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十名刀斧手邁著整齊劃一的步伐繞著穹廬巡邏,腳步聲就連厚重的氈帳也無法將之遮擋住。在鏗鏘腳步的伴奏之下,烏延神采飛揚、口若懸河,心中感到十分滿意。
代郡烏桓各部渠帥已然盡數在此。這些人雖都是些不思進取的鼠輩,可數年來眼看著同出一脈的鮮卑人崛起,自家卻只能蜷縮在小小的代郡苟延殘喘,巨大的反差歷歷在目,心中畢竟不能毫無怨念。如今,烏桓各族首腦濟濟一堂,卻在一支晉軍的進逼之下惶惶不可終日,討論著是否要乞降納貢的話題,對於這些自大已久的部落酋長來說,真是一種侮辱……這足以激發出他們心中沉寂已久的血氣。
外在的局勢如此,而內在呢?自己將罕山部與白山部統合一處,實力本就對其餘各部形成了壓倒的優勢。此地是白山部的大帳所在,又有罕山部數百武士為支撐。適才數十名刀手圍攏在穹廬以外,鋒刃見血地逼回了那幾名妄圖脫身的小帥,已是再明白不過的示威。
這樣的內外環境之下,烏延深信各部首領絕不可能拒絕他的「說服」。留給他們的路其實只有一條,若有人不識時務,烏延並不介意動用雷霆手段。
烏延能夠將平庸的罕山部步步經營為代郡烏桓中首屈一指的強盛部落,絕非依靠個人的蠻勇,其心計、眼光,都有卓然出眾之處。
他深知代郡處於北疆各強大勢力交匯的中心,郡內各方力量的身後或多或少有強族掣肘,故而多年來彼此忌憚,勢如一潭死水。但正因為如此,一旦突然產生變動,周邊各方勢力也投鼠忌器,反而難以做出及時應對。尤其是此刻,拓跋鮮卑東、西二部內鬥不止;段部鮮卑與幽州王浚勾結,其重心趨向於遼西。而在南面,中朝亂事愈演愈烈,虛弱之態已經無法掩飾。
這樣的局面,乃是上天賜給烏桓人的良機啊。今日統合烏桓各部,隨即擊敗那支晉人以揚威風,從此以後便有了和晉人、鮮卑人分庭抗禮的資本!
代郡烏桓人數不少,皆因分為彼此互不統屬的二十六部,難以形成合力,才會多年來碌碌無為。諸部合為一家後,只需得數年經營,內蓄實力、外抗強敵,雖然未必能夠建立如匈奴冒頓、鮮卑檀石槐的輝煌功業,但如丘力居、蹋頓那樣小有所成,卻也不是癡心妄想……
烏延深信,代郡烏桓重新崛起的日子將會從今天開始。
他虎步而行,掃視全場,除了他本人和白山部的難樓以外,尚有渠帥二十四人在此,代表著代郡烏桓的二十六個主要宗族。烏延一個個地端詳著那些渠帥的表情,判斷他們的態度。很好,絕大部分人都已經露出了猶豫的神色,較之先前更加動搖。在無拘無束的自在生活和爹娘給的性命之間,選擇哪一個?他們終究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可是……
烏延突然覺得,似乎有什麼地方隱隱約約地令人不快。
沒錯,本該是自己躊躇滿志的時候,一切都已算定,一切都已安排妥當。但這感覺來自哪裡?
烏延猛然停下腳步,返身望向主位之側,上首第一人。那裡坐著的是白山部繼位不久的新任大酋難樓,這癡肥的胖子正為眉飛色舞地烏延適才的言語擊節交好。感覺到烏延炯炯眼神注視著自己,他連連點頭示意,以至於身上纏繞著的各種金銀珠寶飾品一陣倉啷啷地作響。
不會是他。烏延視線稍移,來到了難樓身後不遠處那個美艷女子。
之前烏延並未特別注意那女子,只當她是難樓得寵的美妾。此刻仔細觀敲,但見她斜倚在胡床上,襦裙自然垂擺,極顯腰側到雙腿的美好線條;上身穿的是一套烏桓貴女常見的胡服,肩上環繞一襲貂裘。烏延年紀雖老,眼神卻利,頓時分辨得清楚:這貂裘通體色作嫣紅,根根毫毛尖端光華閃爍,乃是名為「玉兒紅」的罕見精品。晉人有言曰:集腋成裘。這一襲貂裘正非一狐之皮,更非一年之功,若是拿到南面的大城去發賣,便是千金也索得。
可千金之裘襯在美人頸側,竟然黯然失色。僅僅是白皙修長如天鵝的頸子,便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誘惑風情;再往上看,輕紗籠罩之下的面目看不太清,只覺但一對眼睛彷彿點漆,簡直像是會說話一般。
烏延忍不住嚥了口唾沫,這樣的美女,分明儀表端方地落座,意態流轉之間,偏偏卻讓人憑空小腹生出一股熱流……
「住了!」總算烏延乃是烏桓人中的梟雄,他怒罵一聲,猛地從色授魂與的境地中掙脫出來。怪不得自己總覺得哪裡不對,便是這女人!這女人看著自己的眼神,那眼神太過清晰明白令人,分明是那種充滿了戲謔和嘲笑的態度!她是在幹什麼?難道我烏延在她眼裡,便是個笑話麼?
吾乃烏桓罕山部大酋,日後的代郡烏桓大人,你這女流,安敢如此無禮!
烏延瞬間暴怒,而又瞬間冷靜下來。身為經歷無數次爭鬥廝殺而屹立不搖的北疆胡族尊長,畢竟有其頭腦。
「你是何人?」烏延絕無半點輕忽,他握緊雙拳,沉聲問道:「你不是難樓的女人。難樓的女人,絕不敢這樣看我。」
他雖已年邁,但此刻做警戒姿態的之時威風猶在,便如一頭蓄勢待發的猛獸。
那女子絲毫沒有因此畏懼。她慵懶坐起,輕抿朱唇一笑:「烏延大酋,咱們見過面的,難道您不記得了?」
這一開聲出言,甜膩之中略帶些沙啞的嗓音,不知為何,便讓人聯想到多汁而又熟透了的桃子。帳中烏桓渠帥們幾乎同時咕嘟地嚥了口口水,可是,烏延卻感受到了隱藏在其中的強烈危險。
這樣美艷不可方物的女人絕不應該出現在這個場合,偏偏她就這麼出現了,自始至終旁聽了整場聚會。這個女人是難樓帶進來的,她和難樓又是什麼關係?她有什麼圖謀?
烏延心念急轉,瞬間額頭上就淌下了汗滴。
「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烏延低聲念叨著,退後一步,雙眼瞇縫了起來。他一字一頓地:「太行山,伏牛寨,胡六娘?」
如此美貌,而膽氣豪邁卻絲毫不下鬚眉的女子,放眼萬里北疆,除了胡大寨主還能是誰。
「烏延大酋果然還記得我呢。」胡六娘應聲笑答。
太行山上的各家山寨與代郡的胡族之間,自來多有聯繫。代郡各部胡族與大晉的交易通常仰賴於邊境各地互市,但官營的市場主要用於解決中原朝廷對牛馬牲畜的需求,對付出的交易貨品往往加以控制,尤其是兵甲鐵器之類的外流,更是嚴格加以阻斷。
胡族們手中積攢的此類物資,多年來都是通過太行山沿線的走私渠道來獲得。而作為太行山群寨之首的伏牛寨,自然也參與其中。數年前,胡六娘曾經親領部下深入代地交易,與烏延、難樓等人都有接觸。
從這個角度說來,兩人真是舊相識見面,應當談笑歡悅才是。
但烏延根本就不打算和胡六娘安然對答下去。
面臨著拓跋鮮卑祭天大典的代郡各族原本就十分緊張,近日裡忽有官軍大舉進入代郡,更使得微妙的均衡局勢為之丕變。自己藉機統合代郡烏桓的步驟將將進行到關鍵時刻。此時此地,誠所謂: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烏延立刻做出了決斷,他旋風般轉身,猛地掀開帳門。
正要邁步而出,忽聽長刀出鞘之聲鏘然而響。
圍攏在帳外的五十名刀手同時拔刀。寒芒如雪,刀光耀日。
烏延的臉色猛然白了一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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頸椎不適,這兩天下雨又著涼,週身關節酸疼,坐臥不寧,相當痛苦啊。
這一章螃蟹是採取orz姿勢趴伏在床上打出來的……這姿勢十分不好,貌似撿了肥皂……
那啥,先睡了,無論如何,更新都會保持。非常希望明天身體狀況有所好轉。
最後追加一句,雖然蟹體欠安,但小陸的崛起就在眼前,所以我寫的很哈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