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從扶疏林木間透射,在地面留下斑駁的光影,腳踩在零星飄灑的落葉上,發出沙沙的輕響。不久前剛在草原指揮了萬人以上規模的大戰,並取得驚人勝利的鷹揚將軍在樹林間漫步而行,無意識地「啪啪」按壓著左手指掌關節,彷彿遇見了重大的難題。
不自不覺間,天色都已漸漸變得昏暗,但陸遙始終徘徊著,似乎沒有停止的意思。
邵續看看何雲,使了個眼色。何雲則連連搖頭。於是邵續咳了一聲,提起袍角,親自邁步踏入林間:「將軍,丁浩適才遣人稟報說,他打算連夜趕往廣宗去。您是打算與他同行、抑或有其它安排,還請盡快定奪。」
「哦?」陸遙突然從出神的狀態中驚醒過來。他迎著邵續走來的方向邁步,用確定無疑的姿態揮了揮手:「此事不容耽擱,我自當與丁浩同行。」
邵續追問道:「然則,對於晉陽方面的動作,我們又該做何反應?」
「邵公以為晉陽如何?」陸遙反問。
邵續搖了搖頭,笑道:「吾不欲為并州屬官。」
陸遙看了看邵續雖然帶著笑容、卻顯得深沉的面容,微微垂下眼瞼,默然不語。二人都明白,邵續表面上問的是如何應對晉陽,實則希望瞭解的是,已經具有相當實力的陸遙,是否有決心與昔日的袍澤故舊們分道揚鑣,真正走上自立一方的道路。
這個問題不僅對陸遙十分關鍵。對於邵續而言,同樣具有重要的意義。這位魏郡安陽名士曾經一度輔佐著成都王來到了距離至尊毫釐之差的地步,可惜時運不濟,毫釐之差終歸天塹;而他因此而得罪於當朝諸袞公,不得不歸隱家鄉作個無所事事的田舍翁,直到數年之後,同樣有成都王背景、卻又隱約抱有非常之志的陸遙,機緣巧合之下成為邵續新的選擇。
毫無疑問,邵續甚至比陸遙更不願意看到代郡被納入并州刺史的勢力範圍,他也沒有絲毫意願去擔任并州刺史部下的部下!
陸遙的代郡軍府中官為數極少,邵續邵嗣祖又是其中地位最高、責任最重者。舉凡戶籍、農耕、水利、軍備、通商等事,幾乎完全為邵續和他的部下所掌握。一旦邵續放棄陸遙,則代郡政事的崩潰就在眼前。這,或許是邵續對陸遙做出的隱晦威脅吧,陸遙自然能夠聞絃歌而知意。
陸遙緩步向前,直到與邵續並肩而立時,才止住腳步。他的雙眼凝視著遠方,隨著臉色漸顯發白,眼神卻越來越凌厲了。
邵續充滿期待地看著陸遙,等待著他的答覆。此刻的陸遙,已經與數月前鄴城建春門外邵續見到的那位青年將軍又有不同。千里廣袤領地的利益、數萬軍民的安危重任、數百武將佐的前途和志向都集中在他身上,在不知不覺中潛移默化地改造著他。他必然會做出正確的選擇!邵續對此充滿信心。
片刻之後,陸遙低聲道:「我不欲與劉始仁會面,在我和丁浩到達廣宗之前,想辦法拖住他。」
邵續俯首下去:「是。」
陸遙非常清楚自己是什麼樣的人。雖然前世不過是個埋首於卷宗案牘的小職員;可穿越後的陸遙立即就蛻變成了純粹的戰士。他敢於在戰場上肆行殺戮,而本能地厭惡沙場以外的鉤心鬥角。他絲毫也不畏懼與敵人殊死格鬥、習慣於遊走在生死邊緣的危險感覺,而排斥那些善意與惡意交織的混沌環境,痛恨那些口蜜腹劍的無恥小人。從軍主到偏將、到獨立領軍的大將、到執掌一方軍政大權的方面大員,陸遙所走過的每一段道路、獲得的每一個勝利都來自於堂堂正正的戰鬥。只是……河北局勢如此,終非軍事手段能夠解決。如果一味仰仗武力而不及其餘,難道坐視著劉始仁將中山、常山二郡國收入囊中麼?
好吧,有些事情確實不得不做,但不必由自己親自去做。倒是有些人既然意圖逼迫自己,那就去辛苦一下吧。
陸遙抬步向疏林外行去,走了幾步,又道:「邵公,我會令胡六娘和朱聲協助你,務必監控晉陽軍的一舉一動。另外,劉始仁的身份非常,我們行動時莫要傷他分毫。」
「將軍請放心,劉演雖有盛名,不過是膏粱子弟罷了,制之易如反掌。」邵續應聲道。
他緊隨著陸遙,兩人一前一後向疏林以外走去。
幽深的林木漸漸遮擋不住視線,在大道附近等待著的何雲見到兩人的身影,於是呼喝著從騎牽馬過來。
「將軍……」邵續突然喚了聲。
陸遙停下腳步:「邵公有何見教?」
「我聽說,將軍曾對胡大寨主陳說志向,可惜邵某當時未能在場恭聹。」邵續繞過一片橫生的枯乾荊棘,站到陸遙面前,從容躬身行禮:「如今晉室傾頹,奸臣竊命,亂世之像已經顯而易見。邵續雖不才,自以為足可輔佐明主廓清時勢,是以,願聞將軍之志,以便據此而定行事手段。」
此君真是聰明人,陸遙不禁暗自感歎。按照陸遙前世聽來的說法,所謂志向,即是世界觀、人生觀和方法論的集中反映。根據自己所陳述的不同志向,邵續想必會提出多種不同的策略來應對河北局勢吧。
或許是因為終究做出了決斷,陸遙感覺很是輕鬆。他想,應該怎樣向邵續來陳述呢?就如對胡六娘所說的那般,示以桓、之志?周室衰微的時候,桓也只不過一代的霸業而已……面對著邵續熱切的神情,陸遙突然又有些惡意地想到,如果自己高呼:「我要這天,再遮不住我眼;要這地,再埋不了我心;要這眾生,都明白我意;要那諸佛,都煙消雲散!」這言語或許會令得邵續駭然?又或者來一句:「我希望晉國的人民都會成為不羈之民」?那樣的話,任誰都會以為不知所云吧?
陸遙輕聲笑了,他挽著
邵續的臂膀前行,徐徐道:「對胡六娘說的那些,不過一時激動,做不得數的。不怕邵公笑話,其實我哪來什麼志向可言?我年少時,自以本非巖穴知名之士,恐為海內人之所見凡愚,欲為一郡守,好作政教,以建立名譽,使世士明知之。後從軍,則意遂更欲為國家討賊立功,望封侯作征西將軍,然後題墓道言『晉故征西將軍陸侯之墓』,此吾之志也。」
「將軍身在北疆,如何做得征西將軍?難道……」邵續半開玩笑地應了一句,突然雙眼發亮。他自幼博覽經史,諳熟近代以來的典故,瞬間就明白了陸遙所述言語出自何人,更清楚此人日後取得了何等成就!
「將軍……道明此言當真?」他顫聲問道。他反手攀著陸遙的胳膊,力量之大,幾乎令陸遙都感到疼痛了。
陸遙從何雲手裡接過韁繩,乾脆利落地道:「自然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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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四回滬,次日上班又是一堆爛事。週五晚上頭痛欲裂,昏昏沉沉,這一章只好延後,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