖頭,眼簾微垂,淡淡地凝著那一豆燭火。
她當然知道這個男人不會故意讓她的女兒受傷,他的身上也受了那麼重的傷,還被昭景帝罰跪,好不容易不知不覺地離開,卻連藥也不曾上便跑來這裡看她的女兒,這樣的男人,怎麼可能是王爺口中那個沒有盡力保護冶兒的人?
「只是冶兒她……不知何時才能醒來……」她長歎了一口氣。
百里雲開抿著唇,聲線緊繃,「王妃放心,本王不會讓她出事的!」
話音未落,他拂袖朝著營帳外走去,走到門簾處的時候,腳步停下,回頭,「這身騎裝可是新做的?」
南宮菲然微愣,半響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冶兒身上那套騎裝,點了點頭,還未開口,便聽他又道:「是王府中帶來的丫鬟做的?」
「這騎裝有什麼問題嗎?」聰慧如她,一聽便知道百里雲開的意思,「是幾個信得過的丫頭做的,後來也是我親自取來給冶兒的,應該不會……」
「本王只是覺得這騎裝手工精巧,隨口一問,沒有別的意思。」
南宮菲然有些錯愕,彷彿是沒想到他到了這個時候還會關注這種東西,但還是蹙著眉點了點頭,在男人出帳前,又若有所思地喃喃道:「今早碰上如月姑娘的時候,她好像也對這騎裝愛不釋手呢,研究了好一會兒,還說她回去也要找人趕製一件。」
微黯的燭火中,她似乎看到百里雲開身形猛地一晃。
風揚起,明明該是柔和的春風,卻無端添了幾絲凌厲。
一襲黛青色的女子抬頭,瀲灩狹長的眸中是不加掩飾的欣喜,「爺!」
男人點了點頭,眸光微閃,而後抬步走到她的身邊,「今早,你是不是碰到過汝南王妃?」
張如月一怔,他來這兒,竟是來興師問罪的?
輕嘲著揚了揚嘴角,她含笑凝著他,「是啊,月兒還與王妃聊了幾句。」
「你碰過她手中的騎裝?上面的狼煙笑,是……」
「爺懷疑我?」百里雲開話未說完,就被女子冷聲打斷,溫柔似水的墨瞳中掠過一絲受傷與痛苦,小臉一片慘白,「月兒不過是碰巧在路上遇到王妃,爺便懷疑月兒?」
百里雲開動了動嘴唇,又被女子一通搶白:「若是月兒可以做什麼手腳,那經過那件衣服的手何止月兒一個?爺就偏偏懷疑月兒一人?月兒真是越來越看不懂爺了……」
「本王只是問問,你……」他淡淡地蹙著眉,撞上她幽怨的眼,只好不動聲色地別過頭去。
「爺!」張如月的聲音有些尖銳,又一副要哭出來的模樣,「早在爺答應太后指婚的時候,月兒便知道,爺變了,卻還是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爺不過是不能違抗太后的命令、也不忍駁了太后的好意,現在月兒才知道,爺根本就是變心了……」
羽睫一扇,一滴淚順著蒼白的臉頰滑落,她卻兀自自嘲地笑出聲來,「若是再給爺一次選擇的機會,爺會救百里冶吧?」
百里雲開長睫一顫,匆匆走到她的身邊,拍著她的肩安慰道:「月兒想多了,本王對月兒的承諾,不會變。」
張如月「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驀地闖進他懷中,悶在他的胸口,雙手環住他精瘦的腰肢,淚濕了他溫暖的胸膛,而她的指甲卻深深嵌入掌心的肉中,幾欲折斷。
承諾!她最恨的便是這「承諾」二字!若是沒有那份承諾,他是不是就不會管她了,他是不是今日救得便是百里冶了?
是!今日的狼煙笑的確是她捏在手心中抹在那件騎裝上!可是那又怎麼樣?誰讓那女人妄圖與她張如月搶男人!就算死了也是活該!可她沒想到的是,這男人竟然會留下來保護那個女人!就算流了那麼多血,他還是不管不顧地奮戰著,只為將那女人與狼群隔絕!
最讓她沒想到的是,這男人竟然只因為她碰到過南宮菲然,便懷疑是她要害百里冶!從幾何起,這個男人對她連這點信任都沒有了?
她傷、她痛、她恨、她怨!
宣洩的淚水肆意落下,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止也止不住。
皓月身處川州兩地交界處,離邊塞並不遠,從接到消息到趕來,只用了不到一夜的時間。
原本還在抱怨樓主總讓他跑來跑去的,可老遠瞅著蕪星跪在那兒的身影,便不由心底暗爽。比起跪一夜,他還是更願意連夜趕路……
「狼煙笑?」
皓月後悔了!
要知道樓主是讓他配狼煙笑的解藥,他還是寧願在外邊兒跪上一夜!
雖然這活計兒是難不倒他,可那千奇百怪的藥草都臭烘烘的,熏壞了他這俊美的身姿可怎麼辦!
百里雲開彷彿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一記冷眸掃了過去,他便連忙訕訕地跑去配解藥。
妖冶還是如同原先那般安靜地躺著,一動也不曾動過。
一抹複雜的神色落在她嬌俏蒼白的面容上,良久,聽到帳外傳來的動靜,那道視線才淡淡地撤離。
「配好了?」
「是啊……」皓月滿身的怪味,又委屈又憤憤地瞪著百里雲開,最後還是在對方目光的脅迫下,心不甘情不願地遞上了解藥。
「你可以回川州了。」
百里雲開接過解藥,頭也沒回一下,緩緩撩起妖冶的袖袍,也不管那藥的異味,往手上倒了些,便朝妖冶的傷口處輕柔地抹了上去。
皓月差點沒氣得跳起來。
樓主可真是……物盡其用!川州到邊塞這麼一來一去的,還真把他當牛使了?就不能讓他休息一晚再走嘛!
無視他眼神的抗議,百里雲開一邊輕輕地進行著手上的動作,一邊挑著薄唇開口:「怎麼,還要我送你?」
良久的僵持。
「屬下告退!」
妖冶身上的毒解了,眼皮卻還是沉得很,蒼白的唇瓣動了動,雙眸只掙睜開了一條窄縫。
「醒了?」男人的語氣中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欣喜。
妖冶蹙了蹙眉,視線撞上他的剎那,羽睫一閃,淡淡地垂下眼簾。
「火兒呢?」
百里雲開一怔。
他沒想到,她醒來問的第一句話竟是關於火兒。他以為,她會質問、會憤怒、甚至趕他走,因為他當時就在她的身旁,卻選擇救了另一個女人。
出乎意料的,她沒有。
看她的樣子,似乎也沒有要提那件事的意思。
「火兒呢?」妖冶抿著唇又問了一次。
她知道這男人在想什麼,可是她不想問。說她自欺欺人也好,說她心地純良也罷,她不想問。
百里凌風是三皇子,張如月是他的女人,而他為了救自己讓他的女人身陷險境,百里雲開不想欠他的,所以去救了他的女人。僅此而已。
她不是一個矯情的人,不願用最惡毒的思維去猜度這個拼了命救她的男人。就算最後他救的不是她,也掩蓋不了他滿身是血為她拚命的樣子。那模樣,恐怕這一生都會牢牢刻在她的心裡了。
所以,這件事到此為止。
「在本王的營帳,明日本王就將它帶來。」百里雲開眉心始終鎖著,漆黑的眸深不見底。
他攏起袍角,起身走到几案旁,給她倒了一杯水,又緩緩折回,似要將茶盞遞給她,想了想又覺不好,索性伸手攬起她的身子,將水喂到她的嘴邊。
妖冶闔了闔眼,就著茶盞的邊緣喝了幾口。
可等了很久,也不見男人將她放下,反而是擱下茶盞,側首靜凝著她。
兩人的距離很近,近到彼此的呼吸交錯在一起,都分不清是誰的。
一時間,氣氛有些尷尬。
最後還是妖冶打破了這份沉默,「你說我們這樣算不算生死與共了?」
說完她就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
這輩子她的腦殘症狀算是沒得救了!
好歹也是個沒嫁人的黃花閨女,就算是想要緩和氣氛也不該撿這種台詞來說啊!
妖冶啊妖冶,你真真是蠢到家了!
百里雲開被她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問得愣了愣,可漆黑的眸中似乎多了幾分瀲灩的流光,嘴角湧出星星點點的笑意,「算!」
於是妖冶臉上的那片紅霞顏色就更深了。
百里雲開還得出去跪著,幾近天亮的時候便出去與蕪星換了回來。
但若是再給他一次選擇的機會,他寧可被人發現讓蕪星頂替他跪著也絕不離開妖冶半步!
鑒於妖冶中毒一事,昨日回來的時候昭景帝便將狩獵結果一事暫且擱置了。可沒想到,今天一早她竟又失蹤了!這下子,所有人都沒了攀比獵物的熱忱,最後昭景帝只是隨便地宣告了一句太子組獲勝,這場賭局便這麼草草收尾。
侍衛匆匆忙忙地四處搜尋著郡主的身影,汝南王更是急得坐立不安,面容憔悴地來回踱著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