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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章 風動(三) 文 / 蟹的心

    ()許久之後,薛彤與邵續二人的談話仍在繼續。

    邵續緩緩地道:「主公為南夏舊族,雖有門第,畢竟是亡國遺民;兼且起家於行伍,數月之間由裨將而至方面者,既由軍威,亦是運數使然,非屬陞遷推轉的正途,難免為中朝貴胄所鄙。假以時日,未必就能穩居於代地。」

    聽到這裡,薛彤頓時冷哼一聲。他出身的河東薛氏也是降人之後、武人世家,邵續這番言語,他既感同身受,又頗有不忿。

    卻聽邵續接著道:「薛將軍莫要看低了洛陽。彼等高官顯爵雖無縛雞之力、尺寸之功,卻能以筆作刀、以言辭殺人。試問鷹揚將軍的名號雖重,與寧北將軍何如?代郡太守雖系要任,與冀州刺史何如?縱使位高權重如丁叔倫者,也因為細故而遭小人攻訐,幾乎難免,何況區區陸道明乎?因此,縱然我們不欲生事,時勢卻來逼迫我等,此誠如主公所說,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之時也。」

    薛彤皺眉想了想,沉聲問道:「請問長史,所謂時勢逼迫,應在何處?」

    邵續應聲道:「常山。」

    常山郡轄八縣、二萬四千戶,位於冀州西北角。北面與幽州的代郡接壤,西面與并州的樂平、新興、雁門等郡相隔太行,以井陘、飛狐陘等山間通道相連。

    陸遙南下廣宗後的第二天,由劉演所率領的晉陽軍一部就出現在了常山。

    自從去年匈奴漢國受挫於晉陽之後,并州北部便基本保持和平狀態,並無大規模戰事。劉琨利用這個難得的休整機會大力招攬流民屯墾,在雁門、新興、樂平、太原等地深深地紮下根去。同時,他又利用朝廷名義,安撫河西諸部雜胡,驅逐敵對的白部鮮卑勢力,並從降人中招募精銳從軍報效。到了三四月間,并州軍不僅彌補了去年大戰的創傷,甚至還有相當的擴充。而彈汗山祭天大典之後,草原雖然一度陷入亂局,但并州的重要盟友拓跋猗盧最終得以基本掌控鮮卑各部,使得晉陽政權再無後顧之憂。

    劉越石是極具雄才大略的人物,既然政局穩定、兵力充實,就著手發動與匈奴漢國的新一輪對抗。并州下屬郡縣本就枕戈待旦,這一來更是大舉收集糧秣物資,整頓兵馬。

    正在忙碌的時候,突然傳來冀州刺史丁紹病危的消息。考慮到冀州軍政局面可能會出現的變化,劉琨急於護衛自家宗族鄉里,於是令侄兒劉演領軍三千自井陘而東,直取中山、常山。

    劉輿、劉琨兄弟二人乃中山魏昌人士,系前漢中山靖王之後。中山靖王劉勝以奢淫著稱,有子百二十人,後代繁衍極多。劉氏族人在冀州北部、幽州南部都有分佈,比如蜀漢先主劉備便出於涿郡。此舉雖然逾矩,但以保全宗親為名義,相比於兗州軍肆無忌憚的舉動,實在已算得克制。

    但對於代郡來說,冀州北部的任何變化都令人憂慮。

    常山郡設立於漢代,因境內包括北嶽常山而得名。春秋時的晉國權臣趙簡子曾經有意測試諸子的才能,於是告訴諸子曰:「吾藏寶符於常山上,先得者賞。」諸子縱馬疾馳至常山,大家索求,卻並無所得。唯有從妾之子、在諸子中地位最低的趙毋恤回來後稟報說:「『已得符矣。從常山上臨代,代可取也。」趙簡子大喜,遂以趙毋恤為嗣子。趙簡子死後,趙毋恤繼任晉國大夫,果然借助常山的地理優勢,發兵攻滅代國。此舉大大增強了趙氏的實力,為日後攻滅智伯、三家分晉奠定了基礎。

    由此可見,常山對於代郡有居高臨下之勢,在戰略上具有重要的壓製作用。如果晉陽掌控中山常山,更將代地對外進行物資交換的渠道盡數掌控在手,這絕非陸遙所樂意看到的局面。

    薛彤歎了口氣,或許在他人看來,昔日恩主的力量延伸接近,是件好事。然而越石公麾下一部將的身份,與自領方面之任的身份天差地別,判斷的角度當然也不同了。在如今的陸遙看來,劉演的舉動只是個威脅而已。

    「那麼……長史打算如何去應對?」到這時候,薛彤如何不明白?他脫口問了一句,隨即又想到:雖說如今朝廷聲威低落,各地牧守多半都自行其是,但陸遙畢竟才上任不到半年,真正控制的只有代郡,在朝中也並無靠得住的奧援。若是公然插手冀州事務,一旦把握不住分寸,費盡心機才取得的基業只怕要便宜他人。因此,有些事情幽州做得、兗州做得、并州做得,偏偏代郡卻萬萬做不得;更有些事情,縱使做得,卻萬萬說不得。

    「罷,罷,我不多問,想來長史行事自有分寸。」薛彤扶案起身,深深望了邵續一眼:「今日打擾邵公了,若無他事,薛某這就告辭。」

    薛彤只會在戰場上殺敵立功,除此以外的事情,他不認為自己需要瞭解,更不願意去瞭解。想到邵續謀劃的對象乃是自己昔日並肩作戰的晉陽軍袍澤弟兄,他的感受更加複雜。但既然邵續必定是秉承陸遙的意思將要有所舉措,薛彤明白此中絕無自己可以置喙之處。

    薛彤走得乾脆利落,正如來時的雷厲風行。

    邵續將之送到門外,目視著薛彤一行人縱騎遠去,才返身回到院裡。

    方才落座,屏風之後悄無聲息轉出一人,竟是朱聲。

    這黃臉漢子數月以來由斥候而轉諜報,逐漸脫離了軍隊體系。但憑藉著陸遙的重視,他手中掌握的力量卻不減反增,性格也越來越陰沉老練。薛彤在說起朱聲行蹤詭秘的時候,萬不曾想到原來此人就藏身在一壁之後。

    「長史,我們的謀劃其實並非針對劉演,更不是針對越石公。您這麼說,難道存心要引得薛將軍憂慮麼?」

    「只是一個小小試探而已,日後他自會明白我的心意。」邵續若無其事撥動著手中那串紅珊瑚珠子,發出細碎的嘩嘩響聲:「正如薛將軍對我的忠誠懷有疑慮;我也想

    想知道在他心中,對主公的忠誠和與昔日同僚的情誼,兩者究竟孰輕孰重。」

    朱聲眼光閃動,並不回應。於是廳堂中沉默了半晌。

    邵續為自己重新斟上一杯茶湯,反問道:「方勤之那邊,行事是否順利?」

    「一切都已安排就緒,幽州軍動兵只在今明兩日。另外,他還說,在軍中巧遇了冀州長史蔣倫。若能說動此君為我們張目,則把握又大了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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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補昨天的,今晚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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