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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章 振旅 文 / 蟹的心

    「東海王殿下身為太傅錄尚書事,皇帝委以軍政,荷天下之重。我們既然忠於大晉,自然也要尊奉東海王殿下的號令。只不過……方當紛亂時局,如何才能令洛陽中樞、令東海王瞭解我們的心意,尚須仔細考慮,倒不必急於一時。」陸遙慢吞吞地道。

    方勤之稍作猶豫之後,頷首應道:「是,是。」

    惠帝駕崩之後,豫章王登基繼承大寶,東海王遂領軍出鎮許昌,遙制朝政。按照陸遙的意思,似乎在向東海王輸誠的同時,又打算同時與洛陽朝廷有所溝通?再考慮到鷹揚將軍、代郡太守、監代郡上谷廣寧諸軍事的職務,原來竟是東海王單方面的賜予。對東海王如此誠意的拉攏,眼前這位青年將軍似乎還顯得不那麼熱衷……這樣的態度實在令方勤之頗感高深莫測。

    正在凝神思量間,陸遙重新落座,繼續道:「方今胡兒躁動,北疆不安。我為代郡太守,意圖統合濡源胡晉各部,有所匡濟。方先生以為,為了達到這一目的,當前急需要做的是什麼事?」

    方勤之總算等來陸遙問起政事。但待要引經據典長篇大論的時候,看見陸遙胸有成竹的笑容;於是他心中頓有所悟,深深俯首下去,正色道:「繼續要做的事,便是示之以無事!」

    「示之以無事?」陸遙意味深長地重複了一句。

    「要做的事,正是示之以無事。」方勤之應聲道。

    這句話頓時令得陸遙對方勤之的才能又高看幾分。

    如何徹底收服北疆晉人,如何管理濡源和壩上草原的廣袤區域,陸遙和邵續早在出兵之前就已籌劃多時。

    濡源雖然納入代郡軍的勢力範圍。但草原上的晉人家族數十年來與朝廷隔絕,本沒有多少忠君的念頭;彼等又通過聯姻手段結連一體,依托宗族權威自治,外人縱有威權,也難以遽爾壓服。這個時候,正是所謂「治大國若烹小鮮」的特殊時刻,也就是說,治理地方就如烹飪小魚,一旦攪拌過多,就會稀爛不能食用了。按照前朝玄學大家王弼的解釋,越是要治理複雜的環境,越不能胡亂攪動。皆因一旦躁動,則必將引起人心惶恐不安,反而將局勢推向惡化。

    故而陸遙一開始就打算維持現狀,充分尊重各家族的地位,一切因循舊例不作任何變動。首先將整片草原安定下來,之後才談得上施行各種具體的政策。他卻不曾想到,來到濡源之後撞見的商人方勤之,竟然意見與自己完全相合。陸遙不禁哈哈大笑:「好!」

    次日,陸遙側近衛士頒下親筆撰寫的文書,以方勤之、方勉之、方簡之三兄弟篤志好學,有才幹器任,征為鷹揚將軍府中從事。三人大喜過望,立即大擺酒宴慶賀,席間方勤之一面自誇自讚,一面對朝廷、對陸太守感恩戴德諛辭潮湧;方勉之、方簡之二人額外又對兄長感激涕零,當場吟詠長歌以示情誼,言語滔滔如江如海,簡直令人絕倒。

    很顯然,誠如方勤之所言,這三兄弟裝了二十多年話嘮,已然裝成習慣了。

    除了引方氏兄弟三人為官以外,陸遙便再無其它動作。他在濡源停留了數日,與各路流民首領飲宴酬唱不休,另外倒有大半時間用在遊覽風光,像極了踏青的士子。

    第五日上,陸遙提出將要南歸。是日晚間,當地宗族首領齊聚,設宴為陸遙踐行。酒酣之時,終於有人詢問出憋了好幾天的問題:濡源既然重歸朝廷治下,太守意欲如何治理?陸遙全不經意地答道,代郡太守府將發來各種官職告身,諸人隨其所宜皆有任用。至於濡源的治理,德元公如何,今後依舊如何,不會稍有變異。此言一出,在場的諸多宗族首領頓時長舒一口氣,宴席的氣氛又熱烈了幾分。

    第二天清晨,陸遙啟程南返,衛操也辭別了宗族子弟們,陪同陸遙一齊南下。他那左將軍、定襄侯的官職,還是太熙年間朝廷所賜,單以職位來說,著實高得嚇人。雖然正牌官員未必將這種通常賜給異族的官號當回事,但就算看在朝廷體面的份上,他也終不可能擔任陸遙下屬。只能打著返回代郡故鄉的旗號隨軍,以便陸遙咨議事務。

    隨同隊伍的,還有數十名緊急聚集起的濡源晉人家族嫡脈子弟。這些少年人每人都自備了兵甲馬匹,有的還攜從騎若干人,都說是有意投效在陸遙麾下從軍出征。陸遙清楚,他們便是濡源各家族派出的質子了。

    就陸遙本身的想法,並不認為靠一個兩個人質就能確保整個家族的忠誠,但既然濡源各家有此投桃報李之舉,也不須刻意去拒絕。如果再考慮得深一些,這些家族派遣質子的行為,必定經過了衛操的默許。很可能衛操也意欲借此向代郡政權表示,他無意架空朝廷管制,將濡源數萬晉人長期把持在手。

    故而陸遙也不故作推拒,直接將這數十名少年編作一隊,令他們自行推舉什長、伍長等基層軍官,又在其中擇一名弓馬嫻熟的擔任隊主。這支騎隊配屬於何雲所部,在返回代郡途中,由他們擔任陸遙本人的扈從任務。

    除了這些少年質子以外,范班、賈慶、李壹等有力流民領袖也隨同陸遙一起南下。這是因為陸遙宣佈,將會對整片壩上草原進行勘測,無論農牧用地,都會在統一核算之後,給予田契。范氏、賈氏、李氏三族原本不屬於衛氏家族掌控的濡源晉人體系,其家族部曲大部屯聚在壩上草原南部,都是迫於鮮卑攻打才逃亡濡源避難的。他們各自擁有零散但總量不少的耕地,正迫切需要代郡予以承認。雖說以壩上草原的面積,土地勘察只怕非三五年之功,但各個家族首領自然要預作綢繆,免得到時候吃了虧去。

    墮在陸遙一行人最後的是數百人的鐵匠隊伍。歷年來被擄掠到草原的晉人裡,都以鐵工最受重視,長期以來,他們被鮮卑部族嚴格監管,在幾乎毫無人身自由的情況下從事高強度的工作,生活極度艱苦。此番草原大亂的時候,許多匠人被狂躁的胡兒殺死了,但也有相當部分得到其他晉人宗族的接應,一起逃亡到濡源存身。對於這些鐵匠的重要性,陸遙比任何人都要認識得清楚。他令方氏兄弟出面邀請,揀選了其中百餘家手藝出眾,又願意為代郡軍出力的,一併歸入代郡蘿川代王城中匠戶營。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自漢代以來,各地州郡就設有鐵官、鹽官、工官、都水官等部門,根據事務的多少,任命令、長、丞等負責管理。到漢成帝時,天下鐵官共計四十九所,每年出產的銅鐵不計其數。其中設在太原國大陵縣的鐵官一直延續至今,幾經摧折之後,目前又在越石公手中逐漸恢復生產,為晉陽軍提供了足量武器。

    根據代郡鄉人所說,代郡東南部的勇士堡附近,前魏時頗有幾處小型鐵礦。雖然沒有上乘的鐵礦產出,但在代郡周邊的各地如幽州的范陽、燕國、冀州的中山、常山等地,都有規模巨大的礦山,數百年開採不絕。陸遙打算借助方氏三兄弟的商隊力量,從這些郡國收購鐵礦,再集中到代郡加以冶煉,從而滿足軍民的需求。

    勇士堡有水運之利,附近又多林木,正合鐵官所用,或可將工匠們集中在那處統一管理。陸遙這麼想著,甚至還突然冒出個念頭:也許可以乾脆把勇士堡改名為鐵爐堡,以顯對匠戶們的重視之意?

    一行人逶迤向南,秋高氣爽之時得勝而返,陸遙不禁微微生出幾分自得情緒來。大約五日之後,到達設在壩上草原中心的代郡軍大營。陸遙在此處與大軍匯合,又額外停留了兩日,等待朱聲往幽州方面派出的探馬回報。

    大敗幽州軍以後的這些日子裡,朱聲可全沒閒著。他利用戰場上抓捕的大批鮮卑戰俘,多方拷問打探幽州軍情,更派出大批細作偽裝成敗兵沿著王浚等人逃竄的路線追趕過去。雖然還遠不足以盡數掌握幽州虛實,但較大規模的軍事動向,至少也探知了七八成。

    將這些細作通報的情況統合起來,彼此印證,可以瞭解到,王浚和段疾陸眷等幽州軍高官逃亡之後,並未進入薊縣。大概是不甘於這場罕見的慘敗,他們在安樂、狐奴一帶整頓兵力,又從各家附從部落裡緊急徵召了不少騎兵,一度派遣偏師從代地東部山區的門戶軍都陘方向進入上谷郡。但畢竟他們在草原上的損失太過慘重,段部和宇文部的貴酋們都對此很有意見。因此他們很快又將這支軍隊撤了回來,甚至就連原本散佈在上古、廣寧二郡的段部鮮卑附從部落,也有了收縮的跡象。現下看來,除非王浚孤注一擲,強迫配下胡族大舉出兵,否則絕不可能發動再一次進攻。

    這倒是提醒了陸遙,他既然受命監代郡、上谷、廣寧諸軍事,就必須將上谷和廣寧納入到軍事控制的範圍裡來,同時還要把幽州軍的力量堅決遏制在軍都陘以東,絕不能稍有放鬆。

    這就是下一步代郡軍的行動方向了。但考慮到秋收將至,代郡軍也無力大舉動員,陸遙將部下幾名大將的性格、特長翻來覆去揣摩著,最終打算調陳沛所部千人出征,再徵召若干雜胡騎兵輔助。畢竟幽州和代郡都是朝廷治下,陸遙受朝廷詔命執掌三郡軍事,王浚若非打著鮮卑人旗號,也不敢公然阻撓。陳沛帶著這些人馬,應當已經足夠。

    又過了三五日,代郡軍上下基本從大戰後的疲憊裡調整了過來,陸遙便準備起兵返程。

    就在這時候,邵續的使者接踵而來。

    「代郡出了什麼事?」此番代郡軍北上,由邵續主持當地庶務,劉飛、陳沛二將帶領本部留守。代郡的雜胡部落早已被清理一空,西面的慕容龍城乃是盟友,東面依托漯水、灤水等河流與廣寧郡的胡族隔離,應當是處於相對安全的狀態。可邵續突然派個使者來,陸遙難免有些緊張。

    代郡上下缺少文士的毛病在這時候顯露無遺。那使者是個滿面風霜的老卒,面對陸遙詢問,半天也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來,反反覆覆就是一句:「長史說,請將軍速回代郡。」

    陸遙剛剛將他打發去休息了,又來一個信使,依然是一問三不知,只道:「請將軍速回代郡。」

    陸遙在北疆的勝利消息,早已遣人通報邵續。邵續也不過回信賀喜,又隨信發運糧秣若干而已。這位邵公在宦海幾度沉浮,稱得上久經風雨、城府深沉,可不是那種遇事一驚一乍的人。陸遙想了又想,怎也不知邵續為何這般急切,召來薛彤、丁渺等將領商議,眾將也摸不著頭腦。

    越是這樣,陸遙越是驚疑不安。好在大軍本就預備回返代郡,各項準備都是現成的。於是他集合了本部騎兵,又額外挑選了數百匹駿馬,準備立即啟程。還沒出營門,邵續的第三撥信使又到了。

    什麼事情竟然緊張到這種程度,以至於三番信使疾馳數百里前來催促?陸遙勉力壓下心中的焦躁,揚鞭示意道:「將信使帶來!」

    第三個信使倒是個文人,他縱馬奔馳數日,兩股都被馬鞍磨破了,鮮血淋漓。聽到陸遙召喚,他一瘸一拐地來到陸遙馬前拜倒。陸遙一看,識得此人乃是邵續的親近族人,是代郡太守府中書佐、能夠接觸各種機密的可靠官吏。

    陸遙跳下馬來,將信使扶起,先道聲辛苦,再沉聲發問:「代郡出了什麼事?請速速說來!」

    那信使向四周看了看。陸遙略一頷首,何雲立即會意地揮手發令,命令數十名扈從將士們分散開去,隔絕往來人等。原本有些嘈雜的道路立刻安靜下來,而信使又踏前一步,直到湊近陸遙耳邊才低聲道:「將軍,冀州刺史丁紹病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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