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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085章 羔羊 文 / 木未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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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清晨,便是皇后一直在侍奉著慕容景天洗漱用膳。

    雖然桌上的菜品大多是一些最尋常不過時令小菜,可是吃在皇后的嘴中,卻彷彿是蜜餞果子一般讓人心曠神怡。直到慕容景天去上朝,皇后還站在鳳寰宮的門口遙遙地目送著慕容景天遠去。

    其實,「帝后」是這個世界上距離最近,又是最遙遠的夫妻。帝后是天下至尊的一對夫婦,在百姓國民面前,必須相敬如賓,為世間風範;可是,也同樣是因為這「至尊」,夫妻之間便永遠不可能有尋常夫妻那樣的嬌聲細語,情意纏綿,哪怕是日常飲食,也是戰戰兢兢,生怕有一點錯處。

    當年,當年的那個寵冠後宮又頗讓皇后忌憚的女子,不就是折損其中了麼?

    軟玉見著皇后愣愣的出神,便低聲道:「皇后娘娘,眼下皇上已經去上早朝了,皇上自然有海公公、福公公他們伺候。皇后娘娘您連日疲乏,還是進去好好休息休息吧。」

    見到皇后依舊愣愣地出神,軟玉便稍稍提高了聲音道:「皇后娘娘,眼下已經入了秋了,風口上涼,您得照顧好自己的鳳體啊……」

    聽了軟玉的話,皇后微微醒轉過來,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趕緊掩飾著道:「軟玉,本宮的樣子是不是很嚇人?」

    軟玉微微一愣,復而失笑道:「皇后娘娘,您是人中之鳳,雍容華貴,國色天香,且今個兒早上的妝是奴婢親自為皇后娘娘上的,難道娘娘還不放心麼?」

    皇后不禁啞然一笑,道:「是本宮錯了。」說罷,皇后便攜了手軟玉的手進了內殿之中。

    內殿之中,淡淡的湯藥氣息隱隱約約。皇后彷彿突然想起來了似的,道:「軟玉,皇上賜給本宮的湯藥呢?」

    軟玉趕緊道:「這會兒小廚房裡頭正在煎藥,一會兒就端來了。」說到這裡,軟玉不禁失笑道,「以往皇后娘娘總是不喜歡皇上賞的湯藥,每次喝都蹙著眉頭,今個兒皇后娘娘怎麼想起來自己要了?」

    皇后坐在鏡子前面,伸出手撫著自己即將鬆弛的皮膚,淡淡道:「人人都道昨夜本宮受了委屈。可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本宮是固然受了委屈,可是皇上也終於肯垂憐本宮了……」

    說罷,皇后微微垂首,淒然道:「自打本宮生下嫡長子被冊封為皇后之後,皇上便不太疼惜本宮了。軟玉,你說,是不是因為本宮老了,皇上就不喜歡本宮了?」

    軟玉趕緊道:「怎會?皇上與皇后娘娘是多年夫妻。正因為是至親夫妻,所以才更加親厚。而那些妃妾,都是皇上因著制衡前朝勢力才娶的女子,算不上夫妻。皇上在妃妾面前演戲寵愛她們,只有在皇后娘娘這裡才會吐露真心。」

    皇后臉一紅,刮了一下軟玉的鼻子,笑著道:「慣會油嘴滑舌的……」

    軟玉的笑容漸漸淡了下去。軟玉頓了頓,又道:「只是,皇后娘娘,昨夜宸昭容被投毒一事,皇后娘娘以為如何?」

    皇后略一蹙眉,道:「宸昭容是得寵,可是卻也不是十分得寵。若是真的論起恩寵深重,那便還是賢妃。不過,若是說起女子嫉妒之心,玉鳶兒動不了賢妃這棵大樹,就動一動宸昭容這朵小花兒,也是有可能的。」

    軟玉瞧了皇后一眼,垂首道:「可是奴婢看著,這次宸昭容中毒一事,卻像是衝著皇后娘娘來的。」

    皇后微微冷目,道:「昨個兒的事情,人證、物證都擺明了是玉鳶兒做下的,可是人證咬的那麼死,反倒讓人可疑了。」

    皇后幽幽地歎了一口氣,道:「只是,如今玉鳶兒已經被皇上廢去位份,打入冷宮,皇上都已經認定是玉鳶兒所為了,咱們又能怎麼樣。只可惜這丫頭才爬上了皇上的龍床,就成了別的人替罪羔羊了。」

    軟玉垂眸道:「玉鳶兒驕縱跋扈,死不足惜。即便玉鳶兒繼續為妃為嬪,那樣淺薄的心思,也不能阻擋皇后娘娘。只是——」軟玉小心翼翼地覷著皇后的臉龐,道,「皇后娘娘,您覺得此事誰獲利最多?」

    皇后想了想道:「不是本宮,那便是宸昭容了。如此一病,皇上必定是憐香惜玉了……」皇后見到軟玉木木地垂首不說話,頓時明白了過來,冷笑道,「竟然還有這番心思,真是本宮小瞧她了!」

    這個時候,靈芝捧了湯藥進來,恭順道:「啟稟皇后娘娘,湯藥已經煎好了——」

    皇后從靈芝手中接過了湯藥,蹙著眉頭喝下了。軟玉趕緊遞過一枚蜜餞果子,服侍著皇后吃了。

    而這邊柔儀宮中,所幸蕭綰心所食的栗子糕並不多,再加上鄭易辰的悉心調養,不過兩三日的功夫,蕭綰心的身體便恢復如初了。

    這一日清晨,蕭綰心有著蕊珠侍候著蕭綰心起床梳洗,低聲道:「二小姐,今日,是玉鳶兒被賜死的日子。」

    蕭綰心眉心一簇,幽幽道:「賜死便賜死吧,你跟我說這個做什麼。」

    蕊珠垂首道:「奴婢知道,二小姐並不想要她的命。」

    蕭綰心幽幽地歎了一口氣,低聲道:「她雖然要害我,可是我卻並不想要她的命。畢竟,活在這後宮之中,有多少的不情願和委屈,都是說不出來的。只是,皇上執意如此,連我說話的餘地都沒有留。我也沒有辦法……」

    蕊珠小心翼翼地覷了蕭綰心一眼,道:「二小姐,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前兩日二小姐中毒一事,人證物證皆指向玉鳶兒,倒是讓人起疑。」

    蕭綰心微微蹙眉,道:

    :「你與我想到一處了。如今皇上已經認定此事是玉鳶兒所為,且這件事原本並不緊要,想要再查什麼怕也是不能了。」蕭綰心低下聲音,道,「我要去冷宮看看玉鳶兒。」

    蕊珠淡淡一笑,道:「宮裡賜死妃嬪歷來是在黃昏傍晚時分,奴婢會把一切都安排好的。」

    直到傍晚,天漸漸有些擦黑,蕊珠便服侍著蕭綰心換上了一件並不打眼的宮女服裝,偷偷地從柔儀宮的角門出去,一路去了冷宮。

    冷宮,乃是未央宮中一座廢棄的院落。大周開國數百年,不乏有犯了錯被打發到冷宮來的妃嬪——別人不說,當年的仁孝皇后不就是在冷宮被人毒殺的麼?

    自然了,蕊珠時並不會知道這一切的。只是如今蕭綰心穿上了一身宮裝,真真正正地站在了冷宮之前,才猛然有一種感同身受的悲涼。

    蕭綰心略微抬起頭,看著這冷宮廢苑。

    即便是冷宮,可依舊是這未央宮眾多宮殿中的一座,哪怕是已經荒廢許久了,那雕樑畫棟和白玉製成台階依舊顯得十分華貴——儘管,雕樑畫棟上的畫飾已經開始微微皺起,儘管,那白玉製成的台階上已經落滿了灰塵落葉。

    這裡,是被歷代大周皇帝所厭棄的女子的地方。儘管冷宮牆壁之外便是一座座金碧輝煌的宮殿,可是那些榮華富貴,卻再也不屬於她們了。

    蕊珠見著蕭綰心愣愣地出神,便低聲道:「二小姐,冷宮的侍衛奴婢都已經打點好了,他們不會說出去半個字的,二小姐盡可安心就是。」

    蕭綰心點了點頭,道:「是,我明白了。蕊珠,你在這裡守著,我進去,瞧瞧玉鳶兒。」

    蕭綰心推開小門進去,便見到了一個衣著襤褸的女子正在台階上愣愣地坐著。蕭綰心瞧著她,卻只看到她那秀麗絕俗的臉上過於蒼白,沒半點血色。蕭綰心心中一酸,低低道:「玉鳶兒……」

    玉鳶兒見到了蕭綰心,也不惱,道:「哦?居然是你……怎麼,你不覺得是我下了夾竹桃莖皮的毒要害你麼?你居然還敢來這冷宮看我?」

    蕭綰心見玉鳶兒言語不善,也不氣惱,只是淡淡道:「是麼?可是,我從來都沒有認為是你害我的。」

    玉鳶兒微微一愣,復而失笑道:「想不到,竟然是你信我的。」玉鳶兒微微仰起頭,道,「你是來看我的笑話的吧?我這樣一個地位卑賤的奴婢,剛剛爬上了皇上的龍床,就被皇上像是一件破衣裳一樣丟在了這冷宮了……就因為一件我並沒有做過的事情。」

    蕭綰心鼻中一酸,道:「我寧願相信你是不情願的。」

    「不——」玉鳶兒淒然一笑,道,「我十歲的時候就入宮了。那個時候,我的爹娘把最後的食物都給了我,結果他們都餓死了。而我則因為有個在宮裡頭當差的姑婆婆,得以入宮留了一條活路。」

    玉鳶兒微微揚起頭,拚命不讓眼淚掉下來,哽咽道:「可是,那個時候我才十歲,就要在浣衣局每日漿洗衣物。一到冬天,我的受傷就全是凍瘡。我看著那些華貴的衣服在我的手上一件件滑過,卻永遠都不能穿在身上。而我的手,那樣疼,那樣癢,可是也沒人會在在乎我……」

    說罷,玉鳶兒恨恨地看了蕭綰心一眼,道:「宸昭容,你與我的歲數差不多吧?可是,你我的命運卻是截然不同的。你是堂堂安公府的二小姐,後來選秀大典上一枝獨秀封為婕妤,得皇上垂憐,一時風光無限。可是,我呢?我還只是個小小的使喚宮女,做著最粗俗的活兒,永無出頭之日。」

    蕭綰心微微垂首,似是歎息道:「家世出身,並不是你我可以選擇的。」

    玉鳶兒冷冷道:「你出身高貴,自然不會明白我這樣的人的生活究竟有多麼痛苦。所以,當我姑婆婆告訴我一定要掐準時機得皇上垂憐的時候,我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我不是不知道後宮爭鬥多麼殘忍,可是我必須去放手一搏。不為別的,就為了不會就這樣老死宮中。」

    蕭綰心盯著玉鳶兒因激動而扭曲的面容,道:「你若是想出宮,去向太妃求個恩典就是。再不濟,宮女二十五歲也可以出宮,你為何……」

    「二十五歲?」玉鳶兒淒然笑道,「那樣年歲的女子,一個人在宮外沒有家庭,如何生活?」玉鳶兒咬了咬牙,道,「出宮是死,入宮也是死。既然都是死,我寧可放手一搏,榮華富貴的日子,過一天算一天!」

    這樣的話,其實是這後宮裡最真實的話吧。

    後宮之中的女人,為了各種各樣的目的集聚在大周天子的身邊,不都是這樣的麼?或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或為了家族的鼎盛煊赫。哪怕是自己這樣一向與世無爭的,卻也是硬要撐起整個蕭家的榮辱興衰。

    半晌,蕭綰心垂首道:「對不起……」

    「沒什麼對不起的。」玉鳶兒冷冷道,「是我技不如人,被誰算計了都不知道!到頭來,我的榮華富貴在頃刻之間得到又消散——我這一生,終究是不值得。」

    說罷,玉鳶兒連連冷笑,直讓了天邊的昏鴉「嘎嘎」飛去。玉鳶兒冷然道:「宸昭容,受盡萬千恩寵的宸昭容,你想不想知道,我唯一的一次侍寢,究竟是怎麼做的?」

    蕭綰心別過頭去,道:「我不想知道。」

    玉鳶兒卻是自顧自地淒然道:「那一夜,皇上不許我近他的身,更不讓我侍寢。那一夜,在啟祥宮,我就穿著一件薄薄的寢衣跪著,跪在花紋繁複的福字磚上,就那樣跪了一夜。」

    玉鳶兒咬破了自己的嘴唇,鮮血流出:「即便是那樣的侍寢,皇上還要在同時上記上一筆,我沒有落紅!」

    蕭綰

    心聽到玉鳶兒驟然提到「落紅」二字,不禁驚道:「你說什麼?你沒有落紅?」

    「是啊,我沒有落紅啊……」玉鳶兒聲音淒厲,仿若鬼怪。

    蕊珠從門外跑了進去,一把拉住了蕭綰心,道:「二小姐,賜死的內監們已經來了,咱們快走吧。」說罷,蕊珠便不由分說地拉著蕭綰心從了小門離去。蕭綰心撫了撫心口,卻一直都無法安靜下來。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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