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遙在書房暫歇一晚。次日凌晨,他立即投入到紛繁蕪雜的事務之中。半邊臉腫的如豬頭般、上面還留著清晰掌印的何雲依然神色嚴肅地緊隨在陸遙左右。沈勁和高翔倒是賣力的很,兩人一早就帶領部隊出cāo,還繞著整座塢堡猛跑了幾圈;呼喝號令的聲音響徹雲霄,就連位於塢堡中央的陸遙都聽得一清二楚。陸遙練兵喜好以長跑來鍛煉體力,但這兩位素來有些陽奉陰違的;今日一反常態地如此積極,顯然是想借此表明態度。看來,昨天晚間的那番話,終究起到了作用。
天光大亮的時候,士卒們手持戶籍黃冊,領著宗族長者挨家挨戶地檢查,把整個塢堡的居民都驅趕到了大門外的空地上。昨晚士卒們已經在那裡搭起一座土台,陸遙大步登台,當眾宣佈了一份歷數郭榮種種罪行的文告。隨即乾脆利落地令人砍下了他的腦袋。同時一起被殺死的,還有郭氏親族二十餘人。一顆顆頭顱在血污中亂滾的景象本就很駭人了,士卒們還豎起十幾跟木桿,把這些呲牙裂嘴的腦袋高高掛了起來。
塢堡的百姓裡小一半都姓郭,許多人都和死者有著沾親帶故的關係,這時人群裡便傳來撕心裂肺的哭聲,隨即又強忍作了低聲嗚咽。但也有不少人流露出快意的神色,那是被戰爭所迫投入塢堡的外姓流民,顯然郭氏宗族待他們並不寬厚。
趁著巨大的威嚇效果尚在,陸遙接著又宣讀了越石公的一道命令,要求整座塢堡的百姓立即全數遷居晉陽。這道命令對於那些早已背井離鄉的流民來說倒也罷了,可是對於世代居住在此的郭氏宗族而言,簡直是無法想像的噩耗,場內頓時嘩然大亂,跪地懇求者有之、撒潑打滾者亦有之。
陸遙的情緒顯然比平時暴躁許多,他冷著臉揮手作勢,外圍的士卒們大喝聲中平端刀槍一起踏前。這些士卒們誰不是百戰劫餘?誰手上沒有幾條人命?更何況昨日廝殺方定、此刻衣甲猶紅,看上去真如凶神惡煞一般,頓時嚇得那些郭氏子弟魂不附體,乖乖地各自回去收拾細軟,啟程上路。
這頭的事情告一段落,陸遙又急急趕往那糧倉。薛彤早就徵用了塢堡內全部騾馬和車輛,帶著下屬士卒們熱火朝天地搬運物資。可是因為糧秣之類著實很吃重,薛彤已經不得不赤膊上陣了。
經歷了種種忙亂之後,陸遙終於成功地掏空了整個塢堡的家底,組織起一支規模不小的隊伍向著晉陽城前進。臨走時,他還在郭家的堡主宅院裡放了一把火,猛烈的北風呼嘯之下,火勢立刻就蔓延到整座塢堡,沖天的烈焰使得數十丈以外的空氣都變得熾熱。
陸遙立馬在拓木崗上上眺望著遠處逶迤的隊伍,火光映射下,他輪廓分明的臉龐透著說不出的冷酷。
從呼嘯的風中隱約傳來前方百姓們的哭聲,一名士卒啐道:「哭什麼哭啊!這些人忒不曉事!去了晉陽,就不用怕胡人了,不是很好麼?」
在他身邊走著的,是昨日在山路上被陸遙所救的士卒朱聲。他歎了口氣道:「畢竟是人家世代居住的房子,說燒就燒了。換了我,也有點心痛的……」
走在他身邊的另一名士卒搖頭道:「他們哪裡是哭房子啊,他們哭的應該是家裡那些死人吧……」
朱聲點頭道:「那便是活該了!誰叫那郭榮老兒私通匈奴人,居然還當了胡虜封的官!這就叫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啊!」
又有士卒不滿地抱怨著:「天作孽油可樹……這都什麼來著?什麼意思?朱聲,你這孫子別老是弔書袋成不!這明擺著欺負弟兄們是粗人嘛!」
那些熱烈討論著的士卒們顯然與朱聲很友善,朱聲看起來也開朗多了。毫無疑問,並肩作戰的經歷迅速消融了將士們之間的隔閡。
陸遙瞥了士卒們一眼。自從身為朝廷封疆大吏的東贏公流亡冀州之後,并州事實上成了匈奴人「漢國」的天下。只求自保的豪族大姓們免不了與胡人虛與委蛇;這段時期裡,私受胡虜官職的又豈止郭榮一人而已。之所以要攻打這座郭氏塢堡,明面上打著誅除叛國投敵之輩的旗幟,其實不過是因為郭榮昧於形勢,居然敢串聯諸豪族企圖與越石公討價還價罷了。所謂私通胡虜之類的罪名,嚴格來說算得上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只是,他自然不會特意將這些告訴士卒們。
這時忽然又想起昨夜那個少女。她以為能用身子換回父親的性命,可惜郭氏一族的命運早已注定,陸遙也是無可奈何。
陸遙搖了搖頭,把這些胡思亂想趕出腦海。忽聽得後方馬蹄動地之聲大作,沈勁帶著他的騎兵隊伍疾馳而來,隔著老遠便下馬招呼道:「將軍!」
看他身後的騎兵們,個個紅光滿面。他們都在身上掛了橫七豎八的褡褳,甚至有人還在馬鞍邊捆著只老母雞。看來昨日殺進塢堡之後的那一番搶掠使得他們每個人都收穫頗豐。沈勁似乎已經完全把昨夜的不愉快拋在了腦後,他乾笑道:「將軍!左近還有兩座塢堡呢,我們索性一鼓拿下了不好麼!您放心,這回我們絕對遵從軍令,絕不胡來!」
陸遙揮起馬鞭虛抽了一記,笑罵道:「老沈,你是窮瘋了吧?那兩座塢堡可都是祁縣溫氏的產業!你若敢動,小心軍法從事,要你的腦袋!」
撤軍的行動非常順利。去的時候翻山越嶺、苦不堪言,回來卻是沿著大路,優哉游哉。
才走了數十里,沿途竟然有四家豪族派遣了民夫、車輛前來幫忙,同時還額外支援了大批的糧秣物資。而帶隊的不是豪族家主、便是族中有力的長老;他們挨個來到陸遙的馬前,讚頌朝廷軍隊果斷的行為,又沉痛地自責知曉消息太晚,沒能盡早派出部曲支援。看來對這些地方實力派來說,郭家塢堡的數十顆人頭和一把大火,比什麼命令都更有效果。
既然這次出兵完全達到了目的,陸遙對這些豪族就不為己甚,說了幾句不鹹不淡的場面話以後,命令他們加入隊伍中,一同逶迤前行。由於沿途不斷有豪族首領帶著部下加入,待到全軍返轉到中都汾陽亭的時候,隊伍的規模已經膨脹了一倍有餘。
汾陽亭附近更是盛況空前。
這一ri正是陸遙請張肇通知各家豪強集會的日子,除了不復存在的郭家塢堡以外,在陸遙此次召集範圍內的十二大姓、三十四座塢堡數十名頭面人物全數到達。另外還需再加上他們的隨從、部曲、子弟等等,亭舍內外居然聚集了上千人。
這些人大部分都是聽說官軍對郭家堡的辣手之後才趕到的。有幾家原本打算前往拓木崗與郭榮商議如何對抗越石公的意旨,半道上正看見郭家塢堡燃起的大火,頓時嚇得魂不附體,轉頭再往汾陽亭這邊狂奔過來。
此時此刻,他們個個都懷著對朝廷、對新任劉并州的赤膽忠心;個個都願意拋家捨業、攜手共抗匈奴。陸遙與豪強首領們的聚會進行了兩天。會議上,各方一致認為,此次聚會是一次團結的大會、勝利的大會、奮進的大會;是一次統一思想、凝聚認識的大會。與會各家豪族首領在廣泛醞釀討論的基礎上,一致同意隨陸遙前往晉陽拜見新任并州刺史越石公,充分表達了對劉刺史為核心的新一代領導班子的支持和擁護。
陸遙對這些「忠義之士」自然大加褒獎,種種誇讚彷彿洩洪般送出去,順便依照越石公事先的安排,當場向張肇和另外兩名率先響應的豪族首領授予相當的官職。其餘豪強在羨慕嫉妒之餘,再次表達了忠於朝廷的真誠意願。數十座塢堡的積蓄何等豐厚,他們立即籌措出了越石公急需的種種物資,數量超過陸遙的預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