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汾陽亭的大會散去,將士們興高采烈地拔營回軍。
這時已經是光熙元年年末,雖然一年來戰亂不休,過得苦不堪言,但是在傳統節日即將到來的時候,人們依舊提起了極大的熱情和期盼。豪強大姓們也很是識趣,提供了很多酒水、肉食之類,將士們沿途大吃大喝,更不忙著趕路。慢悠悠地走了四天,一直到十二月十九的時候,才眺望到了晉陽城鐵灰色的城牆。
由於諸多物資、人丁都需一一清點入冊,越石公委派了若干書佐前來辦理相關事宜,陸遙等人都要陪同。
正忙亂的時候,忽聽城門口蹄聲動地而來。數十騎如旋風般奔出,沿途也不知撞翻了多少行人,整條街上頓時雞飛狗跳、一陣大亂。
這晉陽城中,誰敢如此驕橫?陸遙扭頭去看,忽然驚道:「嗯?」
薛彤正在陸遙身邊,於是問道:「道明,何事驚訝?」
陸遙神色怪異地朝那隊絕塵而去的騎士努嘴:「老薛,你且看那領頭的是誰?」
薛彤手搭涼棚細看。但見那隊騎士甲冑鮮明,十分雄壯。為首一人,整個身軀彷彿是個墩粗的圓柱。再看他頭顱碩大,滿面橫肉。雖然此人竭力做粗豪狂放之態,薛彤卻反而覺出幾分陰狠來。
這隊騎兵奔行極快,轉眼就消失在道路盡頭。薛彤眼角微微抽動一下,低聲罵道:「我操,居然是龍季猛……這廝居然還活著?」這胖大漢子赫然正是昔日并州軍的重將,橫野將軍龍季猛。
這龍季猛乃是昔年東瀛公司馬騰麾下的高階武官,地位僅在二三人之下,遠非陸遙、薛彤等尋常軍主可及。此君勇武過人,乃是并州屈指可數的悍將。但令陸遙、薛彤牢記的的並非其勇武,而是他千方百計聚斂財物的貪婪本性。
他受命出鎮地方之時,縱容部下兵馬肆意搶掠,搶掠所得一方面用以賄賂上官,另一方面又與部下坐地分贓;百姓都認為:其所部名義上是朝廷兵馬,其實比最窮凶極惡的匪徒還要凶狠惡毒。
知曉此事的將士都對龍季猛和他帶領的兵匪十分不齒,先後有不少人投書東瀛公司馬騰控訴他的惡行。偏偏司馬騰本人和龍季猛臭味相投,非但不加以懲處,反而愈發加以信重。到後來,兩人居然還共同販賣胡人奴隸牟利。龍季猛負責出兵四處抓捕胡人百姓,而司馬騰則負責安排商隊將抓來的胡人販賣到山東各地。朝廷委派的地方大員和領兵將領狼狽為奸到這種地步,實在是叫人無話可說。
所謂道不同不相與謀,陸遙和薛彤二人在并州軍時都對龍季猛敬而遠之。經歷了大陵慘敗之後,本以為這人已經死在亂軍之中,誰知地覆天翻之後,竟然在此得見。兩人都不禁生出了白日撞鬼的感覺。
陸遙轉身去找正在清點物資的書佐詢問。原來龍季猛在去年兵敗之後,便一路北逃,隱蔽在雁門附近的千山萬壑之中。聽說了越石公攻佔晉陽的消息以後,他便重新打起橫野將軍的旗號招募流亡。數月時間裡,竟然組織起了一支規模不小的隊伍,於兩天前來到晉陽投效於越石公麾下。
此人畢竟是并州軍中的大將,無論言談舉止都有可稱道的地方,更兼氣概雄武非凡,越石公與語大悅。另外,由於他的地位與名望都遠遠超過先前加入的并州軍將士,而且深悉并州軍民情況;故而越石公特意加以慰勉,依舊授以原職任用。龍季猛招募的千餘人馬屯駐在陽邑,越石公又令有司厚給給養補充。
陸遙對此人絕無好感,只得搖頭歎氣罷了。
接下去的幾天裡,陸遙給將士們放了大假,讓大夥兒放鬆一下。除了早晚兩次點卯必須到場以外,其餘時間便允許他們在晉陽城裡逛逛。
雖說從郭家塢堡奪取的大宗物資都已移交到了并州刺史府的管轄之下,可是將士們破城之後那一陣放手大搶,收穫畢竟不小。這幾天假期裡,他們無論是吃穿開銷都奢侈的很,讓其他將軍的部下們羨慕得眼都紅了。
好在越石公很快把新年的賞賜發到了各軍。原本手頭窘迫的越石公新得了并州豪強的支持和郭家塢堡數十年的豐厚積蓄,就像是一貧如洗的窮漢白撿了數十萬錢的巨款,故而此番對將士的賞賜慷慨無比,以至於每一個得到賞賜的士卒都樂得合不攏嘴。
亂世之中的將士們幹的是刀頭舐血的勾當,早就把腦袋掛在褲腰帶上了,因此通常都不會刻意積攢錢財。除了小部分有家眷的以外,其餘將士們得了賞賜便大肆花用,去向無外乎吃喝piao賭之類。晉陽城裡屈指可數的酒肆、商戶因此發了一筆小財。
與士卒們的興高采烈不同,在這一年的最後半個月裡,太原國中的許多豪強大族們都過的不太踏實。許多人都在考慮著,之後的道路應該如何去走。
陸遙的隊伍順利完成了殺雞儆猴的計劃,不僅給晉陽帶來了充足的糧秣物資,挾裹的人口也充實了晉陽城。而這突然而迅猛的一擊更深深震駭了觀望中的并州豪強們。此後的一些日子裡就輪到溫嶠忙的腳不點地了,他往返與太原國各地,一一會見那些宗族族長和塢堡主,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誘之以名利。他本就出身太原豪族,口才風度都是極佳,又藉著祁縣郭氏塢堡的反例,所到之處,竟然無往而不利。
當然也不是沒有昧於形勢的。陽曲便有一家塢堡,或許是沒有親眼見識到官軍的辣手,竟然出言不遜,拒不服膺。
這次劉琨沒有讓陸遙出動,而是派了丁渺去處理。丁渺乃是出名的悍將,雖說長得和善,可簡直就不是人脾氣。他揮軍猛攻塢堡,一鼓而下;隨即直接將堡內男丁盡數斬首,女子沒入ji營。僅僅兩天之後,便志得意滿地回來繳令。
在胡人虎視眈眈的情況下,漢人卻用殘暴的手段自相殘殺,這實在叫陸遙心痛不已;可是他也不得不承認,這種酷烈到極點的行為對於懷有二心的豪族很有威懾力。若非如此,恐怕也難以在最短時限內統合整個太原國。
如此一番施為之後,太原國上下的局面為之一新。劉琨政令所行,十三縣莫不凜遵。短短的半個月裡,幾乎所有并州豪族的代表人物都來到晉陽拜見新任刺史,除了獻上物資、戶籍黃冊之外,還交付若干丁口以充實晉陽,更按照命令派遣了質子。
此外,劉琨還先後徵召了不少并州人物以充實幕府。其中續鹹、莫含、王據、王旦等人,都是并州的名流,劉琨任命他們為從事。續鹹字孝宗,上黨人;他是昔年領軍滅吳的大將軍杜預的弟子,擅長《秋》和易學,又通曉刑名律法,曾任東安太守之職。莫含是雁門繁畦人,其家世代經商,依靠與鮮卑人貿易而得家財巨萬,在當地頗有聲望。而王據、王旦二人是大家子弟,世代冠冕更不用說了。
晉陽軍的軍力在這半個月裡也飛也似地擴充起來,每天都有數百人前來投軍。總兵力迅速從原來的五千餘人增加到了將近萬人之眾。
新增的兵力有相當數量來自并州軍餘眾。原來的并州軍畢竟是天下有名的強藩,足有五萬人馬,除了被匈奴人殺死和俘虜的以外,相當數量的散兵游勇分佈在各地,新任并州刺史越石公的威名所至,他們便紛紛投奔而來。另一方面,劉琨兼領的護匈奴中郎將之官職確有些作用,竟有許多雜胡部落主動投奔至麾下。劉琨將他們一一安置於新興、雁門等地,以官職、財寶賜予其族酋,並揀選其中精壯數千人從軍。
天下間稍許有眼光的人都看得分明,一個嶄新的強大政權,正從晉陽城的廢墟中浴火重生。這個政權的立足和壯大,無疑代表了并州漢人的力量依舊足以與匈奴對抗,也代表了大晉朝廷的威聲並不因為一次潰敗而消滅,朝廷仍然有決心維護地方的安定!
讓陸遙萬分高興的是,在新進投軍的人裡居然還有他的老部下郭歡。郭歡是新興郡人,算來也是太原郭氏的遠房親戚,此人身材高大,為人嚴整剛正、沉默寡言。他擅使長槍,在并州軍中頗有勇名。陸遙初入并州時郭歡便追隨陸遙,乃是深得陸遙倚重的得力下屬。數月前的大陵慘敗後,陸遙率軍且戰且退,郭歡在一次激戰中受命斷後,從此便不知所蹤。陸遙本以為他已經戰死,誰知竟還有重逢的一ri,真是喜不自勝。隨同郭歡一同來投的另有十餘名彪悍漢子,大部分都是原本陸遙手下什長以上的軍官,其中費岑、許牧、楊若等人,都是陸遙得力的部下。
陸遙的部屬這時已經擴充到八百餘人。他分設了三個步兵隊,每隊二百人,由薛彤、高翔、郭歡各領一隊;騎兵隊五十人依舊是沈勁帶領;另外有鄧剛的輜重隊八十餘人、車輛若干;陸遙自領親兵一百名,兼行軍法,這一百名親兵都是騎得烈馬、開得硬弓的勇士,也是全軍的精英所在。從流民之中又另外徵募了兩個讀書人為書佐。
值得一提的是何雲被免去了親兵隊長的職務,就任郭歡部下的什長。這對何雲來說無疑是個重大打擊,但他也很清楚,這是對他在郭氏塢堡中與高翔、沈勁串通的懲罰,沒什麼可辯解的。新任的親兵統領乃是楚鯤,對這名質樸的少年軍官,陸遙頗為看好,有意重用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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