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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一章 風動(四) 文 / 蟹的心

    「方勤之,你的陰謀敗露了!今日就是你的死期!」隨著一名軍官陰惻惻地話語聲,數十名手持利刃的武士如狼似虎地撲上前來。為首一人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扼住方勤之的脖頸向下猛壓。

    「你們不能這樣!我是誠心誠意來投效博陵公的!我……我……我為朝廷立過功!我在草原流過血!我和諸位鮮卑大人一起啃過羊腿!」方勤之大聲呼號,竭力掙扎著。

    可是那些護士七手八腳地將他死死按住,還順便褫去了上身衣物,讓他五體投地跪伏下去,側臉貼在粗糙的泥土上。也不知是誰,還用粗硬的手指在他頸後比了一比。方勤之感覺到腦後一線寒氣,不由得駭得魂飛天外,繞是他自負舌辯之能,這時候只覺腦海中一片空白,襠下卻熱流滾滾,竟然嚇得尿了。

    奇怪的是,周邊眾人哄笑的聲音卻依舊清晰,甚至還聽得到有人在靠近腦後的位置呸地吐了口唾沫:「小子,忍著點!」

    話音未落,一陣銳利的勁風從腦後直劈下來。

    方勤之的眼淚鼻涕瞬間噴射,同時撕心裂肺地慘叫一聲:「啊啊啊啊啊啊……」

    隨著這聲慘叫,他猛然從夢中驚醒。

    沒有人要殺我,沒有。這是我平日休息的氈帳,這是幽州軍在高陽國的大營,我是在等待博陵郡公的召見。

    方勤之把自己橫擱在案几上的腦袋抬起,只覺自己的心臟咚咚狂跳,幾乎從嗓子眼裡躍出來。剛才這感覺,簡直就像是真的一樣啊……嚇死我也!他想要起身,渾身上下的肌肉卻已經崩緊到抽搐的地步了,只能一點點放鬆,一點點地運動筋骨。

    熱汗、口涎和涕水不知何時糊了滿頭滿臉,他顧不得儀態,反手捏起袖管胡亂擦拭。衣衫被牽動著,被汗水浸潤而冰涼的布料猛地貼在背脊,令他更加不適。但他突然想到了夢中一個場景,於是猛地跳起,岔開雙腿看看,確定身著的牘鼻裨並沒有濕,也沒有異味,這才吐了口氣,整個人重新癱坐在地。

    這個夢,太像真的了,太像真的了。

    當此亂世,從商固然不易,從政似乎更加凶險。可憐我方勤之滿腹經綸,萬一今日事有不諧,怕是再也不得施展了也。

    正在胡思亂想,營帳外腳步聲響起,有人唰地掀起帳幕進來。

    「元度兄,主公此刻有暇見你,快快隨我來!」說話的人服飾華貴,相貌出眾,乃是王彭祖之女婿,穎川名士棗嵩棗台產。棗嵩曾在洛陽為散騎常侍,後來闔家遷居幽州,投奔岳父王浚。此人雖無特出的才幹,但風神秀異、擅於清淡,因此在幽州幕府中擔任專事迎來送往的別駕。方勤之昔日往來於草原內地之間行商,曾與之有一面之緣。

    此番方勤之風塵僕僕來到高陽,首先托人輾轉求上了棗嵩,剛一見面,就饋贈了厚禮。莫說什麼金銀絹帛之屬,僅指肚那般大的南珠就有四十多顆,還有犀角、瑪瑙、琥珀、象牙之類稀世珍玩,裝了整個箱子。這份重禮幾乎將棗嵩嚇得半死,以為方勤之打算脅迫他辦什麼天理難容之事。

    棗嵩這一變色,方勤之立碼就趴下了。他幾乎抱著棗嵩的腿,口沫橫飛地連連解釋:自己絕無歹意,實在是因為那鷹揚將軍陸遙太過可恨,將自己逼得如此。陸某麾軍橫掃壩上草原,大批部落被迫降服,在武力壓迫下重新建立起新的秩序。這一來,方勤之這樣的行商便無法再像往常那般大發其財,因此只能狼狽逃亡幽州,前來尋求幽州刺史、驃騎大將軍的庇蔭。方勤之自知地位卑微,但若能面見大將軍一面,那便等若為自己生家性命求來了保障,所以才會傾盡家財,送出如此厚禮。

    棗嵩這才放下心來,雖然身在軍旅之中,但安排一次會見還是簡單易行。這般想著,他對方勤之便客氣起來,看在他豪奢出手的面上,甚至還屈尊貴,「元度兄元度兄」地叫個不休。

    幽州軍在濡源被陸遙擊敗,不僅數以萬計的胡晉各族精銳一朝瓦解,就連素來親附於幽州的宇部、段部鮮卑勢力,也迭有怨言。那一戰,實實在在地傷到了幽州軍的元氣,而以多擊少卻反而慘烈潰敗的事實,更給驃騎大將軍的威望帶來沉重的打擊。

    鮮卑人野性難馴,有若禽獸,素來畏威而不懷德。王浚十分清楚,如果自己不能立即展現出強有力的姿態扭轉這種局勢,諸部酋長必然會心生異志,甚至叛離自己多年辛苦才建立起的幽州幕府體制。因此,他不顧軍士疲憊、兵力虛耗的現實,在濡源潰敗後不到半個月的時間裡,立即招募起另一支大軍,向南方的冀州前進。

    方勤之雖然打通了棗嵩的路子,戎馬倥傯之間,卻也不能立刻就見到王浚,只能隨軍南下,等待機會。

    這一日,大軍停駐在高陽縣城。

    高陽國設於前漢,此地處在幽州的范陽、冀州的中山、河間、博陵四個郡國之間,境內一馬平川,四通八達。幽州大軍自范陽出發南下,無論欲往冀州的哪個方位,高陽都是必經之路。

    幽州軍依托高陽縣城駐紮,騎兵近萬,步兵數千,騾馬車架等不計其數。由於高陽國的治所在博陸,高陽縣城略有些狹小失修,因此幽州軍在城外廣設連營,規模宏大甚於城池。

    棗嵩喚出了方勤之,便沿著營間新辟出的寬闊甬道向中軍行去。

    走了一會兒,他有些好奇地問:「元度兄,我看你臉色慘澹、雙眼血紅、皮膚也顯得浮腫,莫非是病了?」

    「不礙事,無妨的。」方勤之連聲乾笑。他自然不能說,自己奉了鷹揚將軍之命,特來求見驃騎大將軍,行那不可告人的奸謀。由於頭一次承擔這種任務,以致緊張得數日失眠,白日裡難得睏倦,又被噩夢所擾吧。

    兩人又行了百數十步,棗嵩又道:

    「我總覺得有些不對……」

    方勤之故作愕然:「棗別駕何以如此?」

    「大將軍身份何等尊貴,撥冗見你一面,已是天大的恩德。你若是生出事來,連我也逃不了干係……元度兄莫怪我多疑,容我細思之……」棗嵩繞著方勤之走了兩圈,皺眉道:「不對!果然不對!往日裡元度兄所到之處,無不言辭滔滔,左右常有掩耳而逃者。怎麼今番這般沉寂?這卻奇哉怪也!」

    方勤之只覺得雙腿發軟,全靠足尖猛然發力才支撐住身軀,他連聲苦笑道:「棗別駕,這有何奇怪?方某不過是一個區區商賈,雖然薄有資財,終究不能與高士等列,更不曾拜見過驃騎大將軍這樣的大人物。君豈不聞,戰戰惶惶,汗出如漿;戰戰慄栗,汗不敢出的典故麼?」

    棗嵩撫掌大笑:「說得好,元度兄竟也是妙人。」

    說話間,兩人已過了中軍轅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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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章碼完,便過了百萬字了。回顧《扶風歌》最初的設定,不過六十萬字的篇幅;如今百萬字匆匆即過,我卻覺得還有太多太多的故事值得和大家分享,實在有些感慨。本來想寫一篇專門的感言,卻又想到先賢曾說,吃雞蛋的人無須認識生雞蛋的母雞。此言甚是有理。所以,那些感慨還是埋在我自己心裡罷;各位讀者朋友只需要閱讀我寫的故事就行了。我始終在努力,希望大家滿意。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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