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騰世紀 > 歷史軍事 > 未央宮詞

正文 第252章 秋日 文 / 木未十七

    在公主府的日子,倒是也十分安詳靜謐。

    公主府中的侍女僕從們雖然知道蕭綰心是被皇上所厭棄的女人,可是他們都見著寧安公主對蕭綰心都高看一眼,因此也不敢露出多少怠慢的神色。至少在表面上,還都保持著得體的禮儀。算起來,侍女僕從們至多也只是在背後竊竊私語罷了。好在蕭綰心在未央宮中沒少被人議論,因此也全然不在意,只不過是憑著自己的心性做事罷了。

    在公主府,雖然蕭綰心在名義上是侍奉灑掃的低等侍女,可是寧安公主卻是讓蕭綰心打理自己的書房以及湖心小築的花草。如此一來,蕭綰心過的倒也是自得其樂。只是,在閒下來的時候,蕭綰心卻忍不住去思念未央宮裡的人。

    蕊珠、壁珠和小德子自然是無法跟隨自己出宮的。可是,未央宮中,步步殺機,如今沒有了自己的庇佑,他們過的可還好麼?還有姐姐、純嬪和蘇夢笙。她們都是不擅於爭寵的人。如今後宮爭鬥不斷,皇后更是個手段凌厲的,皇后可給了她們氣受麼?她們能受得住麼?

    如此的種種思量,也不過是蕭綰心的一心揣測罷了。好在,寧安公主時常入宮請安,倒是也給蕭綰心帶回來一些宮中的消息。聽寧安公主說,宮中自己所惦記的那些人,除了偶爾會受一點委屈之外,日子倒也順遂。罷了,其實在哪裡沒有委屈呢?在未央宮中生活多年,早已經學會了逆來順受,也不算什麼。

    只是——他呢?

    或許是寧安公主有意為之。每次寧安公主從未央宮回來的時候,寧安公主對蕭綰心說起中宮姐妹是否安好,而偏偏對慕容景天隻字不提。蕭綰心雖然很想知道,可是礙著面子,卻又不敢直接去問。若是旁敲側擊,寧安公主卻也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彷彿故意不告訴自己似的。

    如此眨眼之間,便也就到了深秋的時候。

    這一日秋雨淫淫,整個京都都顯得極為陰鬱。閒來無事,寧安公主便攜了蕭綰心在湖心小築抄寫詩,聊以自娛罷了。

    外頭風雨不斷,秋雨被疾風胡亂地吹捲著,拍打在窗戶上,發出簌簌的響聲。不遠處,庭院中的樹木也打出「沙沙」的聲響。如此蕭瑟的景象,在頗為空寂的公主府中顯得更為淒涼。

    聽著窗外秋聲不斷,寧安公主徐徐開口道:「其色慘淡,煙霏雲斂;其容清明,天高日晶;其氣慄冽,砭人肌骨;其意蕭條,山川寂寥。故其為聲也,淒淒切切,呼號憤發……」

    蕭綰心聽到寧安公主如此開口,便笑著道:「這是歐陽修的《秋聲賦》。妾身從前未出閣時,便讀過此賦。」說罷,蕭綰心頓了頓,道,「歐陽修此賦作時,正值宋仁宗嘉祐四年秋。當時歐陽修雖身居高位,卻有感於宦海沉浮之艱難,故心懷鬱結,則以『悲秋』為題,抒發感歎。公主此時吟誦,倒也是切合時宜。」

    寧安公主微微頷首,亦笑著道:「秋日裡,儘是肅殺之意。秋日草木被風摧折,固然悲涼。可是,人被憂愁困思所襲,更是人生不易。」寧安公主輕輕歎息,將筆放下,徐徐開口道,「其實,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呢?」

    蕭綰心微微一怔,便垂眸道:「正是。歸有光言,『形容物壯,模寫變態,末歸於人生憂感與時俱變,使人讀之有悲秋之意。』其實秋日如何,本是注定的四季變幻,天地本不自知。若是有何愁緒,也不過是人心揣度罷了,又能奈天地如何呢?」

    蕭綰心正徐徐研墨,不知不覺說到此處,卻是不禁失笑道:「別的不說,譬如這未央宮中,倘若是有人得寵,即便是身在蕭瑟秋日,那也是『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霄。』的暢爽。倘若是失寵,即便秋日裡菊花爭奇鬥艷,那卻也是『秋風秋雨愁煞人』的無盡悲涼了。」

    寧安公主點頭道:「蕭娘子此話在理……」說罷,寧安公主頓了頓,道,「對了,蕭娘子,你在抄寫什麼呢?」

    蕭綰心微微一怔,低頭一看,不知何時起,自己竟然開始抄寫《樓東賦》了。

    見到蕭綰心如此支吾,寧安公主便上前拿過了花箋,徐徐頌道:「思舊歡之莫得,想夢著乎朦朧。度花朝與月夕,羞懶對乎春風。欲相如之奏賦,奈世才之不工。屬悉吟之未盡,已響動乎疏鐘。空長歎而掩袂,躊躇步於樓東。」

    寧安公主緩緩將花箋放下,卻是不禁失笑道:「蕭娘子,你未免也太看不穿了。其實帝王情愛,向來只是水中月,鏡中花罷了。當初梅妃何其得寵,更是被戲稱為『梅精』。可是這般恩寵又能如何?不過是一縷珠光,儘是消散罷了。」

    寧安公主微微掩面,歎息道:「楊貴妃前腳入宮,梅妃後腳便是失寵。即便這一片《樓東賦》感人至深,唐玄宗卻也是充耳不聞了。說到底,即便顧及著掩面有所垂憐,也不過是聊勝於無罷了,又能如何呢?」

    蕭綰心笑了笑,隨口道:「公主是說那『一斛珠』的典故?」

    寧安公主的聲音中卻隱隱有幾分不屑,道:「柳葉雙眉久不描,殘妝和淚濕紅綃。長門自是無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梅妃極通詩書可唯獨這一篇還有點骨氣。其實人都已經不在乎了,還要這一斛珍珠做什麼?倒是落了俗氣了。」

    蕭綰心眼眸一動,徐徐道:「妃嬪的命運,盡在皇帝一人之手。皇帝反覆無常,妃嬪便是命運流離。只是,公主乃是嫡親公主之尊,為何還如此切切而悲?」

    「孤雖然是從未央宮走出來的女兒,卻從來都不屬於未央宮。」寧安公主瞥了一眼蕭綰心,徐徐道,「其實你這麼說來說去,不過就是為了打探皇上的消息,是不是?」

    蕭綰心見自己的心思如此豁然被看穿,只覺得一凜,低頭道:「公主此話何意?」

    寧安公主見到蕭綰心竟還有意遮

    掩,便失笑道:「你呀,嘴上什麼都不說,可是臉上卻是什麼都藏不住呢!」說罷,寧安公主自顧自地倒了一杯茶喝了,這才道,「既然如此,孤也就不藏著掖著了。孤跟你直說吧,眼下未央宮中,皇后與賢妃都十分得寵。另外,純嬪與蕭貴嬪也不算無寵。其餘的,便也就那樣了。」

    蕭綰心聽聞皇后與賢妃如今都是盛寵,只覺得鼻子一酸,低低道:「如此,也好。」

    「自然是好的。」寧安公主漫不經心地看了蕭綰心一眼,淡淡開口道,「皇上還要顧及著皇后身後的陶氏外戚和賢妃身後的鎮國將軍。這兩個女人的恩寵,當真是不斷。只是,蕭貴嬪與純嬪雖然也頗受皇上寵愛,可是孤看著,卻彷彿並不是真心寵愛的緣故。」

    「公主此話何意?」蕭綰心不解道。

    寧安公主道:「眼下你是被廢去位份逐出宮廷了的。未央宮中,你本是自成一黨,如今你出了宮,蕭貴嬪她們便是無依無靠了。如今皇上寵著蕭貴嬪與純嬪一些,卻也從不專寵,也是保護著她們。」

    蕭綰心只覺得心口一痛,低低道:「皇上他……」

    「皇上也有自己的不容易,只不過咱們都看不穿罷了。」寧安公主徐徐道,「你如此思念皇上,何不給皇上寫下一枚詩箋,來日孤去未央宮請安,也可以給你帶進去。」

    蕭綰心眼眸一亮,不禁喜道:「公主此話當真?」

    寧安公主見到蕭綰心如此興高采烈,失笑道:「孤自然不會騙你的。」

    蕭綰心喜不自勝,忙走到桌前提筆欲寫。可是,就在下筆的瞬間,蕭綰心卻是停滯了動作。

    該寫些什麼呢?說一說自己所受的委屈麼?不,這委屈,自己必須承受。即便慕容景天身為天子也有許多的無可奈何,更何況自己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妃妾呢?

    那又該寫些什麼呢?寫下自己的思念麼?自己是被慕容景天所厭棄的女人,如何能寫下這樣的字呢?

    蕭綰心望著眼前的詩箋,只覺得鼻中一酸,徐徐落筆寫下:「七張機,鴛鴦織就又遲疑,只恐被人輕裁剪。分飛兩處,一場離恨,何計再相隨。」

    何計——再相隨?

    自己果然還是盼望著能回到慕容景天的身邊。也是,慕容景天,是自己傾心所愛的男子啊!自己如何能忘記昔年的恩愛景象,只當自己的生命中從來沒有過這樣的一個人呢?

    蕭綰心看著面前的這一枚詩箋,眼淚卻是簌簌而落。不過霎時的功夫,那墨跡本就未干的詩箋上,因為浸了幾滴蕭綰心的淚水,那墨痕也是淡淡散開。如此一來,那上頭的字竟有些看不清楚了。

    寧安公主見到蕭綰心突然哀哭不止,知道蕭綰心心中委屈,便輕柔地拍了拍蕭綰心的後背。寧安公主瞧著那一掌浸透了蕭綰心淚滴的詩箋,柔聲道:「這樣的詩箋,便已經是最好。你別急,孤幫你把這詩箋帶進去,皇上一定會明白你的心意的。」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