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人間世第八十一章峰迴路轉
師七一進門就看見了躺在地上的喬陽,溢出的鮮血染紅了名貴的青陽竹地板,花容慘白的蘇容靜靜地躺在紅木大床上,雙眸緊閉,顯然是被人封了穴道。與之完全不諧調的是,一個俊美的藍衣少年則正坐在椴玉桌旁,悠閒地喝著樓裡招牌酒醉明月。
剛才他正和師蝶翼在議論昨晚刺客一事,鴇母來報,說有個出手闊綽的貴公子和兩名手下包了蘇容,他也不以為意,直到夜夢書被打下樓,才知這人竟是當今的風雲人物李無憂!當即趕了過來,不料竟是這樣一番光景。
但他終究是非凡人物,微微一愣,隨即滿面春風道:「這位氣宇非凡一看就不是池中物的帥哥,莫非就是以一己之力,兩次大敗蕭國鐵騎的少年英雄,代天巡守的無憂公李大人嗎?」
李無憂見進來這中年人約莫四十歲上下,腦滿腸肥,白面無鬚,活脫脫是一隻直立的肥豬,立時就有了種厭惡,但見他陡見屋內的巨變,只是幾不可覺察的皺眉後,即視如不見地和自己客套起來,說話又極是中聽,對他的印象立時大為改觀。聽他最後更是稱自己為「公」,那是相當了不起的敬語了,不禁笑道:「早聽說師家現任七大長老裡邊,數師七最會說話,今日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不過無憂只是後生小子,何才何德?七長老稱我為『公』,豈不是要愧煞在下?」
那知師七一臉詫異道:「如此大事,欽差大人竟然還不知麼?今上為了嘉勉大人這一路來的平剿山匪的大功,已高昇大人為公爵,改賜號無憂,說是『有無憂在一日,朕之江山無憂矣』,朝中大臣們正為搶這給大人傳旨欽差而鬧得不可開交呢!嘖嘖,大人聖眷之隆,怕是古今第一人了!」
李無憂這才明白他說的竟是官位,老臉一紅,連說慚愧,心下卻大是奇怪:「老子剿滅山匪,不過是順路打打秋風而已,算得鳥的大功了?楚問不治我玩忽職守,反給我陞官,這就夠怪了,竟然還有那麼多大臣搶著做傳旨的欽差,老狐狸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師七卻似不以為然,笑道:「說起來,其實朝中諸位大人也實在太心急了些,大人昨日單槍匹馬,大敗蕭國十萬大軍的英雄事跡傳到京城,封賞還不知有多少,若做那時的傳旨欽差,豈不是比現在更風光百倍?而不日大人將外除三國聯軍,內平馬寇之亂,到時若再來傳旨,那個風光,嘖嘖,想來都是讓人神往啊!」
李無憂聽他諛詞如潮,必有用心,卻不動聲色,裝出一副得意模樣道:「承七長老吉言,無憂若真有這麼一天,到時一定不忘長老這份情誼。」語聲一頓,看了一眼破壞的窗戶和地上的喬陽,歎了口氣,才又道,「對了長老,剛才我兩個不成器的屬下在這為了容容姑娘大打出手,樓下那個失手殺了地上這人,弄壞了貴寶地,真是不好意思,回頭我會找人送銀子過來,順便將屍體搬走。」
師七忙道:「大人太客氣了,些許俗物,值得幾何?大人萬萬不要放在心上。搬屍體這點小事,不敢有勞貴屬,一會我會差人秘密送到營中,大人只消找人接收就是。」
李無憂大鬧暖香閣,等的正是他這句話,表面卻遲疑了半晌,才道:「那好,這事就有勞長老了。」
師七笑道:「大人客氣了。對了,我家三小姐目下正巧在此,聽說大人光臨,已在捉月樓中備下水酒,想和大人筆生意,不知大人能否賞光?」
「不了,不了!」李無憂大搖其頭,「我還有些軍機要事在身,這光是賞不起的。生意的事,晚些時候我會派個得力手下來談。」
有人說,如果能將這些年來向師家二位小姐提親的王孫公子、世家子弟組建成一支軍隊的話,古蘭的魔族見了也要望風而逃。足見其盛。只是這些人中運氣最好,身份最高的,也不過是見過師蝶舞,而根本無人見過師家師蝶翼的面,就都一一被家主師劍秋婉拒,因此師蝶翼素有「冰玉女」之稱。如今難得師蝶翼主動邀約,師七再也想不到,李無憂這個連出征都要帶女眷歌女的風流元帥,竟然會斷然回絕!
他正一愣,忽聽樓下一聲大喝「雷擊天下」,隨即眼前一陣刺眼的大亮,忙探出窗外,卻見剛才還在圍毆夜夢書的一干人等,已全數倒地,一個個衣衫破爛,臉黑如鍋底,一個火樣的紅衣少女正怒目朝自己射來,他剛「啊」了一聲,耳中已是一連串悶雷的炸響。
「莫非……」這個念頭剛剛在師七的腦中一轉,卻聽那紅衣少女已是一聲怒喝:「李無憂,你給老子滾出來!」
師七回頭,剛才還氣定神閒的李無憂元帥已從另一邊的窗口竄了出去,由於速度太快,甚至有一段衣角被掛在窗稜上而不自知。隨衣角留下的還有一句慌亂的言語:「七老,若有人問起,就說我沒來過,千萬記得啊!拜託了!」
「原來如此!」自以為恍然大悟的師七和潼關的百姓,從今日起,終於相信了一個已在無憂軍內部流傳了很久的真理:寧可得罪雷神,千萬莫惹雷神的老婆。
李無憂幾乎是逃命一般回到自己的臥室,沒進屋他就隔著門「看」到了裡面愁眉苦臉的阿俊和他旁邊一臉殺氣的朱如。
「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李無憂剛打算等這脾氣惡劣的女人消氣後再來,朱如卻已經發現了他。
李無憂硬著頭皮走進屋去,阿俊如釋重負,起身告辭,卻被朱如叫住,不得不苦著臉乖乖留了下來。
李無憂一副黯然神情道:「如姨,事情你都瞭解了。想怎麼罰我,就動手吧,要打要殺,小子都不會有半句怨言。」
這話說得光棍之極,但其實卻是留了後話——怨言是不會有半句,但老子可沒說不還手!
誰知這番心機卻是白費了,卻聽朱如歎了口氣,悠悠道:「罰你又能怎樣?能換回我女兒的命嗎?也許她命中注定要為情所累的……就像我當年……怪只怪那個該死的獨孤羽!無憂,你一定要殺了他,給盼盼報仇!」
李無憂再也想不到朱如看似凶神惡煞,其實是如此通情理的人,心頭一塊巨石終於落地,忙道:「如姨放心,這件事即使你不說,我也會拿這個惡賊的頭來祭奠盼盼。」說到後來他已是咬牙切齒,只是他自己卻清楚得很,現在見了獨孤羽,自己也是下不了手的,畢竟為盼盼報仇雖然是大事,自己的小命卻也不是小事——牽機變的毒得靠他解,另外就是他的同黨古圓這臭禿驢,給自己和小蘭服的粉紅藥丸估計也不是補藥!
「有你這句話,我就可以放心去北溟了。」朱如點頭道。
「啊!如姨你要去北溟?」李無憂先是一愣,隨即明白過來,「你是要去見盼盼……那金風玉露樓的事怎麼辦?」
朱如看了他一眼,道:「二十年前我已是天下第一殺手,創立金風玉露樓,不過是排遣寂寞。只是過了這麼多年,殺手生涯,我早就倦了,因此早在七年前就已封劍。之所以沒有一直沒有將金風玉露樓結束,一來此樓是我多年心血,不是說放手就能放手的,二則是答應了一個人……現在盼盼不在了,我終於沒有什麼好顧忌的了。樓裡的事,你有沒有興趣接手?」
「啊!」李無憂再也想不到有這樣的好事,一時竟是有些反應不過來,「為什麼是我?而不是唐思或者蘇容她們?」
「唐思武功法術都不錯,人也冷靜,但沒有大局觀,適合做殺手,但不適合做領導者。至於蘇容,她有大局觀,為人也玲瓏剔透,可惜心腸不夠狠辣,樓主她也是做不來的。只有你,這幾樣都不缺。」
李無憂想不到這女人剛剛經歷喪女之痛,竟然可以如此果斷地作出冷靜的決斷,暗自佩服不已,面上卻苦笑道:「如姨,你這是在誇我還是罵我?」
朱如道:「隨你怎麼想了。不過我相信盼盼的眼光,你也該相信才是。這是金風令,你自接令之日起,就是金風玉露樓的第二任樓主,同時……我希望你能娶盼盼為妻。」
李無憂先是一愣,隨即明白過來,自她手中鄭重接過令牌,道:「如姨放心,盼盼雖然死了,但她依然是我李無憂的妻子,年後我成親之日,定會給她一個名分。」
朱如寒冷如冰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微笑,道:「這就好,盼盼也可以安息了。這個傻丫頭啊,她自幼就喜歡漂泊,遊歷四方山川,一刻也不肯停留。我問她為何如此,她說她在盼一個人,等到盼到那個人,她就停下來了。盼盼這個名字也是她自己改的,大概也是這個意思。可等她找到了,卻又那麼傻……唉,這丫頭的性子一直就是那般剛烈,有一次……」
伶牙俐齒的李無憂生平第一次說不出話來,只是用心傾聽朱如的碎語,而與朱盼盼相識以來的點點滴滴,再次縈繞心頭。有時候,他甚至在想,如果朱盼盼不死,自己和她多半是兩個要好的朋友,彼此知道對方的心意,卻誰也不肯說出,生怕因此連朋友都無法作,倒沒想到她死了,反而讓自己一生都難以忘懷。
李無憂黯然神傷,阿俊因為他一出生就父母亡故,雖有大鵬神憐愛,卻終究是沒有得到過母愛,聽朱如這般掛念女兒,不禁自憐身世,也大起慼慼之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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