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胡休大步離,馬錯面色鐵青,將後槽牙咬得格格作響,半天才猛地一揮袖子:「這廝……這廝竟敢如此無禮!」
一名隨從諂笑著勸道:「郎君息怒,眼下是用人之際,暫且容他囂張一回。這廝再怎麼凶頑,畢竟親娘在我們裡,還不是我們要他如何,便如何?等到此番事了,我們狠狠地整治他!」
馬錯瞪了隨從一眼:「他老娘快六十了吧,就那病怏怏了模樣,還能活多久?嗯?萬一哪天老婆子嗝屁了,這廝暴起發難,誰制得住?」他冷哼一聲,繼續抱怨:「你們看看,明明誰也沒虧待他;可這廝,性子如狼似虎一般,脾氣簡直比我還大!」
蘿川賊據地而守,不同於那些縱騎往來的胡兒,但數百賊寇聚在一處,基本都不事生產,吃什麼?穿什麼?用什麼?這便只能靠劫掠來解決。起初,賊寇們是劫掠物資,後來便發展為劫掠奴隸來從事各種勞作。
近年來,被前後擄掠來的驅使的奴婢、工匠、農人,總數只怕超過了五百。大部分人早就認了命,恭順地為賊寇們效力。他們的家眷被押在內宅服侍馬家族人,而自身則擔任苦役,承擔各種艱苦的勞作。而當有外敵到來時,蘿川賊首先就將他們的妻兒父母們拘押起來,以此脅迫他們作戰。胡休的母親年紀老邁,被拘在地牢裡數日功夫便顯衰弱。因為兒子桀驁,老婦吃的苦頭只怕比別人還多些。
偏偏在馬錯口中,竟似乎是胡休不懂人情是非了。這番話出口,未免顛倒黑白、毫無天理。隨從們對視一眼,無不在心中暗罵無恥,但嘴上還得連聲符合著,痛責胡休無禮。一行人再不多言,分派人,牢牢將監牢把守住了。馬錯自領了親信若干,再往下一處要地巡視。
胡休可沒有心思理會馬錯在背後什麼。馬氏宗族中人,俱都是心狠辣的角色;胡休早就看穿了他們的險惡用心。只可惜母親被他們嚴密羈押著,自己幾次三番想要搭救都不成功!
胡休恨恨地歎了口氣,向塢壁南邊的正門走。蘿川賊的塢堡其實不過佔據了代王城遺址西南角宮城範圍內的高台,賊寇們既沒有經營之能,又不會規劃,數十年來反覆堆砌木石,將之改造成了一座亂糟糟猶如迷宮也似的堡壘。
通向南邊正門的道路狹窄得很,兩側都是七歪八倒的破爛房舍。這時候不少持兵刃的賊徒正往來奔跑著,有賊首呼喝著引路,將他們亂哄哄地帶向各處需要據守的地點,兩邊的人交錯而過,便將整條路堵住了。胡休正心中窩火,看著這些賊寇們便愈加不忿,於是仗著身材高大如鐵塔,又有一身重鎧護身,索性就猛地撞了過。這情形,便如一頭犀牛闖進了羊群,舉凡攔著路的,頓時都被輕輕鬆鬆撞開了,令得沿途一片鬼哭狼嚎。
走到一個拐角處時,「胡大哥!胡大哥!」有幾名衣衫襤褸的青年招呼著,向他奔過來。
「胡大哥,可曾見到家父麼?」
「可曾見了我阿姊?」
「我舅姑還好?」
幾人將胡休圍住了,一迭連聲地問道。
這幾名青年非是賊人,而是被擄掠到馬家堡裡的普通百姓,素日裡與胡休友善。眼看他行經此地,便急忙跑上來,
「放心,你們的家人都好。」胡休腳步不停,繼續前進,隨口吩咐道:「你們跟著我!」
青年們面露喜色,連聲答應。任誰都知道,馬家堡中最強悍的戰士並非以剛勇自矜的匪首馬對,而是這個木匠、鐵匠兼苦役的胡休。賊寇們以胡休的母親為人質,才迫得這條巨漢為他們效力。跟在他身邊,或許會在即將爆發的戰鬥中增加一絲生還的機會。
既得了胡休的話,數人連忙便簇擁到他身後。帶領這幾人的一名小嘍囉猛然間發現押送對像全都跑了,不禁目楞口呆,可是面對著凶暴的胡休,就連首領馬錯都不敢太過輕侮,他又能如何?
當胡休登上寨牆時,兩支各有數百人的軍隊已經穿過了代王城的城牆,不斷向前挺進。那些進入城裡的敵軍,就像是傾瀉進砂礫的水,轉眼就被層層疊疊的斷壁殘垣所掩蓋,看不清了。而城外的原野上,另有兩支騎隊往來游弋。幾名騎士奔行在前方,高舉的軍旗在風中飄拂著。
馬對一身戎服,頂盔貫甲,帶著數十名精銳的下在此地據守,已經立在寨牆頂上觀看了好久。眼看敵人如此用兵,他仰天大笑:「哈哈哈,先在代王城裡將他們的步卒糾纏住。只要半個時辰,吐吉立和楊飛象的騎兵就能四面包抄,將他們圍攏,來個裡外開花!哈哈!哈哈!弟兄們,殺光敵人,喝酒吃肉啊!」
正得高興,胡休大步走來。馬對的親信死士若干人都全副武裝,眼看胡休走近,均自露出警惕的神色。而胡休恍若不覺,逕自四面觀看。
「那些人……似乎像是朝廷兵馬……」一名馬錯的下注視著城外騎隊飄飛的旗幟,突然皺眉道。雖許多旗幟都明顯看得出急就章的痕跡,但朝廷體制畢竟與綠林不同,旗旛皆有定例。蘿川賊寇中畢竟也有見識不凡的,親眼看到之後,便不禁懷疑敵軍的來歷。
此言一出,馬對心中頓時抽搐了一下。他突然想到:苦役們雖然勉強可以驅使作戰,但畢竟大晉正統的威嚴深入人心,這些人面對朝廷兵馬的時候究竟能保有多少戰鬥意志,實在很可懷疑!
馬對雖然好戰,卻也有精細的時候。此刻他正站在胡休身側不遠,心念急轉之際,放在背後的左悄然做出了警戒的勢。那些護衛們都是身經百戰的悍賊,面上並無表情,彷彿無意識地散開了幾步,各自扶刀柄,隱隱將胡休逼在垓心。
這樣的氣機牽引如何能瞞得了胡休?他眼角青筋一跳,神色愈發森寒。若非投鼠忌器,無意衝突,真恨不得當場殺掉幾個賊人過癮……
當蘿川賊緊張備戰的時候,陸遙已帶人進入了代王城的遺址,正一個箭步躍上高處,遠遠地眺望。
從他所在的位置看,賊寇的塢壁位於代王城西南角的高台,乃昔日宮城所在,比周邊地形高出丈許。由於年久失修,許多地方坍塌了,黃色的夯土層往下方傾瀉,形成崎嶇的緩坡。緩坡上,彎曲盤繞的籐蔓不知從哪裡伸展出來,四處瘋長著。在緩坡的頂端,蘿川賊用木柵封堵住通路,勉強作為防禦。
高台四周是原本的代王城,當年的宮殿房舍早已化作土灰,僅有的部分完好建築,有些被當作了牛羊的圈捨,其他地方只有遺跡留存。許多荊棘橫生,阻絕了城裡的通路。這使得城裡的道路、建築幾乎都支離破碎,蘿川賊這些年來又刻意營建,安排了不少暗道、護牆之類。如果外人貿然闖入,大概很快就會失方向。
總體來看,蘿川賊的老巢面積不小,但與南方漢人常見的那種深溝高壘的塢壁相比,就顯得粗劣了很多。這是由於北疆胡漢雜處的生活習性決定的。
代郡胡人和漢人之數量大概是七三之比,蘿川賊也是如此。馬氏宗族雖是漢人,但他們能征慣戰的部下們仍以胡人居多。胡人以「落」為最基本的社會結構,相當部分依然保持著畜牧習俗。通常每「落」都會牧養有馬匹十餘匹、牛二三十匹,更主要的是羊,數量一般會超過三百以上。如果要據塢壁而守,勢必將這些牛羊牲畜都捨棄,對於胡兒們來,這樣的損失實在難以承受。因此,北疆的戰鬥總是以野戰對攻來實現,沒人會願意打防禦戰,也更不會有人願意花力氣整修防禦設施了。
陸遙非常清楚,此番蘿川賊收縮力量至代王城內,絕不是要進行通常意義上的防禦。賊寇們將會以外牆周回數十里的整個代王城作為戰場,利用城內複雜的地形切割晉軍的兵力,借此與晉軍糾纏。很顯然,從昨日晚間開始大舉集結的各家雜胡部落兵力很快就會趕到,在蘿川賊看來,那時才是決勝負的關鍵時刻。
然而陸遙並不打算按照他人的劇本來表演。在若干小股勢力彼此保持均衡的代郡,佔據代王城的蘿川賊算得是一根難啃的硬骨頭,他們的依仗也在於此。但在經歷過數萬人規模大戰的陸遙眼中,這伙賊寇不過是坐井觀天的鼠輩罷了。他已下定了決心,在其它部落兵力到來之前,先將蘿川賊徹底催破。
「半個時辰!」陸遙冷笑著給這次的攻勢定下了時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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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歲的生日過了。到這個年紀,或許不會再有什麼特別的激情,只想踏踏實實地做點自己喜歡的事情。碼字就是其中之一。承蒙大家不嫌棄鄙陋,願意與我分享這些粗糙的故事,我覺得很快樂,謝謝大家的支持和鼓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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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22號見,本蟹這就下鄉掃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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