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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良駒(完) 文 / 蟹的心

    徐潤隱約記得,陸機與兄弟陸雲在太康年間入洛,憑借章辭藻名動一時。後十數年,兄弟二人歷任諸官,都曾成為成都王司馬穎倚若肱股的統帥,最後又因作戰敗績而亡。陸遙是隨同陸機北來宦游的陸氏年輕子弟之一,陸氏宗族遭誅後,他也始終在并州活動,如何能與那數年間震動大晉半壁江山的大反賊陳敏扯上關係?

    「有什麼關係?」劉琨仰天大笑。只有這時候,他才顯出幾分雄武風範,笑聲豪邁如臥虎作嘯,震動山林:「有什麼關係?哈哈哈哈……中郎你不知其中端倪,那陳敏不過是個管理糧倉起家的小吏,哪裡真有驍勇善戰的才能?此人不過是個傀儡罷了,在背後給予源源不斷的支持,最終使他敢與大晉朝廷對抗的人,正是江東的陸顧朱張四大族,正是在成都王麾下總領千軍萬馬、幾次擔任都督諸軍要職的陸氏兄弟!」

    說到這裡,劉琨坐起來,向徐潤的方向微微探身。

    徐潤知道此刻劉琨要說的必是湮沒在諸王亂戰中的秘辛,於是再也顧不得彈琴了,趕緊趨前作靜聽的姿態。

    只聽劉琨繼續道:「江東孫吳政權,其仰賴世家大族的程度較之本朝差相彷彿。孫氏自命為孫武後裔,其實純係攀附,其家族常以寒微為士人所不屑。因此彼輩入主江東之後,雖曾一時忙於殺戮,但最終為了政權穩固,不得不對所謂吳郡陸、顧、朱、張四姓、號稱江東二豪的周氏、沈氏等江東巨室懷柔妥協。也正是憑藉著江東豪族的支持,孫氏才一舉拓土南夏,甚至與中國分庭抗禮、沐猴而冠地稱王稱帝。」

    「太康元年,國朝正當鼎盛之時,武皇帝以王渾、杜預、王濬等名將掌軍,起六路大軍討伐東吳,勢如摧枯拉朽地將之傾覆。在伐吳之役中,東南強宗的傑出子弟折損極多,元氣大喪,遂為吾等北人所徹底壓制。然而彼輩懷恨在心,言辭中常以中原為傖子所出,更始終抱有再度割裂山河的念頭……這些蠢蠢欲動的江東強族並不需要等待太久,元康元年開始的諸王內亂,不僅耗竭了大晉的元氣,也給了他們機會!」

    「陸士衡、陸士龍兄弟之父,乃是昔日東吳鎮軍大將軍、荊州牧陸抗;陸抗之父,乃東吳大都督、丞相陸遜。兩代鎮守荊州,深以恩義相結,遺澤綿延不絕。因此陸士龍為成都王司馬穎前鋒都督南下時,大軍未及荊州地境,就有南土軍民應者雲集。然而兩年後,陸士衡擔任後將軍、河北大都督時,數十萬大軍裡卻並無半個親信部下,以至於為偏裨將校所欺……徐中郎,你不妨想想,陸雲在荊州招募的那些部下都去了哪裡?」

    徐潤皺眉思忖了片刻,又看了看劉琨的神色,才輕聲問道:「莫非是投靠了廬江陳敏?」

    劉琨點點頭,又搖搖頭:「這支私兵在組建之後,因鎮南大將軍劉弘的阻止,因此並未投入到荊州的戰事中去。陸士龍遂私下發出號令,將之成建制地派往廣陵。此舉究竟有何目的,如今已全然不可索解。但不久之後,賊寇張昌的部將石冰攻打壽春,這支私兵機緣巧合下與時任廣陵度支的陳敏並肩作戰,一戰擊退十倍之敵,從此便歸入陳敏的麾下。」

    「陳敏其人,與陸氏有同鄉之誼,又頗具勇武剛烈的氣概,在對張昌、石冰的戰事中攻堅陷險,前後三十餘戰戰無不勝。時人讚曰:金聲振於江外,精光赫於揚楚,其行其狀,依稀與孫吳開國定基的幾位英主相似。於是,陸氏族人如獲至寶地將其引薦給江東名士顧榮、甘卓等。從此以後,陳敏便與江東士族訂下了互為表裡的攻守同盟,並在江東人的支持下,大肆擴充實力,圖謀不軌。」

    劉琨略加重些語氣,繼續道:「而陸遙陸道明,便擔任陸士龍在荊襄招募私兵的首領。他曾經隨陳敏轉戰揚州、豫州,頗立功勳,被視為陳敏麾下屈指可數的驍將,很有可能也是與陳敏一同密謀大事的重要角色。陸士龍後來唯恐此事洩露出去,不利於兄弟二人的仕途,所以將陸遙調回自家身邊為帳下督……若非如此,或許陸遙早已參與到那場波及半壁江山的叛亂中去,成為天下知名的逆賊之一!」

    「陳敏已然兵敗身死,陸士衡、陸士龍離世更早。與此同時,中原經歷諸王征戰以後,簿冊典籍多闕,於是這段往事便湮沒了。偏偏家兄現為東海王殿下的得力謀士,能隨意翻閱王府中自各地搜集來的情報,偶然間從一些蛛絲馬跡中推斷出了當時情形。年前,他聽說我在并州大敗匈奴,部下又有驍將名曰陸遙者立下赫赫功勳,這才在書信中提起了這樁陳年舊事……」

    劉琨一口氣說了許多,感覺有些累了。他重新閉眼,休憩了片刻後,又喟然歎息一聲:「許久以前我曾讚歎過,道明的見識、兵法與武勇,實在不像江東士族尋常子弟能有。直到知曉他有轉戰江淮的經歷,原本就是經驗極豐富的將校,這一切就理所應當了。我也曾想過,道明身為江東大族子弟,遭難後卻只在北方逡巡,卻不回家鄉去,很是奇怪……後來這個疑問也迎刃而解了:在江淮一帶,知悉陸道明與陳敏關係的人想必還有不少,他若返回江東,萬一被有心人告發,則屢遭重創的陸氏宗族很可能又將受到牽連。如此想來,陸道明倒真不如在河北從軍作戰,期待能有翻身的機會。」

    「原來如此……」徐潤嚥了口唾沫,隨即起身取了下首一座描金青銅酒壺,小步趨前,慇勤地為劉琨倒了半盞新釀:「這樣看來,這陸遙竟是個逆賊麼?」

    「逆賊二字未免過了,但他確實並非大晉的純臣啊……」劉琨怔了怔,再次歎了口氣。他對陸遙的欣賞、喜愛,確實真誠地發自內心,所以在知曉陸遙隱瞞的故事後,就格外惱怒。但憤怒情緒隨著時間的推移已經漸漸消退,此刻留在他心裡的唯有幾分惋惜。

    元康以來,中原板蕩。宗室諸王紛爭不已,佔據中樞發號施令者、佔據地方號令一方者旋生旋滅,不知多少。因此武朝臣往往歷仕二主、三主甚至更多。如劉琨本人,就曾先後效力於趙王司馬倫、齊王司馬囧、范陽王司馬虓、東海王司馬越。但這些宗室畢竟都是宣皇帝子孫,司馬氏嫡脈子弟

    ;再怎麼爭奪,嚴格說來都屬於皇族家事。而陸遙則曾是大反賊陳敏的部下,與前者可萬萬不能等量齊觀了

    「陸道明與并州怕是再沒有緣分。唉,我本以為此人足可以成為大晉的千里良駒,可惜現在看來,不過是一條鷹犬。縱然他在代郡風生水起,成就恐怕也僅此而已了。」劉琨喃喃地說了幾句,將新醅美酒一飲而盡。

    徐潤適時執壺將劉琨手中白玉酒盞滿上,遲疑道:「王彭祖身死,丁叔倫忙於收拾冀州殘局,此時幽燕之地最有實力者莫過於陸道明。或許,朝廷會有意授陸道明以重任?」

    徐潤根本不在乎陸遙是不是大晉的純臣。按他的想法,若陸道明從今以後只在幽州為官、與并州視同陌路……這情勢倒也不壞,只要此人不來晉陽擋著自己的財路、權路就是。其它的,那管得了那許多。

    劉琨凝視著酒盞中碧綠的酒液,卻不忙著去喝:「有家兄在東海王幕府,以他的深密思慮,絕不會允許陸道明坐領高官大權。中郎,你且看著好了,鷹犬便只是鷹犬,終其一生也難有機會與騏驥並駕齊驅。可惜……可惜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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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作依然死忙,然而螃蟹確實盡力碼字了。各位老爺太太少爺小姐再見,老夫夢周公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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