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詔詔哈哈一笑,指了指座位:「坐下來,咱們坐下來說話。」
董策依言坐下,他能看得出來,曹文詔和曹變蛟都對自己頗為親熱,而且似乎是在有意接近,曹文詔言語之中更透出一股親近和拉攏,這二位能對自己這般,他心裡還是很高興的。
這一次,他拚命救出了曹文詔曹變蛟叔侄,原因有三。其一,自然是為了保留陝西省內這一支最為強悍的騎兵力量;其二,則是為了讓曹文詔欠自己一個人情,乃至讓洪承疇,讓朝廷欠自己一個人情;第三,則是為了一份功績。
曹文詔麾下這數千精銳騎兵,對陝西三邊,對當今關中與闖賊交戰之大局,乃至對整個剿匪大局之重要性,無論是洪承疇還是朝廷裡的袞袞諸公,都應該是看得清楚的。
這一次,嚴格說來,他雖然把曹文詔給救出來了,但三個人應該說是打了敗仗的。畢竟是被人圍了,而後倉皇而逃,這自然算是敗。但是,若是算一下殺敵人數的話,差不多也是殲滅了兩三千的闖軍,而且都是闖軍中的精銳騎兵,自身損失則是約在一千上下。從這個角度來看,這算得上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大勝。畢竟,殺敵有功,而且沒有失地之過,因為在真寧縣本就是被闖軍給佔去了的,真寧縣被闖軍佔領,這個罪過不能算到曹文詔他們頭上。
至於逃跑,那也可以說成是暫避鋒芒,徐徐圖之。
說白了,有那幾千殺傷擺著,這功勞就好算。
若是這仗是董策一個人打的,那麼這一仗未必能變成功勞,因為董策想要運作的話,只能找劉若宰,但劉若宰為人又是太過方正,董策若是因為這事而去求他,他必然不會答應。但這一仗有曹文詔和曹變蛟參與其中,那就好說多了。兩人都是洪承疇極為器重的大將,想來這一次曹文詔在三水縣城門口藉著關引之這個因由大發雷霆,公然宣洩了他對洪承疇不滿的消息,用不了多久洪承疇就會知道。
洪承疇哪怕是為了安撫一下這位麾下之仰仗的大仗,也會給他一份功勞,而今日前些時候殺傷的那些闖軍騎兵,可是明明白白的擺在那裡的,這要給功勞,可是很容易。
以董策的心機城府,以及他對曹文詔和洪承疇的瞭解,自然看得出來,方才在城門口,曹文詔也是在宣洩不滿。而對於這件事,他和曹文詔昭的判斷是一致的,都認為洪承疇會安撫,而非因此而暴怒,處罰曹文詔。
說到底陝西戰局離不了曹文詔。
這一點,董策和曹文詔還都是看的比較清楚的。曹文詔看得清楚是因為他久居高位,對陝西戰局極為瞭解,對洪承疇也很瞭解。而董策清楚,則是因為他熟知歷史,同時也瞭解洪承疇的性格,以及此時朝廷的行事方式。
在這會兒崇禎八年,局勢已經跟之前不那麼一樣,朝廷殺手無寸鐵的文官容易,但要殺手握重兵的武將,卻不那麼容易了。
曹文詔舉起酒杯,眼見自己叔父如此動作,曹變蛟也趕緊跟著舉起酒杯。
曹文詔沉聲道:「董老弟,今日之事多虧了你,如果不是你橫空殺了出來,只怕我叔侄二人此時已經身首異處,死在那闖軍陣中了。」
董策趕緊道:「曹大哥,千萬別這麼說話,這都是兄弟的本分,應該做的。」
「對,你說的沒錯,這確實是你的本分,身為大明軍將,你瞧見我等被包圍,施以援手,是應該的!但是,我要說,把你換做其他任何一個大明軍官,他自己帶著數百人,遠遠瞧見闖軍有幾萬人馬,他敢帶著己方這點兒人馬,去衝擊是己方兵力百倍的闖軍大陣麼?」
「他絕對不敢!」
曹文詔盯著董策,斬釘截鐵道。他的手重重地往下一揮,言語間充滿了力量。
他瞧著董策,眼中感激之情絲毫不加掩飾,沉聲道:「除了你,除了董兄弟你之外,其他人都不敢!所以我說,董兄弟,你是真英雄,大豪傑!我曹文詔官位比你高,但我肯認你這個兄弟,因為我佩服你,就因為今日這件事!」
「更何況,今日這事關乎我叔侄二人的性命,無論如何,你救了我們的命,這救命之恩,必須要謝而且要重謝!」
曹文詔竟是霍然站起身來,退後兩步,跪倒在地,向著董策重重地磕了一個響頭。
他忽然做這動作,別說董策了,連曹變蛟都沒有反應過來,等他回過神來之後,趕緊跪在叔父身後,向董策磕頭。
董策是真給嚇慌了,曹文詔是誰?掛著五軍都督府都督僉事的銜兒,同時還是總兵官,這是堂堂國朝正二品大員,曹變蛟也是高品級武官,這兩位高階武將,竟然向自己磕頭?
這如何能受得?
他慌忙站起身來,使勁兒把曹文詔從地上摻了起來,一疊聲道:「曹大哥,使不得,使不得,你這可是折殺小弟了啊!」
他臂力很大,而且是真心要扶起曹文詔來,但曹文詔勁兒也著實不小,硬是沒被他扶起來,磕足了三個響頭方才站起身來。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沉聲道:「董老弟,這三個頭,這一杯酒,是我謝你救命之恩的,你若瞧得起我,就坦然受了,就把酒喝了,咱們便是兄弟。」
董策二話不說,一仰脖兒,乾了杯中酒。
等曹文詔曹變蛟落座,他又連乾三杯,道:「曹大哥,你方才說要謝我救命之恩,磕了幾個頭,我不敢不受。但這三杯酒,是我敬你的。」
曹文詔哈哈大笑:「老弟,你這三杯酒,我喝了。」
而後便是飲盡。
那邊曹變蛟笑道:「漢臣,你跟我叔父稱兄道弟,咱兩年年紀可差不多,那該怎麼算?難不成我要喊一聲叔叔?」
曹文詔擺擺手道:「你不用管這個,咱倆各論各的,兄弟相稱也沒什麼。」
他雖然這麼說,但董策和曹變蛟終歸不可能像他這般說的各論各的。兩人算起年齡來,曹變蛟比董策還要大上三歲,但董策管曹文詔叫大哥,曹變蛟便不敢讓他稱呼自己為兄長,於是兩人便說好,各自以字相稱。
董策字漢臣,而曹變蛟則是字其華,出自詩經之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該感謝的感謝了,稱呼也定下來了,三人都輕鬆了不少,便吃吃喝喝,說些閒話。大都說一些自己知道的趣聞軼事,並不扯什麼正經事,意態悠閒,很是輕鬆。
足足吃了半個多時辰,酒也過三旬了,菜也過五味了,曹文詔終於把在心裡憋了很久的一句話問了出來。
他盯著董策,沉聲道:「董老弟,你怎麼會路過湫頭鎮那邊?是偶然路過,還是另有原因?」
這個問題他憋在心裡很久了,事實上,從董策突然殺出來救他的那一刻開始,他便已經在心中存了這個疑問。因為董策等人出現的時機實在是太巧了,正好是闖軍的包圍圈即將形成但還沒有形成,正是薄弱的時候。這個時候殺過來,有可能將曹文詔他們救出去,而無論是早點兒還是晚點兒都不行。若是早點兒的話,他們這支小小隊伍就也會被闖軍給包進去,而若是晚了點兒,闖軍的包圍圈已經形成,如同銅牆鐵壁一般,再怎麼著都撞不進去。
對於董策能夠把握住這個戰機,曹文詔並不意外,因為從今日的接觸中他能看出來,董策是那種頗為驍勇善戰,同時又有謀略,眼光毒辣善於把握戰機的。但是這支隊伍能在那個時期,那麼恰當的一個時機突然出現,這就不得不讓人懷疑了了。