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前厲海便已到了「韓家莊」,這一次他輕車熟路,直竄後園,後園中寂無人跡,只有那竹林聞的小屋裡仍亮著燈光。
韓幕雨的屍體莫非還在小屋裡?
厲海輕煙般掠上屋頂,探首下望,就發現韓幕雨的屍體已被搬走了,一個青衣素服、丫頭打扮的少女正在收拾著屋子。
燈光中看來,這少女彷彿甚美,並不像做賤事的人。她的手中在整理著床鋪,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卻瞟著妝台。忽然伸手拿起一匣胭脂偷偷藏在懷裡,過了半晌又對著那銅鏡,輕輕的扭動腰肢,扭著扭著,自己抿著嘴偷偷的笑了起來。
厲海正覺得有些好笑,突聽一人道;「這次你總逃不了吧!」屋角後人影一閃,跳了出來。
厲海也不禁吃了一驚。這人好厲害的眼力,居然發現自己的藏身之處?誰知這人連看也沒有向他這邊看一眼,嘴裡說著話,人已衝進了屋子,那是個穿著自孝服的少年。那丫頭顯然也驚了驚,但回頭看到這少年,就笑了,拍著胸笑道:「原來是少莊主,害得我嚇了一跳。」厲海這才看清了這位韓家莊的少莊主,只見白生生的腿,已有些發福,顯然是吃得太好,睡得太足了。
他身上穿的雖是孝服,但猶可看到裡面那一身天青的緞子衣服,臉上更沒有絲毫悲慼之色,反而笑嘻嘻道:「你怕什麼?我也不會吃人的,最多也不過吃吃你的嘴上的胭脂。」那丫頭笑道:「人家今天又沒有搽胭脂!」
施傳宗道:「我不信,沒有搽胭脂,嘴怎麼會紅得像櫻桃,我要嘗。」他一面說著話,一面已摟住了那丫頭的腰。
那丫頭跺著腳道:「你好大的膽子,快放手,不然我可要叫。」韓宗人賭著氣道:「你叫吧,我不怕,我也沒有偷東西!」那丫頭眼珠子一轉,似笑非笑的嬌著道:「好呀!你想要挾我,我才不稀罕這匣胭脂,我若想要,也不知有多少人搶著來送給我。」
韓宗人笑道:「我送給你,你送給你艷兒,只要你肯將就我,我把香寶齋的胭脂花粉全都買來送給你。」
艷兒咬著嘴唇道;「我可不敢要,我怕少奶奶剝我的皮。」
韓宗人道:「沒關係,沒關係母老虎不會知道的。」他身子一撲,兩個人就滾到床上去了。
艷兒喘息著道:「今天不行,這地方也不行……昨天二小姐她。」話未說完嘴就似乎被什麼東西堵住了。
韓宗人的喘息聲更粗,道:「今天不行,明天就沒機會了,那母老虎盯得好凶……好艷兒,只要你答應這一次,我什麼都給你。」
厲海又好氣,又好笑,他也知道老婆盯得越死,男人越要像嘴饞,天下的男人都是一樣,也不能怪這位少莊主。
只不過他選的時候和地方實在太不對了,厲海雖不願管這種鬧事,但也實在看不下去。
那張床不停地在動,已有條白生生的腿掛下床沿。厲海突然敲了敲窗戶,道:「有人來了。」這短短四個字還沒有說完,床上的兩個人已經像兩條被人啃著尾巴的貓一般顫了起來。韓宗人身子捲成一團的發抖。艷兒的膽子反倒大些,一面穿衣服,一面大聲道:「是誰?想來偷東西嗎?」
韓宗人立刻道:「不錯,一定是小偷,我去叫人來抓。」他腳底抹油,想溜之大吉,但厲海身子一閃,已擋住了他的去路。韓宗人也不知這人怎麼來得這麼快,驚道:「你是什麼人……這麼大膽子,偷東西居然敢做到這裡來,快夾著尾巴逃走,本少莊主還可以饒你一命。」
看到來人是個陌生人,他的膽子也忽然壯了。
厲海笑道:「你最好先明白三件事,第一,我絕不會逃走,第二,你根本不是我的對手。第三我更不怕你叫人。」
他根本沒有做出任何示威的動作,因為他知道像韓宗人這樣的風流闊少,用幾句話就可以嚇住。韓宗人臉色果然發青,吃吃道:「你……你想怎麼樣?」厲海道:「我只問你想怎麼樣?是要我去將你老爹找來?還是帶我去找張媽。」韓宗人怔了怔,道:「帶你去找張媽?」厲海道:「不錯,這兩樣事隨便你選一樣。」這選擇簡直竟像問人是願意吃紅燒肉,還是願意吃大便一樣,韓宗人一顆心頓時定了下來。他深恐厲海會改變主意,趕緊點頭道:「我帶你去找張媽。」小院中的偏廳已改作靈堂。張媽坐在靈位旁,垂著頭,似又睡著了,暗淡的燭光,映著黃棺柩,映著她蒼蒼白髮,看來真是說不出的淒慘。
韓宗人帶著厲海繞小路走到這裡,心裡一直在奇怪,無論如何也想不出這人找張媽是為的什麼?只見厲海走過去站在張媽面前,輕輕微咳了一聲。張媽一驚,幾乎連入帶椅子都跌倒在地,但等她看清楚面前的人時,她已哭得發紅的老眼中竟也露出一絲欣慰之意,道:「原來又是你,你總算是個有良心的人,也不枉幕雨為了你」
說到「幕雨」,她喉頭又被塞住。
厲海心中奇怪,上次來到韓家莊,這個張媽,其實是沒有見到自己的,為何要說出做這樣一句話來?聽那口氣,好像自己跟韓幕雨之間不過此時此刻,厲海並不打算揭穿真相,只是歎了口氣道:「不認得你的人,一定會以為你才是幕雨的母親。」
張媽哽咽著道:「幕雨雖不是我生的,卻是我從小帶大的,我孤苦伶仃,無依無靠,只有她可算是我的親人,現在她已死了,我……我……」
厲海心裡也不禁覺得有些淒涼,這時韓宗人已悄悄溜走,但他卻故意裝作沒有看到。
張媽擦著眼淚,道:「你既來了,也算盡到了你的心意,現在還是快走吧,若是再被二莊主發現,怕就」張媽口中的二莊主,自然就是韓牡丹了。
厲海忽然道:「你想不想再見幕雨一面?」
張媽霍然抬起頭,吃驚的望著他,道:「但……但幕雨已死了!」
厲海道:「你若想見她,我還有法子。」
張媽駭然道:「你……你有什麼法子?難道你會招魂?」
「你現在也不必多問,總之,明天正午時,你若肯在象山屯兒的橋頭等我,我就有法子帶你去見她。」
張呆了很久,「明天正午,橋,你你難道」
突聽一人道:「好小子,算你夠膽,昨天饒了你一命,今天你居然還敢來!」
厲海不用回頭,就已知道這是韓牡丹來了,但他看來一點也不吃驚,似乎早就等著她來。韓牡丹身邊還有個少奶奶打扮的人,想來因該就是韓宗人的夫人了。兩人今天都換了一身緊身衣褲,還帶著十幾個勁裝的丫環,每個人都手持弩槍,肋栓長劍,行動十分矯健。厲海笑了笑道:「久聞韓家莊二莊主的娘子軍,英勇更勝鬚眉,果然是聞名不如見面。」韓牡丹冷冷笑道:「拍馬屁也沒用,我只問你,你究竟是不是厲海?」厲海道:「厲海,我看來很像厲海嗎?」
韓家少奶奶鐵青著臉:「我也不管你是厲海,還是厲害,你既然有膽子來,我們就有本事叫你來得去不得。」
厲海歎了口氣,道:「好威風呀,好殺氣,難怪韓宗人少莊主要畏你如虎了。」
韓宗人忽然在窗子外一探頭,大聲道:「我們相敬如賓,你小子少挑撥離間。」韓牡丹見自己侄兒說話,連忙開口道:「廢話少說,我問你是想活?還是想死?」
「在下活得蠻有趣,自然想活的。」厲海不住的搖頭,像是很有幾分感慨。韓牡丹道;「你若想活,就乖乖的跪下來束手就縛,等我們問清楚你的來歷,也許……也許非但不殺你,還有好處給你。」她故意將「好處」兩個字說得又輕又軟,怎奈厲海卻像一點也不懂,淡淡問道:「我若想死呢?」韓牡丹這隻母大蟲頓時被厲海這句話給激怒,他這分明是在說:寧死不屈!這不是瞧不起人麼,尤其是瞧不起她的長相,怎能讓母大蟲不發怒:「那就更容易,我只要一抬手,連珠箭一發,你就要變刺蝟。」
厲海笑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做刺又何妨?」韓牡丹道:「好,這是你自找的,怨不得我。」
她的手一招,手中弩槍已搭起。十幾個娘子軍也立刻擺正弩槍,看她們的手勢,已知道這些小嬌【娘一個個都是百步穿楊的好手,何況「連珠箭」連綿不絕,就算能躲得了第一輪箭,第二輪箭就未必躲得開了。
誰知就在這時,厲海身子忽然一閃,只聽一連串嬌呼,也不知怎地,十餘柄弩槍忽然全都到了厲海子上,十餘個少女石像般定在那裡,竟已全部都被點了穴道,韓牡丹和韓家少奶奶雖然明知道:江湖上盛名鼎鼎的厲海,是有兩下子的。卻從未想到他竟有如此快的出手,兩人交換了個眼色,一柄弓,兩口劍,閃電般攻出。
但厲海今天卻似存心要給她們點顏色看,再也不像昨天那麼客氣了,身子一轉,也不知用了什麼招式,就已拎住了韓家少奶奶的手腕,將她的劍向前面一送,只聽「嗡」的一聲,韓牡丹手中弩槍被長劍砍中,震的韓牡丹連連後退。厲海也倒退幾步,躬身笑道:「唐突佳人,萬不得已,恕罪恕罪。」
韓家少奶奶臉色發白,她畢竟是名家之女,識貨得很,此刻已看出自己絕不是這厲海的對手,忽然拋下雙劍,一把將韓宗人從門外揪了進來,跺腳道:「你老婆被人欺負,你卻只會戰在旁邊做縮頭烏龜,這還能算個男人嗎?快打死他,替我出氣。」
韓宗人臉色比他老婆更白,道:「是是是,我打死他,我替你出氣。」
他嘴上說得雖響,兩條腿可沒有移動半步。、
韓家少奶奶用拳頭播著他的胸膛道:「去呀,去呀,難道連這點膽子都沒有?」
韓宗人被打得呲牙咧嘴嘴,連連道:「好,我去,我這就去。」話未說完,忽然一溜煙的逃了出去。韓家少奶奶咬著牙,竟然放聲大哭起來,「天呀,我嫁了個這麼沒用的男人,你叫我怎麼活呀……」她忽然一頭撞進了韓牡丹懷裡,嘶聲道:「我嫁到你們家裡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霉,否則有誰敢欺負我,我也不想活了,你們乾脆殺了我……」厲海看得又好氣,又好笑,他也想不到這位少奶奶不但會使劍,撤潑撤賴的本事也不錯。只見韓牡丹兩眼發直,顯然也拿她這侄兒媳婦沒法子。厲海悠然道:「少奶奶這撤賴的功夫,難道也是家傳的麼?」韓家少奶奶眺了起來,哭吼著:「施放的什麼屁?除了欺負女人你還會幹什麼?」
厲海道:「我本來也認為你真是女人,現在卻已有些懷疑了。」韓家少奶奶咬著牙道:「你能算是男人麼?你若敢跟我去見爹爹,算你是個男人,否則。你就是個不男不女的囡種?」厲海淡淡道:「我若不敢去,今天晚上也就不會再來了,但你現在最好安靜些,否則我就用稻草塞住你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