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內,光緒帝頭上裹著絲巾,臉色蠟黃、氣息奄奄,整個兒跟病入膏肓一個德行。連日熬夜導致虛火上升,兩隻眼睛紅彤彤的佈滿血絲,二十來歲的年紀竟然顯出一臉的灰白之色。
望著垂首在身前的幾位大臣,他顫聲道:「聶士成,降了?」
李鴻藻回答:「據說乃為楊浩所派精銳突襲中軍,一擊得手,不幸被擒。」
光緒帝又問:「袁世凱,敗了?」
李鴻藻微微一頓,輕緩的點頭:「楊逆綢繆許久早有防備,半夜暴起突襲,袁世凱勉力周全,終究將新建陸軍帶出半數。不過另外數千新兵中途走散,或許日後能收攏起來。」
光緒帝還是沒評價,兩眼直勾勾的盯著跳動的燈火,良久之後忽然歎了口氣,低聲道:「李秉衡殞身報國,傳旨令有司厚恤,謚號……忠節吧!」
「臣,遵旨!」
李鴻藻從善如流。人死為大,尤其在這等風雨飄搖的節骨眼上,蹦出來一個忠心不渝的大臣,對滿清朝廷而言簡直是雪中送炭。必然得大力的褒獎,還要當成忠君愛國的典型大肆宣傳,非如此不足以安定民心吶。
他正思忖著如何措辭呢,冷不丁就見光緒帝忽然砰砰砰的使勁拍自己胸口,兩道眼淚滾滾而下,憤然呼道:「朕即位以來夙夜無寐,勤勉不弱歷代聖君,為何竟落得如此下場?莫非列祖列宗對朕有所不滿,才降下楊逆此等反賊來懲罰我麼?」
這是要崩潰的徵兆啊!
李鴻藻等人嚇壞了!趕緊撲上去死死抓住他手腕子,大聲勸阻:「皇上萬萬不可如此!皇上之仁德不遜先帝。而聖明如聖祖。亦不免有反賊禍亂!如今時局危機。正要皇上振作起來,發千古未有之雄心,再創大清盛世!豈可因一時之挫折就如此作態!」
他是老臣,話說的重一些也是無妨。
其餘大臣雖然不敢如此批評,卻也婉轉求告不住的說好話。
光緒帝一時失態,倒也沒跟個尋常人一般崩潰的一塌糊塗,一股眼淚飆完了,大概心口淤積的怨憤之氣也消散了不少。雖然不再捶胸頓足。依然閉著眼睛一臉的愁苦。
李鴻藻幽幽歎了口氣,能夠理解這年輕的皇帝到底有多憋屈。
他幼時登基,為西太后垂簾聽政多年,至今才算明面上放手,然朝臣任用調配,國家軍政大權,其實還都掌握在那老太太手裡。
如今好不容易搞起來變法革新,他借此機會不斷出招,滿打算弄出一幫可用之人,夯實自己的班底。起碼也要先控制了國家局勢。不料剛剛開頭,就被楊浩劈頭來了個大窩脖。
最讓他憋屈的是武毅軍和新建陸軍。四萬餘人的力量幾乎是眼下大清國能拿出來的全部看家部隊,結果給楊浩一夜之間就給傾覆了。
以光緒帝的聰明,哪裡還猜不出來,楊浩故意選擇這樣的時機下手,分明是要等他把部隊都編練的差不多了。以如此雷霆手段強勢擊敗,一則是向其宣示強大不可抵禦的武力,二則,極可能是故意在噁心他——滿清朝廷花了幾百萬兩銀子辛苦編練的部隊,轉眼成了楊某人的口中食兒。
這可謂是一場忙活,都白白為敵人做了嫁衣。
如此多重打擊羞辱之下,別說年輕氣盛的皇帝扛不住,李鴻藻捫心自問若是自己正面遇上,少不得也要氣的減壽十年啊!
「這姓楊的混小子,著實可惡!」
李鴻藻憤怒的臉色漲紅,鬍子直哆嗦,捏著拳頭不知道該往哪裡砸。
光緒帝大概也緩過神來了,張開眼睛看著他,有氣無力的道:「事已至此,諸位愛卿可有良策?」
滿漢大臣們立刻七嘴八舌的說起來:「請皇上下旨,著各省督撫立即將所練精兵開赴山東平叛!以數十萬軍士,可保勝績!」
「依臣所見,可令委任水師提督,著其從海上迫擊楊逆,斷其後路!」
「遼東駐軍可立即入關護駕!」
「請列國洋人調停罷兵……。」
光緒帝忽然舉起手來,嘈雜的議論聲立刻停止。見他朝著其中一大臣問:「你說要請洋人插手?」
那大臣惶恐的跪下,一個頭磕在地上:「皇上!奴才以為這是當下最好的辦法!那楊逆大軍就在京城腹地,一夜之間就可能兵臨城下,危及朝廷!四方縱有大軍也鞭長莫及,唯有洋人才可令楊逆忌憚幾分!」
其他大臣一想,可不是麼。甭管他們現在說的天花亂墜,當真楊浩的大軍開過來,誰能攔得住那大炮?就算其兵力不足,只能開過來幾千人,也足以引起京城內部的混亂!到時候秩序時空,朝廷顏面大損,還怎麼擺天朝上國的體面啊!
光緒帝又去看幾位重臣,特別是李鴻藻和孫家鼐等老成持重者。
孫師傅乃是正統儒家,向來不贊成對外持過度依靠或者過度敵對這樣的極端態度。不過要說與洋人媾和,他卻死活說不出口,只是捏著鬍子無奈的搖頭。
李鴻藻目光閃動,幾個呼吸間已經有了定計,恭聲道:「皇上,眼下必須當機立斷!一旦讓楊逆站穩腳跟,山東天津不保,再想收拾可就難了。另外,應當考慮到園子那邊……。」
光緒帝猛地坐起來,這才是讓他最擔心的。
雖然變法以來西太后都沒怎麼掣肘,但守舊大臣的各種搪塞推脫干涉一直沒斷了。他之所以那麼激進的推動變法,也是為了造成既定事實。只要各省督撫框架下的力
力量都擁護自己,皇位才能坐得穩。如今逼反了楊浩,天知道那邊會不會以此為借口再次興起廢帝的風浪!
不管心中有多不樂意,光緒帝此刻也只有寄希望於那些貪婪的洋人了。可如此以來,不知道要答應多少談判條件。朝廷,指不定又得大出血了!
這事兒還得快。一旦被別人搶了先,可就輪到他這憋屈皇帝坐蠟了。
光緒帝也是個能決斷的,幾分鬥志重新回到身上,沖眾大臣喝道:「事不宜遲,就請諸位愛卿選派得用之人,前往與列國公使交涉!」
總理衙門是靠不住的,新上來的鬼子六老奸巨猾,才不會貿然靠近皇帝而得罪西太后。總理大臣榮祿乾脆就是西太后的忠心走狗,反而不如一群漢臣來的靠譜。
但這樣的差事,李鴻藻他們一干清流都玩不轉。耍嘴皮子容易,到了動真格的時候,他們都得集體抓瞎!
另外他們也都清楚,這等節骨眼上去請洋人幫忙,必然得答應許多的條件。遠的不說,近日英法各國提出要求擴充天津租界區;德國俄國等也尋求劃一塊租界出來,甚至要租借港口……。這些條件若是答應了,妥妥兒的喪權辱國,那是要寫進歷史遺臭萬年的!
那等倒霉事體,清流們怎麼可能抗上身?躲遠點還來不及呢。站在岸上專門罵人才是他們的專長,赤膊上陣?智者不為也!
因此在光緒帝期待的眼神注視下,滿朝武竟一時沒人敢吭聲接令!任憑他充期待的一一看過去,結果不論之前怎麼慷慨忠誠的近臣,都閉目垂簾好像什麼都沒瞧見。
光緒帝內心一陣愁苦,不免興起一股子孤獨寂寥的感覺。大概他是大清國有史以來最憋屈的一個皇帝了吧?
就在萬馬齊喑的當口,一人從後面站出來,朗聲道:「微臣敢請皇上下旨,去與列國洋人交涉!」
光緒帝和一眾大臣的目光齊刷刷射過去,見那人赫然正是被越級提拔上來的新任軍機章京楊銳!
此人與劉光第一同被授予四品卿銜,得以上殿行走,不過之前眾大臣沒沒幾個把他們放在眼裡的。特別是出了譚嗣同那一檔子事兒之後,反而更加的警惕,諸多排斥。
這時候,所有官員都表現出極度的精明,楊銳甘冒付出一生清名的危險站出來,登時讓光緒帝激動的站起來,連聲讚道:「好!很好!就由楊愛卿為朕分憂!」
關鍵時刻,還是自己人靠得住啊!
光緒帝心中下了決斷,一定要大力提拔並重用一群年輕官員,讓他們成為自己的得力助手。李鴻藻這些老頭子們是指望不上了,另外廷式那些人麼……。他的目光在眾人身上一轉,臉皮不由的冷下來。
這些老先生們一肚皮的錦繡章,卻都愛惜自己的名聲勝過朝廷和皇帝,指望他們粉身以報,大概不可能了。
楊銳躬身應命。
光緒帝揮揮手示意散朝。待到眾大臣都離開之後,跟散了架似的坐在龍椅之間,似乎也耗盡了精氣神。
楊銳的動作很迅速,得到特旨之後,立即前往東交民巷的使領館區,第一站直奔英國公使館。
比他速度更快的另外一個渠道,則把消息傳到了頤和園裡。西太后聞聽之後登時大怒:「身為大清皇帝,居然如此孟浪幼稚!請洋人插手,這不是引狼入室麼?!」
發火之後,她也是一籌莫展。真正失去了李鴻章那老傢伙在前面幫襯,她才知道面對的麻煩到底有多大,外面的情況又是多麼的複雜!少了那一個緩衝,這弄出多少麻煩啊!
慈禧太后煩躁的揉搓眉心,思忖許久,下令命人去給李鴻章發電,找機會與楊浩談判。無論如何,先拖住他別進攻京城。
此外,更令榮祿馬上與列國公使交涉,決不能讓朝廷上那幫愣頭青弄出不可收拾的大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